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运的降临

　　

　　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欲望的驱使下演绎着纷繁的蜕变。草木盛衰，人亦如此。有人追求容貌的蜕变，有人追求情感的蜕变，有人追求理想的蜕变，有人追求人生的蜕变……可不得不承认，我们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我们所看到的是不是只是面具，而藏在面具背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谁都无从知晓，谁都分辨不清，因为，或者是你，或者是我，或者是他，都曾经戴过面具，抑或还在戴着面具，只是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芸芸众生，已经脱不下自己的面具了。

　　如果有一天，你脱下了面具，你会不会担心，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或者，你还想拥有更美的面具，让自己逃离那可悲的丑小鸭，蜕变成万众瞩目的白天鹅？

　　今天的第一台整容手术已经准备就绪。

　　割双眼皮这一面部整容对于她来说再熟练不过了。

　　“割双眼皮又叫切开重睑法，是一种永久性的重睑术，它是通过切口，去除松弛的皮肤、眼轮匝肌及肥厚的脂肪，在直视下直接皮肤同眼轮匝肌或提上睑肌腱膜缝合到一起，形成重睑。割双眼皮需切开皮肤，创伤略大，但通过切口可做上睑结构的调整，效果可靠、持久，适合于各种情况下的单睑。常见的双眼皮手术还有埋线法、精雕翘睫双眼皮、无痕翘睫法双眼皮、无痕重睑术、韩式双眼皮等。”

　　春夏一边讲解，一边示范，整个过程娴熟而精湛。

　　她可以用自己的手让所有人蜕变出理想的容颜，让他们陶醉在自己的美丽中，而忘却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但来自内心的善与恶、美与丑从来都不是人能主宰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修炼自己，用强大的内心战胜所有的困难，用高超的技艺成就自己的事业，蜕变成真正的女王。

　　她就是全国连锁整容医院厚德医院董事长樊厚德的女儿——樊春夏。

　　春夏拥有着人人羡慕的、与生俱来的美。她的美如莫奈的画，在旖旎的色彩里酝酿出最无瑕的幻想；她的美如拜伦的诗，在缱绻的思绪里激荡出最纯净的念想。她的美就是这样，让人有无尽的幻想，又让人无比的念想。

　　可作为一名整容医生，她自己却从来没有整过容。虽然她可以为别人雕饰出美丽，但她的内心还是喜欢天然的东西。正如她最倾心的星空，当所有人为的灯光将夜空照亮时，纯净的星空便不见了踪影，那种大自然赋予的天然的美，在光的污染下黯然褪色，这难道不是一种遗失的美好吗？

　　作为厚德医院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她拥有了美，也拥有了爱。爸爸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可是，在众人的仰视与羡慕下，她并没有收获至高无上的幸福。一年365天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她宁愿在医院里来回穿梭，忙忙碌碌，也不愿意回家。因为在她看来，家就是一幢大房子，一个别人的妈妈，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妹妹。也正是这些既成事实，造就了她不屈的性格，她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了医院。

　　厚德医院是爸爸的心血，不论时代如何变化，“厚德载物”的创办宗旨始终未变。在挑选医药用品时，他们严格把关，追溯源头，关爱生命。在挑选医务人员时，他们更是高标准、高门槛、高要求。因为只有高品质的医生才能成就高品质的医院，而要办高品质的医院就要选择高品质的医生，这也正是厚德医院得以发展壮大的生存之道。所以，医院的上上下下都很重视医护人员的面试工作。

　　春夏带领人事科，已经在一个月前，对投来简历的几百人进行了审核。其中有医大的毕业生，有世界各地的海归，还有想要跳槽的专业医生。经过层层筛选，最终选出了四十个人参加第二轮面试。

　　竞争是残酷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幸运只降临在少数人身上。何启明就是其中之一。可一个月的漫长等待，已经让他快要忘却了希望。直到今天早上，启明还在卫生间里一边刷牙，一边看着自己挚爱的《海巴夏》。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可听起来却那么不真实。

　　“启星！接下电话！”启明伸出头来确认了一下，便朝启星的房间大声喊道。

　　“我还在忙呢！”启星窝在房间里。她大学时学的是服装设计，可是到处投简历都没有回音。她闲置在家开起了网店。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她熟悉了套路，变得游刃有余。从选货进货到发布图片，从售前导航到评价反馈，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条龙服务。生意越来越火，她也越来越忙，哪有时间去接这个不相干的电话。

　　启明见启星没有动静，只好慢悠悠地去接了。

　　“喂，谁呀？”他一边刷牙一边问。

　　“你好，何启明先生，这里是厚德医院人事科，你已经通过了第一轮的简历筛选，请于明天上午8：30来医院进行第二轮面试。谢谢。”

