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窝里的心跳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可匆匆的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忙碌时，便从穿梭的身影前过去。一切都是那么地匆匆。

　　匆匆，是你看我时的淡淡一瞥；匆匆，是我们的擦肩而过的一瞬；匆匆，是人群中来回不歇的脚步；匆匆，是我还没来及喊出口的你的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菁菁开始害怕这些匆匆。

　　一到下班时间，启明就急匆匆地走了，他的心里只有春夏，可菁菁却全然不知。

　　当每个人都匆匆离开之后，菁菁又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独自一人走到了车站，拎着越群的西装外套，心里想着启明也不理我，越群难道也不来了吗？这西装到底还要不要呢？

　　公交车来了好几趟，菁菁却都没有上。她像是在等人，可究竟是等谁呢？她也不知道，有时候，她也会犹豫，有时候，她也会茫然，究竟自己的心会飘往哪里，会落在何处？启明是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可时不时地又会想起越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天渐渐黑了，寂寞的人最怕天黑。白天还好，大家赶着上班，忙着工作，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可是一到下班，回家的回家，约会的约会，自己一个人，就愈发显得孤寂。菁菁望着眼前穿梭的车辆，和那过往的人群，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她想起白天和启明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他们已是大家眼中的最佳搭档了。

　　可又想起越群和秋冬在食堂吃饭时有说有笑的样子，她真的不懂越群，也不懂自己了。

　　路灯亮了，车来了，她上了。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心里空荡荡的。

　　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靠窗的位置是最能舒缓人心情的位置，可她的眼里根本入不了外面的夜景。

　　可不管你看不看，夜景就在那里。白天永远不会明白，夜的黑其实是为了让人们看到城市的美，不论是静止的光芒，还是流动的光影，都像是我们等待的恋人一般，只有到了夜晚，他才会出现，来到你我的身边。

　　在颠簸流离的人生里，菁菁遇见过很多的等待，等待从山里到城里的火车，等待毕业答辩的最后一个提问，等待面试考官的一个肯定的微笑，等待忙碌一天后的一个好梦……所有的等待都会有一个结果，或好或坏，或哭或笑，只要坦然面对，总会有转机，总会有希望。

　　可唯独人与人之间的等待，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站是哪里，你会在哪里停靠，又会在哪里转身。是挽留，还是割舍？是相遇，还是错过？

　　到站了，菁菁下了车，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只有奶奶花店的光是最温馨的，哪怕是走了再远的路，吃了再多的苦，也希望有这样的一道光，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奶奶。”菁菁一进花店便扑进了奶奶的怀里，仿佛这些日子的苦楚都可以融化了。启明也好，越群也罢，都不想去想了。

　　“怎么啦？”奶奶关心地问。在奶奶眼里，菁菁一直都是个乐观、爱笑地孩子，可是再乐观、再爱笑的孩子，也会有伤心、落泪的时候。奶奶也是过来人，她和菁菁相处了这么久，知道菁菁一定是恋爱了，因为只有恋爱的人才会变得阴晴不定，爱人欢喜，她便欢喜，爱人悲伤，她便悲伤，缘起缘落都逃不过一个“爱”字。

　　奶奶轻抚着菁菁的肩膀，关切地说道：“有什么苦，别只往肚子里咽，说出来，就不会那么苦了。”奶奶望着菁菁，在她心里，菁菁就像是她的外孙女，她不愿看到菁菁这么伤心。

　　“没什么！”菁菁望着奶奶，她怕奶奶担心，便笑了笑说：“上班太累，想奶奶了。”

　　“做医生的压力大呀！”奶奶知道菁菁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让自己这个老人家担心，便笑了笑说：“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别每天只顾着干活，身体最重要！”

　　“还是奶奶最懂我！”菁菁笑着说：“我就喜欢吃奶奶烧的菜！”

　　奶奶给菁菁端来了饭菜，菁菁大口大口地吃着，仿佛要把所有的苦楚都吃下去，都咽下去。

　　“慢点吃，别噎着！”奶奶望着菁菁，不舍地说。

　　就在这时，花店来了客人。

　　菁菁抬头一看，是越群，他就这样闯进了菁菁的世界。可她的嘴里还包着饭和菜，那样子肯定滑稽又可笑，结果她一紧张差点儿没噎着。

　　“奶奶！”越群笑着喊了一声。

　　“越群！”奶奶笑眯眯地望着越群，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我就是来混饭吃的。”越群说着坐在了菁菁旁边。他望着菁菁包着饭菜的样子，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菁菁瞅了越群一眼，故意往旁边挪了挪。

