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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废帝遗脉


  

  那名唤尉迟芙的婢子于惊惧怔忪过后,陡然转身直直地望向长恭,一双眼睛几欲滴出血来,指着他的手猛烈地颤抖着,“是你,是你……”然而不待后话便被塞住口唇毫不留情地拉下,只于漆褐色的地面蜿蜒流转出一道黯红血迹。

  直到孝琬走近身侧握住他的手,长恭才回过神来。他听见孝琬沉静而镇定地与仆从下令:“将西院一干人等都看住,府上若无令一律不得出入。”略略一停,靠近他耳畔续道:“我知你先前是拿她与我置气,原本我也只想你休了她,莫留祸害在身边即可。但延宗那个没脑子的竟留了这等株连满门的祸柄,如今……”

  长恭惊觉与他相执的这只手竟如此寒凉,他于瞬间收回自己的手,背身而去,声音微哑,道:“你先回去,余下我会处理。”孝琬还要说甚么,便又被他打断:“孝琬,今日只是我与她夫妇之事,你不必知道,不许插手,延宗也一样。”

  孝琬顿了一下,眼神微黯,于后淡淡一哂,道:“夫妇?”这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二字,此刻从他口中道出时却尽是讥诮之意。

  临近午时,长恭自府上快马而出,径直奔往安德王府。他甫下马便迎上的李宝信惊惶不安的面容,“四哥,我不敢告诉五郎……”他顿了顿,道:“那些事,延宗不必知道。”

  宝信怔了一下,低声嗫嚅道:“四哥可是在怪我……与三哥设下此局?”

  长恭微微一停,道:“那些事不曾有假,她也都认了。只是其余的,你们无需管无需知,明白吗?”

  宝信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只觉心下惶乱不已,絮絮道:“我甚么都不会告诉延宗,我怕他难过,他如此喜欢她,若是知道她是那样的人,做过那样的事,他一定会疯了……”

  长恭望了一眼她苍白的面容,道:“你放心,今日过后,他再也不会了。”

  长恭入内时延宗正伏在桌案上教小女儿弹棋子,听见他的步声即抬起头来,咧嘴笑道:“四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长恭并不看他,只伸手抱起案旁的小女儿,将她送至乳母手中,温和道:“阿伯与你兄兄有话要讲,你先和姊姊去外面玩。”

  待房门阖上,长恭却是一脚将延宗掀到地上,揪住他衣襟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厉声道:“高延宗,我问你甚么你便答甚么,否则我今日就让她暴病而卒!”

  延宗自懂事起除了与孝琬的打闹,从未正经受过兄长的责打,如今这一记耳光只让他犹觉如梦,遑论打他之人还是一向最温和好脾气的四哥。

  未待他缓过来,长恭便哑着声问道:“济南王的孩子,现在何处?”

  延宗只于瞬间便彻底缓过神来,他扯了扯微微作痛的嘴角,道:“四哥你开甚么玩笑,难胜去妙胜寺时自己尚是个孩子。”

  长恭揪住他衣领的手猛地收紧,直直盯着他双眼道:“他从前为东宫时还有一个郑氏良娣,你不会不知。”顿顿,咬牙道,“我方才说过,我问你甚么你便答甚么。”

  从不知何为恐惧的少年郡王,于此刻看着兄长柔美面容中透出的刺骨森寒,头一回生出一股惧意。仿佛到了此刻,他才明白眼前的兄长为何能够戍并州边城,领鲜卑百保,驱西国于河外。半晌,他终是怔怔道:“在闾巷。”

  延宗顿了顿,复道:“是我所为,与她无关,她只不过略略知晓一二。”

  长恭松开弟弟,起身之后复伸手将他自地上拉起。待他站定,方看着他冷笑道:“你说的话倒是与她一样。只是她是说给我听的,你呢?可也是说给我听的?”

  延宗从未见过兄长如此,张口只叫了声“四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分辩。长恭收起冷笑,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今日之后,此事再与你无任何关系。”

  延宗愣了一愣,“四哥这是甚么意思?即便当真祸事临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话到未说完长恭便抬手又给了他一记拳头,延宗又痛又怒,只道:“四哥你疯了吗?明日还要上朝,你……”

  长恭一面松开略略泛疼的拳掌一面打断他的话:“我就是疯了!我告诉你,她的事与你无任何关系,她就是死了,也是我的女人,我不会休了她,你也别再有任何肖想。”

  他冷冷地看着延宗,“从今日起,你不许靠近她一步,她除了是你的嫂子,与你再无任何关系,你可听明白了?”

  见延宗仍是一脸的惊怔懵然,他转身取下堂中悬着于壁上的一柄漆鞘长剑,于延宗惊愕之际抽出剑一把塞至他手中,“你若还不明白,要么今日在此以我的血肉一试剑之利否,要么我这便回府,杀了她。”

  自房内走出,长恭倍感周身无力,不觉于院间怔立了片刻。忽有一团身影撞到他膝上,长恭低头一看,却是那一团粉嫩的小女儿。他蹲下身扶住她小小的肩膀,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

  那小女儿口齿尚未清楚,只出伸一只手凑到他面前,软软糯糯道:“花,香香……”

  长恭这才看清她手里正抓着一支丹桂,馥郁芬芳。

  将才走来的乳母笑道:“小女郎这是要将花送与郎君。”

  长恭接过她手里的丹桂,目光落处,小女儿的手只如清水涤净的初生莲藕一般,稚嫩而新鲜,透着勃勃的生机与洋洋的暖意。他忍不住轻轻握住它,却是丝毫莫敢用力,连呼吸都缓了几分,唯恐它沾上一点尘埃。

  这便是从他至亲的血脉中诞出的血脉,他惊讶于此,却又迷茫于此。他这一生只知杀生,却不知该如何对待新生。眼前的小女儿便是最鲜活的新生,此刻这新生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软软绵绵地与他道:“阿伯,不生气,兄兄。”

  他一时怔忪,过了好一会方理出她话中的意思,因道:“阿伯不与你兄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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