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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商旅


等三姐与计红胜一同说服计磊去薛家的庄子上常住,又送了计红胜出阁,夏太太也遣了人来回话,道是一切准备妥当,请先生尽快回来。

        三姐已同尤老娘说好要带着夏家的姑娘出门一个月,心中还放不下,又去宁府拜会了尤氏。

        尤氏自见她诚心改过,上回又沾三姐的光得了老圣人的赏赐,渐渐也肯将她当作妹妹疼爱,听说她要出远门,已是不大乐意,又是同夏家的小姐一起出去,更不赞成。“三姐儿,你为何不能在家好好呆着,也教我和母亲省些心呢?”

        “可我们已经约好了,出了京城就去夏家的桂花林旁的庄园,一路上又都是坦途,只当外出多玩几天而已,姐姐就许了吧。”三姐将此行描绘得十分简单,希望尤氏能在此期间看顾着尤老娘。

        尤氏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你想出门玩耍谁拦着你了?你天天在外头闲逛,我也放任了。京城中什么没有,好端端的你非要到外头庄子上去住?”

        “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也是想出去看看。况且一路上有夏家的护院小厮们,又遇不上什么事儿。”三姐求道。

        尤氏叹道:“小妹,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懂事?你不想母亲忧心,就该早早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是正经的,成天在外头男人堆里混,日后能有什么好名声?”

        她自觉话虽重了些,但无一句虚言,都是为了三姐好。

        因计红胜近来出阁,三姐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话,仍旧使出拖字诀,又推说有事,赶紧溜之大吉。

        从宁府出来,三姐又顺道去拜访了宝钗,恰巧她今日没进园子,正在家中做针线,两人相见,三姐说了将成行之事,请宝钗闲暇之余多看顾些尤老娘。

        宝钗自然应了,又悄悄追问:“你老实说,出京到底做什么去?”

        “我不过得了夏家一些货物银钱,预备做一趟生意罢了。”三姐也不瞒她,又嗔道:“宝姐姐,你怎么说得像我要去做什么坏事似的?”

        宝钗横了她一眼,“你就是做坏事的料,还想狡辩?”

        三姐知道那回戏弄宝钗,叫她记了仇,也不多说,陪她去看了看年前养下的兔子,方告辞回家继续收拾行礼。

        这一趟从京城到保定府做生意,三姐虽说是总管,但具体的事务还要夏新林负责,她与夏金桂在旁观摩,若有银钱往来记账等事,则由夏金桂练手,她来修正。要是有什么突发的事件,自然是她们几人商量着办。

        夏家这条商路已走了多年,一路上从未听说有什么土匪聚啸山林害人性命,除路上颠簸,难免经些风吹雨打,夏金桂吃不了别的苦头,夏太太又特地聘请了镖局的好手一路护送,反复叮嘱恳求了三姐,才放她们离开。

        三姐看见夏新林平静地叫伙计们启程,多少从这里面听出些迫不及待。

        她暗暗笑了笑,想起前几日给夏金桂留的作业,又板着脸叫她将礼运大同篇背一遍。

        三姐已同她讲过句读经义,此篇不长,夏金桂也颇有些小聪明,背下来并不费劲。

        她正得意时,又听三姐问道:“你觉得现今之世,是仲尼所说的小康世界吗?”

        夏金桂犹豫半晌,“或许是吧,圣人的话哪会有错呢。”

        她说完便看见三姐脸色不对,正后悔时,就听她冷笑:“夏金桂,你竟觉得自己是按照礼义行事了?”

        夏金桂面上唯唯听训,心中暗骂三姐给她挖坑,要答了不是,哪知道她又会挑出什么刺来。

        她仍旧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先生也是呼奴唤婢长大的,为何怜惜爱护一两银子都不值的奴仆,就算是面对着最低等的小厮时,也能与他们谈笑风生。

        起初她也怀疑过方先生是在伪装,但一个人装到这份上,实在也算她的本事了,起码夏家的丫鬟小厮们少有不敬重这位先生的。

        夏金桂本意是在心里给她挑毛病,却想到她一堆好处,面对三姐又不敢发作,窝在马车边上生了半晌闷气。

        车队走了一上午才算出了京城,午饭自然没什么好的,干粮虽说是用上等的精面做的,吃起来还是觉得难以下咽。夏金桂正要拿水囊来润润喉时,余光却瞧见三姐正在外面跟那些镖师小厮一起生火,又说了几句将水煮沸之后再喝的好处。