　　“好，好，奶奶欢迎！”奶奶笑着说，似乎看出了什么。

　　“我可不是混饭吃，我天天都来干活的。”菁菁咽下嘴里的饭，朝越群嘀咕了一句。

　　“那我也天天来干活！”越群说着，便和菁菁一起吃了起来。

　　菁菁故意不看越群，埋着头吃完了，然后便帮着奶奶一起修剪花枝。

　　“奶奶，你做的糖醋排骨真好吃！”越群一边吃着，一边夸着。

　　“你要是天天来，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奶奶笑着说。

　　“那我就在这儿租个房子住下了。”越群望着菁菁说。

　　“继承人难道还要租房子？”菁菁瞥了一眼越群，脸上依旧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谁说继承人就不能租房子的？”越群反问道。

　　“继承人还是好好想想跟谁订婚吧！”菁菁故意说道，心想一会儿要跟院长订婚，一会儿又和副院长扯在一起，这算什么嘛？

　　“这话好像别有用意。”越群说道，猜想着菁菁肯定是看他和秋冬一起吃饭，心里有些闹不明白了。

　　菁菁没有理会，继续剪花，可她哪里是在剪花，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奶奶，您去休息休息吧，有我和菁菁在就行了。”越群笑了笑，对奶奶说。

　　“好，好。”奶奶笑了笑，便进了里屋。心里想着，菁菁和越群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什么花呀？好像脸色不太好！”越群望着面前的玫瑰花，却又像是在说菁菁。

　　菁菁望了望越群，又别过脸去，说：“玫瑰也是看人给脸色的。”

　　“这刺还挺蛰人的。”越群轻轻触碰了玫瑰之刺，颇有感慨地说道。

　　“专蛰三心二意的人。”菁菁噘着嘴说道。

　　越群笑了笑，对菁菁说：“今天中午和你一起吃饭的男人是谁？”

　　菁菁一愣，心想我还没问你怎么和秋冬一起吃饭呢，你居然还管我跟哪个男人吃饭。

　　她一边卡擦卡擦地剪着玫瑰花枝，一边爱理不理地说：“谁知道你明天会和谁一起吃饭呢？”

　　“原来三心二意的人指的是我呀！”越群笑了笑说：“不过这话好像有股酸味儿。”

　　“我可没指名道姓，你自己对号入座了。”菁菁说道。

　　越群笑了笑，拿过了菁菁手中的花剪，有模有样地剪了玫瑰花枝。

　　菁菁看傻了眼，说：“你出国学的是花艺？”

　　“恩，主修花艺，选修金融。”越群笑着问：“怎么样？不错吧！”

　　“恩，是海归的水平！很有国际范儿！”菁菁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你说，三心二意的人能把这花枝剪好吗？”越群反问道。

　　“反正我抓到了你的把柄，你就别想为自己正名了。”菁菁得意地说道。

　　越群望着菁菁笑了笑，说：“女人太可怕了。”

　　“男人才可怕！”菁菁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他俩把修剪好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爱心盒里，它们是那样的美丽娇嫩，那样的惹人怜惜，就像今天的夜一样浪漫而神秘。这盒玫瑰花将从一个人的手心，传递到另一个人的手心，带着手的温度，也带着心的温度。

　　“突然很羡慕这盒玫瑰花的主人。”越群望着菁菁说。

　　“为什么？”菁菁问道。

　　“因为他们不用再暗恋了。”越群眼眸里含着脉脉的深情，仿佛所有的花儿都在他的视界里绽放。

　　菁菁不敢看越群的眼睛，只痴痴地望着玫瑰花，说：“希望他们不要辜负彼此的等待。”

　　花店里的空气突然慢了下来，只有彼此的心意在流动，只是这心意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像蒙着一层纱般不可触碰。

　　“奶奶，我先走了，明天再来！”越群朝里屋喊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菁菁愣了一会儿，也跟了出来，和越群一前一后地走着。

　　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越群和菁菁都没有说话，却同时在路灯下停住了脚步。

　　越群突然转身，站在菁菁的面前，摸了摸菁菁的头。菁菁微微地低下了头，越群的手在她的头上轻抚着，浓浓的爱意传递到她的心里，让她顿时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热。

　　“公交车开得挺快，我就在你的窗外……”越群轻声地说道。

　　菁菁仿佛定住了，她回想起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竟不曾瞥见一路追来的越群。如果自己能向窗外望一眼，哪怕是一眼，他就不会如此地失落了吧。她的心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时间仿佛就在这路灯下静止了，菁菁想着我究竟该做些什么呢？

　　“西装忘拿了！”菁菁像失了魂似的，连忙往回跑，又拎着西装匆匆赶来。只是，越群的车已经走远了，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夜里。她不禁责怪起自己，为什么跟越群说话非要那么苛刻？为什么不等越群说完又跑走了？为什么坐车时不看看窗外？为什么总是在冥冥之中错过……