　　启明愣住了，牙刷还含在嘴里，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甩掉牙刷，咽下牙膏，不停地说：“好的！好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捏了一把自己的脸，“是真的！是真的！”他跳着、欢呼着。

　　启星冲出房门，被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他，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启明一把抓住启星，激动地说：“我明天要去面试了！厚德医院！”

　　“真的？真的！”启星跳了起来，抓住启明的手说：“哥，我还担心你看那些哲学书会变成书呆子呢！”

　　“放心吧！不会的！”启明信心满满地说：“接下来，我会成为最有哲学头脑的整容医生！”

　　他俩拉着手，一起跳着、欢呼着，整栋楼仿佛也和他们一起跳着、欢呼着。

　　此时此刻，启明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未想过离开南京。当别人都一路向北时，他正在南医大颤微微地拿着手术刀，却不知所措地对着人体模型，豆大的汗水打在人体模型上，大家担心的不是他插错地方，而是人体模型急醒了。当别人都花前月下时，他可能正在图书馆里，倚着书架，痴痴地想着，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从亚里士多德到海巴夏，一天也离不开真理；抑或是在厨房里和他刚买的五花肉谈恋爱，炒糖上色、文火慢炖都是再熟练不过的步骤，可他却很享受这样有条不紊的过程，在缭绕的香气中，在无尽的满足中，沉醉。

　　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不当医生，还可以做些什么呢？怎么也得做个拿刀的工作，才不枉费自己在医大苦读七年。可是拿刀的工作还真不多。杀猪，他没那个力气，理发，他没那个手艺，砍柴，他没那个闲心。

　　他和妹妹两个人一起生活，可妹妹更像是这个家的家长，所以他想去一个高品质的医院，做一个高品质的医生，这样他才能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才能让妹妹不那么辛苦。

　　同样选择厚德医院的还有郁菁菁，幸运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菁菁很早便离开大山，从农村来到城市，拼命打工赚学费，才成为医学博士。她觉得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拥有超乎常人的毅力与执着。她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广播，一个人租房子……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漫漫的黑夜不免让她心生孤独，虽然打工的辛苦难免让她身心疲惫，但是放弃了就永远没有希望，坚持了才有可能看见曙光。

　　她卖过奶茶，做过家政，发过传单，做过家教……人间的冷暖，她比同龄人体会得更深更彻，所以也更不能轻言放弃。但背后的辛酸与苦楚谁又能体会呢？年轻的我们，何尝不是那么地任性，那么的固执，迷恋着远行与漂泊，用一颗心去爱一座城，用一辈子去追一个梦。哪怕，这座城终究只是一座别人的城，而这个梦终究只是一个遥远的梦。

　　终于，她遇到了奶奶，遇到了奶奶花店。奶奶花店的主人是一位年逾六旬的奶奶，已经在这里经营了很多年。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无法蜕变的皱纹，可她依然热爱着她的生活，热爱着她的花店，也热爱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每天每天，奶奶都会撕下一张已经泛黄的黄历，然后对着照片中的那个仿佛是上个世纪的男人默默地念叨着，这个男人便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初恋。四季交替往复，可她心中的爱与怀念从未改变，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十个春夏秋冬了。

　　在奶奶眼里，菁菁不像一个打工者，更像是她的外孙女。所以，菁菁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搬到了奶奶花店的楼上。每天清晨，她只要一推开窗，花香就飘了进来。她喜欢这与花为伴的工作，喜欢每个花香弥漫的清晨，喜欢把花送给别人时的甜蜜，也喜欢永远笑眯眯的奶奶。在这里，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也有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这天，菁菁正帮奶奶分装新花，突然手机响了。

　　她一边把花插进瓶里，一边用脸夹着电话，说：“喂？”

　　奶奶看着菁菁惊讶的表情，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略带担心地问：“怎么啦？”

　　“奶奶，我明天要去面试了！厚德医院！”菁菁激动不已。

　　奶奶也笑开了花，把菁菁拥进怀里，说：“总算熬出头了！”

　　“奶奶，我终于成功了！”菁菁望着奶奶说。

　　“好！好！”奶奶笑眯眯地说：“你快去准备准备，这里就交给我了。”

　　“没关系！”菁菁说着，便又忙活起来。奶奶望着菁菁，一脸的欣慰与满足。

　　可是今天的订单却意外地多，直到花店临近关门，电话还在不停地响。

　　“你好！这里是奶奶花店。”菁菁说。

　　“你好！不知道现在国内流行什么花？”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那么地儒雅、动听，仿佛从天边而来，沁人心脾，菁菁差点儿误以为自己在听广播。