        她便放下水囊,招来丫鬟小舍儿,吩咐道:“等先生那里烧好了水,你就给我取些来,要快。”

        这丫头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照管,摔打着长大,行事也有些机灵,夏金桂自然放心,依旧靠着马车壁,只从车帘缝里偷偷看三姐。

        她自持身份,不愿与这些人说话,连打个照面,都觉得冒犯了她似的。三姐也不管她,中午众人歇脚吃了饭,又接着行进。

        晚上到了客店,三姐留心看着夏新林如何行事,等订好了上房,她才叫小舍儿去领小姐上楼。

        这短短十几步路夏金桂走得艰难无比,一张脸掉的不能看,进了屋更是眼皮直抽抽,脱口就是:“我要回家。”

        三姐正要挽起头发准备沐浴,顺手将长剑搁在桌子上,闻言转身去看她,“你说什么?”

        这幅场景即便不是威胁,落在夏金桂眼里也相差无几了,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道:“我没说什么,先生听错了。”

        三姐一边收拾自己的包袱,一边道:“从京师到保定府,商队原本要走六天,只是加了你,便放慢了脚程,改为七日到达。”

        夏金桂坐了一天马车,骨头只差没颠散架,出门在外,又是这般食宿,一听说要七天,顿时眼前发黑,只恨不得生一场大病,好叫管家送她回去。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等三姐在屏风后简单擦洗出来,抬头露出哀求的神色。

        三姐看她如丧考妣的模样,不解道:“你还不明白?若是你能惹住苦不喊累,咱们赶一赶,五天也能到。”

        夏金桂又涨红了脸,她悄悄喊累,也叫这个女人听见了?

        她即使不去找夏新林,也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了,至于这段路程,是要七天的长久难受还是选五天的加倍不适,她暂时还没有头绪。

        这天晚上,甫离家的娇小姐辗转到三更半夜还没睡着,三姐都熄灯休息,她还望着暗夜里烛火熄灭后的一缕青烟出神。

        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夏金桂哪里想到三姐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给她讲了一章《孟子》,只能回报以睡眼朦胧。

        三姐当时没做声,中午却叫小舍儿拿走了干粮预备要饿她一顿。

        夏金桂早得了教训,不敢向小舍儿撒气,气势汹汹地去找三姐。

        这是她头一回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出了马车,四面八方认识的不认识的许多人都朝她看来,夏金桂走到一半自己泄了气,委屈地问:“先生,为什么不给我吃饭?”

        夏新林也在一旁,闻言神色微变,虽没说什么,也等着三姐的答复。

        方夫子摆出一副和蔼的模样,“因为你上课打瞌睡,所以饿你一顿,有问题吗?”

        被饿的正主没说什么,夏新林有些不赞同:“方先生,我家小姐初次出门,路途艰难多有不便,先生难道不能谅解一二?”

        夏金桂自己是不敢违逆三姐的,自那日看见自家母亲都服软了,也不觉得夏新林能替她争取来这顿饭。之后果然听见三姐又说了一番大道理,什么“一日不做,百日不食”,直把夏新林说得改变了主意,转而劝导她该用功学习。

        夏金桂咬着牙,幸而有面纱遮掩,勉强称是,三姐和夏新林看不到她的神色。三姐又亲递了一杯水给她,笑道:“若你能知错就改,为师便安心了。”

        她心里忒觉得这女人肉麻,但还是接过乖乖喝完,又向她道谢,这才转身回到马车上。

        三姐自然知道一个人没有这么容易改变,并不觉得挫败,继续与夏新林讨教这一路的地理人情,又问道:“夏管家可认识什么制作车轮的工匠么?这一路走去,不管是小路还是官道,都颠簸不已,我想试试能否改进些。”

        夏新林也是老江湖了,稍一回想便记起个人,正是家住保定府的王木匠,他也不问三姐心中有和成算,只说到时便带她去见王木匠。

        三姐细问了王木匠的情况,得知他是祖传的輮轮手艺,更开了家车行,便知正是自己要找的专业人士,一路上又是画图纸,又是思索材料,不知从脑海中挖出多少好东西来改进如今的马车工艺。

        只是她所做的还是纸上谈兵,到底如何心里也没底,每日教导夏金桂之余,又与见多识广的镖师们切磋武艺,趁机向他们打听各种马车的制式和功能。

        她虽一刻也不敢懈怠,但时光仍如流水般匆匆逝去,几乎是眨眼间,这支商队就到了保定府的府城前,商旅和行人排着队等着交钱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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