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皇帝高湛

　　

　　和士开见她抬手比了个刀势，眼神里尽是毫不掩盖的恨意，因沉声道：“这自然是最妥帖的。可如此，臣怕郡王一时会说不清。”伊人却是看着他毫不犹豫道：“他一个武人，说不清无妨，只要彦通说得清就好。”

　　和士开一时哑然，半晌方笑道：“娘子高看彦通了。”却又闻见她略带几分惊惶与不安的话声：“我听说她长姊跟河南王的死颇有几分干系，皇后说得不错，这姊妹二人皆是祸害。那婢子一贯机巧满腹，此刻深陷囹圄，不知又会攀咬上何人……”

　　待伊人的身影远去，他面上原本和煦从容的笑意陡然添了几分谑意，一声轻嗤，便闻见身后的内臣近前附道：“听闻兰陵郡仁善忠直，却偏偏娶了这样的一位娘子，委实……”

　　和士开却是脚步未止，头也不回道：“无知妇子耳！”略略一顿，复淡淡一哂，“却也无甚不好。”至少经她一提，他想起了不少紧要之事，这尔朱氏确是留不得了。

　　待入中宫，左右宫人见了他即悄声退去。他看见素服散发的女子妆容未施，一双杏目之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秀丽娟雅的面庞携着惊惶与烦乱。他的目光最后落于女子绣着云纹的裙裾之下，那双白净如玉的赤足踩踏于冰凉的地上，令他于惶然忧心间却又心生出几分缠绵旖旎之意。

　　缓步靠近她身前，他执住女子单薄夏衣下冰凉颤抖的双手，温声安抚道：“皇后无需担忧，他死了，此后再也不会出现在陛下身边了。”

　　闻得此言，胡氏的面色却是愈加苍白，半晌方才幽幽道：“是啊，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忽而一顿，蓦地睁大双眼，直直地看向和士开，“彦通，尔朱氏不能留！趁着此间之事，让她姊妹二人赶紧都下地狱去！”

　　和士开正要出声安抚，便又闻她道：“我知道你和高睿存的是甚么心思——想借此将他兄弟一并拉下，好收了禁军之权。可此时我顾不了那么多，陛下已转了心思，若是那罪人再攀咬出其他……”

　　和士开连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柔声道：“皇后无需担忧，陛下既已转了心思，臣自然要顺着陛下的心思。”低低一叹，语气仍旧温和无比，“彦通是皇后与陛下的臣子，永远都会顺着皇后与陛下的心意。”

　　待皇后渐渐平复下来，他略一思忖，问道：“皇后可曾与郑王妃提起此事？”便见她摇头道：“她如此聪明，我哪里敢和她提起此事？若是让她想到些甚么……”顿住，微一垂目，“我只是让令萱送了一份和离书与她，好为她保住一条命，可她偏偏于这件事上认死理……罢了，我早该想到会这样。”

　　听罢皇后的话语，和士开不觉微微一顿，“聪明？”

　　胡氏看向他道：“彦通也算与她相识，难道竟看不出她的聪明？”和士开一壁扶她落座一壁道：“我倒觉得她虽有些小心机，可归根到底仍是个满腹情思的无知妇人。不过也是，遇上那样一个郎君，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早被迷惑得七荤八素，不辨南北了。”言语间唇上不觉衔了一丝谑笑，“亏得他生为男子，否则还有那昭信宫甚么事？”

　　胡氏一顿，道：“你这话可别叫郑娘听到，她的眼里可是揉不进一点沙子，更是听不得别人言她夫君一丝不好。”略略一停，眼波微转，若有所思道，“也罢，一个女人的内心聪明与否，只有另一个女人的眼睛才能看得出来。因为真正聪明的女人，永远都是让男人觉得她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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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含光殿内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未待起身，伊人便听见座上之人略透着几分懒散与不耐的声音，“尔朱氏是你身边人？”

　　她额首触地，稍一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说话者，而后仍是垂目谨慎道：“回陛下，那婢子确是当初大母赐与儿的陪嫁。”

　　闻及北宫，皇帝自座上起身，缓步行至她跟前，稍一垂首道：“抬起头来。”

　　清楚地闻到近至跟前的龙涎衣香，伊人微一闭目，恍惚有种重回天保年间的错觉，这错觉惊得她刹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彼时，仇恨与猜疑，残忍与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蔓延至皇宫、邺城乃至整个国朝，每日都有宗室勋贵或汉门高臣披枷带锁被投入牢狱，每日都有囚徒罪奴零落横尸于太极殿中的铜锅大斧里，每日都有妇女**死于疯狂的天子**暴虐的游戏中，就连圣明英武的娄氏太后也阻止不了她的儿子所做的这些超越法度与伦理的暴行。

　　宗室臣子与嫔御宫人们认真地检点着自己的每一句言辞，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人人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触怒那身为至尊的杀人者兴奋不已的神经。诚然，只有灾难来临时世人才格外明白生存的重要，与活着相比，信念，法典，伦理，道义，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而自天保暴政，齐律未修，国朝已近十年未有法度。于此间，勋贵是法，兵权是法，天子的喜怒哀乐更是国之大法。

　　在背上冷汗淋漓不止的此时，她只能恭恭谨谨地直起身子，于婉娈柔顺的抬眼间小心翼翼地揣度着天子的喜怒与哀乐，唯恐这法度施难于她的夫君。

　　只见天子淡淡一哂，道出的话语却是难辨喜怒：“从前不曾细看过你，如今一看，果然如旁人说的那般，半分也不像汉家的女儿，难过太后喜欢你。”

　　言毕，天子微一拂手，便有内臣将一简牍送至跪地女子的手中。翻看不过几眼，她的面色已陡然转白，身子亦随之颤栗不已，紧接着便惶然俯首道：“陛下，这……”

　　天子身后的内臣只得出声安抚她道：“王妃无需惶然，只要与大家直言便是。”

　　皇帝见她平复了半晌，方才抬首颤颤道：“那婢子是随妾入的王府，因她出身北宫，又深得大母爱重，故而妾亦对她倚重信赖，乃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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