　　“那要看你送什么人了。如果是送朋友，可以选百合；如果是送恋人，可以选玫瑰；如果是送长辈，可以选剑兰。现在比较流行的还有多肉盆栽，品种造型都很多，亲朋好友都可以送，而且长长久久，很好养活。”菁菁不知不觉仿佛说了好多。

　　“那就帮我选一盆多肉。”陌生男人说。

　　菁菁犹豫了一会儿，隔这么远帮客人作选择，对于她来说还是第一次，“是送……”

　　“许久不见的最为牵挂的人。”陌生男人说。

　　菁菁沉默了一会儿，不禁好奇这个陌生男人是谁？那个许久不见的最为牵挂的人又是谁？

　　“好的。”虽然素不相识，但她还是希望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和她遇到的所有人的故事一样，充满了花香的美丽故事。

　　“谢谢！”陌生男人说：“我姓吴。”

　　“好的，吴先生。”菁菁不知怎么的，突然很羡慕这个许久不见的最为牵挂的人，如果自己也能遇见这样长长久久地牵挂自己的人，捧一盆水嫩水嫩的多肉傻笑着站在自己面前，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呀！想着想着，她不禁入了迷，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什么电话？那么开心！”奶奶望着她，笑着问。

　　“没什么。”菁菁回过神来，笑了笑，便开始准备多肉盆栽了。

　　“许久不见的最为牵挂的人。”菁菁自言自语道；“柳叶莲华，一往情深。”

　　菁菁望着面前的柳叶莲华，满心欢喜地笑了，露出了招牌式的酒窝。她挑选了一株叶片饱满，形状齐整的柳叶莲华，小心的将它装进了蓝色的陶罐中，那圆形的陶罐像家一样紧紧地拥抱着它，蓝色的釉衬着它红色的叶尖显得格外的迷人。

　　“奶奶，这是吴先生的。”菁菁一边记下订单，一边对奶奶说。

　　“吴先生？”奶奶想了想，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连说：“好，好。”

　　越群放下电话，这样漂洋过海的预定了一份多肉盆栽，实属意料之外，可奶奶花店的热情也漂洋过海而来，让他倍感亲切。因为他生活在南京的那些日子，常去的便是奶奶花店，而他在西雅图生活了七年，却少了这份难得的亲切。在这座到处弥漫着咖啡香气的翡翠之城，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钟爱的那一款咖啡，他们手捧咖啡，惬意的品味着人生。或如美式咖啡那样，极其普通却最为纯正，或如焦糖拿铁那样，完美的融合成就无比的痴迷，或如卡布奇诺那样，如诗如画地勾勒出心底的故事……

　　可在这七年的时光里，越群始终没有找到自己喜爱的那一款咖啡。他去过不同的咖啡店，暖色的灯光，木质的桌子，在他看来不过是换个地方喝咖啡。他也喝过不同的咖啡，甜蜜的焦糖，浓郁的奶泡，在他看来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饰。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少了些什么，然而究竟少了些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在爸爸为他选的大学里学着爸爸为他选的专业，时常觉得生活在这里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外人。只有学习能让他忘掉黑夜的孤寂，忘掉爸爸的嘱托，忘掉那个他满心眷恋却渐行渐远的世界。

　　也许，不论何时何地，我们最该做的就是找到自己，只有这样，生活才不至于让人窒息，让人绝望。然而，物质的富足并没有让越群觉得快乐，他想找到自己，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的方向，自由自在地追寻自己的爱情，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眷恋的世界。可是，若世间一切都能如人所愿，命运又如何折磨人心呢？

　　就在一念间，人生就会彻底改变。七年前，因为爸爸的决定，他和春夏一起报考医科大学的梦破碎了。他至今还记得爸爸对他的厉声呵斥。“整天围着春夏转，什么时候才能做自己！将来怎么继承公司！怎么把春夏的公司抢回来！”每每当他害怕得直打哆嗦时，爸爸又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辈子我就后悔两件事，一是把刚起步的整容医院让给了你樊叔叔，二是把你林阿姨介绍给了樊叔叔。我不希望你成为我后悔的第三件事。”

　　越群离开了春夏，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留，带着破碎的梦想，带着爸爸的嘱托，独自去美国留学。这七年对于他来说，太过枯燥，也太过漫长，他没有联系春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春夏也没有联系他，这是一个彼此都不敢触碰的伤痛，它就这样缠绕着七年的时光，等待着破茧重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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