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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胡后问责


  

  是夜,兰陵王府又逢西院起火,所幸家丞及时带了仆从过来,又兼夜雪未止,故而并无家人伤亡,只是西院却烧了近半。

  此时,尔朱英女正一壁掩袖轻咳一壁道:“尚有几间屋子齐整通透,我住这一半院子即可,阿翁莫要再做操持。”

  年迈的家丞也不做推辞,只道:“既如此,娘子且委屈一阵。待郎主有话,臣等再做安排。”

  英女略略一顿,问道:“不知郎主而今如何?”家丞闻言即冷下脸,只道:“臣不敢言家主,娘子若有话便请亲自说与郎主。”言毕即见英女一声浅笑,“我见不到郎主,如何亲自说与?”

  待诸人退去,英女方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简。她看过之后,便将之弃入炭火盆中。待火中之物化作灰烬,她起身推窗而望,但见夜中落雪簌簌,天地之间只余无穷无尽的黑与白。

  闻见婢子入内之声,英女头也不回道:“你看,下雪了。”随即便听见那婢子不冷不热的应答声:“回娘子,午前便开始落雪了。”她并不见怪,只低低道:“天上的雪下得再大,终究也盖不住地上的血。”

  婢子不知她所言是何,因道:“一场雪覆住一场雪,如何盖不住?”却见她仍静静地立于窗前,望着寒夜中的落雪兀自出神。

  如此静默了许久,侍立于侧的婢子忽然听见这庶奴出身的妾侍轻笑了一声,幽幽叹道:“输赢无定,报应分明。”

  是夜,大雪纷飞漫天,自由无拘,潇潇洒洒,而冬日仿若已至最冷时。这无暇之雪亦是无情之物,如若抵挡不住它的严酷,必将葬身于它,只得一具冰冷寒物。

  河清元年的光阴终于在连日的大雪中消耗殆尽,此年诸事,却未因大雪之无情覆盖而埋没隐去。权势与倾颓,谋反与诛杀,以及,悖伦与血亲,这相同却又不同的每一样,无一不与死亡相关。

  年仅二十四岁的中宫皇后于镜中窥见自己的数根白发时,顿时由心底生出一股恐惧。这恐惧并非源于对青春逝去的担忧,而是源于对不知青春付与何处的悲凉。对镜良久,她低低一叹,回首与宫女询道:“陛下何在?”

  未及宫女作答,便闻得一人道:“陛下宿醉未醒,臣代陛下过来与皇后请罪。”

  胡氏自妆台前起身,裙裾逶迤坠地,缓步走向那行礼之人。及至他跟前,一只微微灼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赤着的足。她垂首看去,只见那人含笑抬眼道:“此间寒凉,望皇后珍重。”

  她不留痕迹地将未着帛袜的赤足自他手中抽出,慢悠悠道:“和侍中。”

  那人仍是含着笑,抬首看她,“臣在。”她复唤了一声:“和彦通。”那人复答道:“我在。”她遂在他跟前蹲下,微微一笑,“我也想醉一场。”顿住,复道,“去东山,赏梅花,洗汤泉,饮热酒。”

  和士开因道:“臣这便报与陛下,年后无事,明日即可去往东山行宫。”却见皇后摇了摇头,只如孩童置气一般,直直道:“我不与陛下同去,我今日便想去。”他闻言一顿,随即应道:“臣这便为皇后准备。”

  只是出了宫门,皇后却未与行驾一同赴往东山,而是于私下领了数个贴身之人去往另一处。

  今日难得停雪,长恭遂将诸多烦苦心绪付与场中箭靶,以期片刻纾解。然而将将开弓未出几发,便闻得家丞焦急的步声夹着气息未匀的话声,正于他身后由远至近地传来,“郎主,宫里来人了。”

  长恭闻言即放下手中弓箭,待家丞趋步至他身畔低语详言,他面色陡然一变,提步便往院里行去。

  及至院内,便见一个朱衣玉带的女子正盘腿坐于廊下,身畔的内人提着漆色雕花香薰球,恭敬地垂首侍奉,带着暖意的香雾气息于其间袅袅升起,令人隐隐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长恭方要跪下,便被她叫住,“不必持那些虚礼。”故而只稍稍作礼,“不知尊驾至此,有所怠慢,还望恕罪。”却闻她轻笑一声,一双隐隐含怒的秀目将他自上而下打量过一遍,于后道:“郎君乃大家子侄,我岂敢论罪。只是莫论其他,我一个为长者至此,却是连此处房门都入不得,委实有些心凉罢了。我坐在廊下思索了许久,终于把前前后后都看明白了——郎君这是将人当作雀鸟养着,只许给食而不许振翅。可怜了那只念主的雀鸟,竟也就甘愿被这么拘着,一声也不往外啼叫。”

  她顿了一顿,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仍是含笑问道:“如今那只雀鸟是活着还是死了?”

  长恭怔了一下,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却终是一声也未道。

  胡氏敛了笑,看着他的眼神有如利刃,“先前真如外间所言,你看上了她的身边人,她想不开方才寻的短见?若如此,你大可与从前一样,将她扔于一处即好,为何要将她禁足在这院子里?她也是傻,竟一心替你遮掩,连徐之才都骗了过去,我直至今日方才知道此事。”

  长恭只垂着首,静静地听她续道:“我时至今日都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怎会是她殷殷苦寻的梦中人?她又为何要在上元之夜遇上你?遇上便遇上了,你此后为何又要被她认出?”她略略一停,喟然长叹,“只能说是命运弄人,若无那次上元之遇,你大可去娶你的赵郡贵女,而她最坏也不过是在妙胜寺里守着青灯古佛,终归还是平安康健。她之所图,不过是那个上元偶遇的少年,若开始即是错误,便于此结束罢。生不能,死不得,还不如就此了断。她一直想去看山阳的黄公酒垆,我会在南山给她寻个好去处。”

  及皇后离去,长恭仍怔怔地矗立于院中,直至天上乌云蔽日,又零零落落地飘起碎雪,他方才自婢子的连声呼唤中回过神来。此时,他看着一脸惊愕的内人,怔怔道:“你方才说甚么?”

  那内人连忙道:“娘子方才,方才咽了一口汤药!”

  落于面颊上的零星碎雪令他蓦地打了个激灵,他几乎是颤抖着提起步子走入内间。于房内经久不散的刺鼻药味中,他似乎看见榻上之人动了动眼睫。又过了片刻,她艰难地半睁开眼睛,他方才确定自己并无看错。

  长恭略略颤抖着靠近她,强抑着心内的激动与惶恐,动了动唇,却是甚么都说不出。眼见她重又阖上眼睛,他终是起身,哑着声嘱咐内人好生看顾。将走之时,又见那适才止住哭泣的冯氏抽抽噎噎道:“郎主,且留下来陪一陪娘子罢,我怕……”

  长恭蓦地顿住步子,想也未想便回顾道:“我也怕。”话甫出口,不单是他自己,连冯氏也怔了一怔。

  小惜愣愣地叫了声:“郎主……”未有后语便被家主挥手打断,“好生看顾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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