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帝宠佞幸

　　

　　皇帝略一蹙眉道：“那个带刀佩剑的公主，我小时候一看见她就犯怵。别说是我，连我母亲待她都是避正室而处之，若非我大哥后来从蠕蠕国法纳了她……”尔朱氏美目微转，想起了一桩旧事，因问道：“妾听闻，神武帝迎蠕蠕公主还，彭城太妃迎于木井北，与蠕蠕公主前后别行，不相见。公主引角弓仰射翔鸱，应弦而落；太妃引长弓斜射飞乌，亦一发而中。先帝大喜曰：‘我此二妇，并堪击贼。’陛下，那位公主的箭术当真如此了得？”

　　皇帝摩挲着她鬓边的秀发，一声轻笑道：“下回叫高瑾射一箭与你看可好？”尔朱氏连忙面露惊色道：“陛下莫开妾的玩笑，昔年可是连太后都治不住那位殿下。”顿顿，复又努嘴低语道，“如今河南王不好生管束家中弟妹，反倒管起陛下来了。”

　　言罢，半晌未闻身畔天子出语，她遂起身取过案上傀儡，岔开前话道：“陛下方才说此为妙物，只可惜，妾不但戏做得不好，便是这妙物妾也做不出来。”见皇帝一面持盏酣饮一面看着她，她接着道：“陛下可记得我还有一个妹妹？”

　　皇帝略一思忖，随即一笑道：“我记得，那个总躲在你身后偷看孝瑜的小姑子。”尔朱氏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已有许久未见妹妹，自去年兰陵王妃卧病，她便不曾入宫了。如今她的身份又与从前不同，王妃定不会再令她随扈，恐怕日后我们姊妹再难相见。”她双目一酸，蓦地跪下道：“妾与妹妹自小相依为命，如今宫墙两隔，难有相通。妾与陛下乞个恩，可否允妾见一见妹妹？”

　　皇帝见状自是不忍，连忙伸手扶起地上佳人，稍一斟酌道：“你也说了，她如今身份不同。既如此，庚申日东宫婚宴，便令王妃携她同赴罢。”尔朱氏忙含泪叩首：“谢陛下圣恩。”俄而起身，仍止不住感慨，“妾的妹妹心细手巧，论起这掌中之戏，她玩得也比妾要精彩许多。记得在北宫之时，她就常常躲于宣训殿后的廊角摆弄这些物事，有一回险些被李阿姨发现……”

　　皇帝忽道：“宣训殿后？”

　　尔朱氏似乎不禁他蓦然之语，顿了一顿，只睁着一双略带迷惘的美目不解地看去，含娇带怯道：“宣训殿后……陛下，可是妾说错了甚么？”皇帝端看了她半晌，而后伸手抚了抚她凝玉般的面颊，缓声道：“你不曾说错。”忽而展臂仰靠于座上，闭目一声冷叹，“是孤错了。”

　　待回前殿，身携酒意面色阴郁的皇帝即挥袖与内臣道：“召河南王入宫。”内臣诚惶诚恐地承了是，方要退去传旨，却又闻皇帝道：“不，召和侍中来。”又有内臣趋步入殿，小心翼翼地禀道：“陛下，小殿下在外面吵着要见您。”

　　侍中和士开承旨便匆匆赶往凉风殿，可谓是须臾即到。未几，今上复令赵郡王高睿入见。翌日，太极殿大朝，皇帝乃令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以代河间王高孝琬。另遣使发旨至定州，安德王高延宗以囚试刀，骄纵多不法，乃杖之，复杀其昵近九人。

　　此时离散朝已近两个时辰，但长恭仍未归府，伊人在廊下巴巴地等了许久，心中愈加不安。卧在树下藤椅上的高瑾见她坐立难安，忍不住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伊人连忙道：“你不可离府。”高瑾嗤道：“我就是到屋顶上登高眺远，看看四哥的车舆是否归来。”伊人一把拉住她，容色坚定道：“我出去看。”

　　及至凉风殿外，午间的烈日正正当空，即便是暮春时节也甚为灼人。凉风殿乃昭阳殿之西阁，而昭阳殿的东阁是为含光殿，此东西二阁以长廊相连，香草珍木，布满庭院。但长恭所跪之处正在殿前，无荫无蔽，烈日当头。此刻伊人立于林荫葱翠的花径之后，得中宫之命的侍女一左一右地紧随于她，唯恐她有半分逾矩之行。及见殿内有人徐徐迈出，与跪地之人传了天子口谕，复来了两个内臣将他自地上扶起，直直送至宫门之外，她方才提步追上。

　　长恭见了伊人面色一顿，旋即复了神色，及入车内方问道：“你去了中宫？”伊人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按揉他已然僵硬的双腿，如此片刻，方缓声问道：“可还疼？”长恭并不答她，只沉声道：“你方才当已看见，是和彦通替陛下传的口谕。”伊人复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仍是未止。长恭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道：“我本以为你应当知晓权衡利弊。”他目光微沉，“你此时去中宫，求的不是皇后，而是和彦通。”

　　伊人颔首道：“我知道。”她略略一顿，“此时河南王与和士开、高睿乃不容之势，河间王、安德王之事多与其二人有关，站在你的立场，我确实不应去找中宫。”抬眼看向长恭，“只是你说错了一样，此行此举，我确已权衡利弊。于我心中，你若平安，便是利，你若危险，便是弊。”

　　长恭握住她的手，目光微一闪烁，叹道：“我竟不知，你究竟是为何人？”伊人只一把反握住他的手，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微微扯起唇角道：“无论我是甚么样的人，都只是你的人。”长恭低低一叹，闭目道：“既如此，我该拿你如何？”伊人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紧，只觉喉中酸涩无比，“只要别让我离开你身边，别让我看见你危险，如何都好。”

　　长恭睁眼看她，忽觉心中一片凄苦迷茫。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该将她如何安置，他只知道，那些沁入骨血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他与她终究不同。可就算知道了，他又能如何？

　　车舆早已行出宫门，车内隐约可闻街头巷尾的阵阵喧嚣之声。于此间，长恭忽然低低一叹：“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些人，布衣清减，平淡度日。”微一侧首转向伊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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