　　启明匆匆赶回家时，春夏已经吃药睡了。可是当所有人都入睡时，春夏却被噩梦惊醒了。她坐在床上，低声地抽泣，这漫长的黑夜该如何度过呢？

　　启明就在她的隔壁，因为担心春夏，这几夜启明总是睡不沉，一点儿动静便会醒。现在听见了春夏的哭声，他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春夏门前，敲了敲门，问：“春夏？睡了吗？”

　　春夏忍住了哭泣，没有回答。

　　启明犹豫了一会儿，问：“我可以进来吗？”话才说便后悔了，春夏准会多心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春夏竟说了“可以。”

　　启明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轻地推开门，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关门的时候差点儿没夹到手。

　　启明望着春夏，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春夏擦了擦眼睛说。

　　“没事儿，我这个人本来就觉少，大晚上的闲得慌。”启明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天你上班，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春夏望着越群说。

　　“谢什么？不用谢！”启明笑了笑说。

　　“谢谢你帮我买的衣服。”春夏望着越群，说：“很漂亮！”

　　“真的吗？我还怕你不喜欢呢。”启明一阵窃喜，问道：“身体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多亏有你，还有启星。”春夏笑了笑说。

　　“那就好，那就好。”启明笑了笑说。

　　“坐下吧。”春夏看启明老站着，便示意他坐在床边。

　　启明坐了下来，却显得有些紧张。

　　“你为什么要救我？”春夏望着启明问道。

　　启明被这么一问，竟慌了神，双手抓着衣角，比面试还要紧张。

　　“因为我是你的院长吗？”春夏说：“应该说是以前的院长。”

　　启明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说：“不管你是不是院长，我都会救你！”

　　“那是为什么？”春夏追问道。

　　“因为我……”启明低着头，不敢说下去。

　　“启明，我已经不是院长了，你大可不必管我。”春夏忍住眼泪说。

　　“不，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启明坚定地说。

　　“可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春夏有些激动地说。

　　启明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春夏，橘黄色的灯光在她含泪的双眼里打转，她是那么的美丽，又那么的惹人怜惜。

　　“只要我在这里，就会连累你们！我不想连累你们！不想连累你们！”春夏望着启明，无比心痛地说道。

　　“春夏，遇见你，并没有让我觉得是拖累，相反，我觉得我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因为我可以用尽所有来守护你。”启明望着春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春夏的眼泪在顷刻间滑落，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攻破了她所有的防线，她所有的痛苦都在这“守护”里融化。

　　启明慢慢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哭泣的春夏，春夏就这样依偎在启明的怀抱里，她的心里其实是多么渴望着温暖与保护呀！

　　待春夏渐渐平息下来，启明轻声地问：“要喝点儿水吗？”

　　“恩。”春夏点了点头。

　　启明给春夏倒了杯水，春夏接过水，笑了笑，那久违了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轻轻地荡漾，把一整季梅雨的胶着与燥热都融化了。

　　启星原本睡得很沉，可隐约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怕是春夏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敲响了春夏的房门。

　　“咚咚、咚咚”的敲门声，让春夏和启明都吓了一跳，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春夏？你在睡觉吗？我进来了！”启星见里面没了动静，便推开了房门。

　　春夏半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被子，都能塞下两个人了。

　　“是我把你吵醒的吗？”启星说：“我好像听见有动静，怕你不舒服来着。”

　　“没事儿，我还好。”春夏显得有些紧张，头上都冒汗了。

　　启星望了望春夏身上的厚被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问：“这么厚的被子不热吗？”

　　春夏尴尬地笑了笑，说：“出点儿汗舒服。”

　　“我帮你把空调打开。”启星说着打开了空调。

　　春夏连忙说了声“谢谢”。

　　“你快睡下吧。”启星说。

　　春夏缓缓地躺下来，望着启星的背影，在心里舒了口气。

　　可启星突然转过身来，吓得春夏又是一身汗。

　　“还有什么事吗？”春夏愣愣地问。

　　“忘了说晚安了。”启星笑了笑说：“晚安。”

　　春夏连忙道了声“晚安。”直到看着启星关了门，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掀开一角被子，朝启明笑了笑，说：“走了。”

　　启明一边掀开被子，一边大口喘气，说：“再不走我就喘不过气了。”

　　“你小声点儿。”春夏一下捂住了启明的嘴。他的嘴唇贴在了她的手心，那柔软的，温润的感觉瞬间传递到她的心里，她不由得缩回了手，可是双颊已经飞红。

　　启明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下了床，还踉踉跄跄地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回了房间。

　　这一夜，实在是让人心跳加速又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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