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外 同
东华门外
反了，反了！
铁穆砸了一个花瓶，又砸了一个笔洗。
铁穆不相信，这昭华会真的与自己母国交战！
虽然——昭华的父亲，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上——但是，她毕竟，是元朝的子民！
那些天机卫呢？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人都死光了么？
天机卫，本来应该将昭华控制在自己手里！
到底哪里出了篓子？
刘真站在一边，好久才小心翼翼说话：“皇上，此事确实不合情理。”
这是废话。铁穆气哼哼的看着刘真：“你说，怎么不合情理？”
刘真沉吟了片刻，才说话：“皇上，也许，您将孟小姐放回北疆去，这蒙古人，就会退兵了——毕竟，孟小姐在蒙古人心中，还是有威望的。”
铁穆眼睛盯着刘真半日，好久才说道：“你这是真心话？”
刘真道：“臣只是为国惜才罢了——皇上，您，应该……”却把后面半截话，吞回肚子里。
“为国惜才……”铁穆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忠厚的人，不知道那些——贼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哼哼。朕，偏偏不叫他们如愿。”
低眉顺眼，站在角落里，李求福不由暗自佩服——这刘大人的说话，是越来越高明了呢。
“着兵部选取合适将领，去北疆带兵！蒙古元气未复，如若真的交战，还怕了他不成！那些将领，皇甫少华，哼哼，王安国，熊浩，都给我调回来！他们不愿意尽心尽力，那么，就让他们回京城来养老。养老——也不错！”铁穆冷冷说话。
刘真站着，好久才说道：“臣去办理。只是，这将领全都调遣回来，似乎不是太合理……”
“也罢……先叫兵部拿出策略来。”铁穆颓然坐下，挥手，叫刘真出去。
刘真低头出去了。李求福轻手轻脚走了过来，给皇帝捏肩膀、捶背。
铁穆深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铁穆才休息一会儿，却听见小安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皇上，东华门外……”
铁穆睁开眼睛：“东华门外怎么了？”声音里依旧保持威严。但是心里，却有些不确定——别出事了吧！
“学生——一些学生，聚集在东华门外，说是要请朝廷放过郦君玉一命……还来了不少女工，临安纺织作坊里的女工，全都出来了。都说要请皇上放过郦君玉……”
“他们敢逼宫了他们！好大胆子！”铁穆腾站了起来，“真真是好大的胆子！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圣人之教，全都学到肚子里去了……叫李玉飞带人去，驱散他们！”
“可是，李大人……”小安子立即想起来，这李大人不是暂时离职了吗。
铁穆话还刚说完，自己也立即知道不妥当。叫住小安子，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多是哪里的学生？先拿朕的信物去，去梁相府上，请梁相去看看，能不能将学生疏散。再去孟士元府上，叫孟嘉龄去看看……李求福，你去政事堂，叫赵云如先去东华门外看着，传旨禁军卫与临安卫，千万不要与学生起纷争——千万以忍让为主！”
说着话，铁穆不由苦笑——堂堂一代君王，居然要受学生威胁！
威胁！
要如此低声下气！
要受学生威胁，因为自己不是昏君！
孟丽君，你教的好学生！
但是，这玉凰山，好像早就是自己的了……自己还是一个名誉校长呢，铁穆不由冷笑了。这些学生，来找自己这个名誉校长逼宫了……
一切，都是因为孟丽君！
想起那个臣子，想起那个晚上，铁穆的心，不由微微颤抖。
那个晚上，那个臣子，居然拒绝了朕！
但是——尽管拒绝了朕，朕却知道，她对朕，绝对没有异心！
所以，尽管朕非常生气，但是朕还是决定，要想办法保全她！
可是现在的局势，朕如何可以保全她？
北疆的将士，心都向着她——居然为了她，给自己演出这样一场戏！用这个来威胁朕！
这临安的学生，居然又给朕玩这一套——他们以为，这样叩阙请愿，就可以得偿所愿！他们情愿为孟丽君冒险！
在他们的心目中，朕，及不上孟丽君，一介女流！
铁穆大声的呼着气，心中抽痛，几乎不能再想下去。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不管什么理由，不管她怎么忠心，朕都不能留下她了……
这不是朕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错只错在她太有人望……而国家，不需要这样的臣子……
心狠狠的揪着，铁穆几乎想要晕厥过去——只是，他不能晕厥。
孟丽君……
却听见前面脚步声动，有兵部的臣子奔进：“皇上，平南元帅密折。”
“平南元帅？”铁穆精神一振，道：“这琼崖的事情，解决了没有？”一把接过密折，展开，看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完，不由眉毛，又是一跳！
没有讲什么战事，只是一个简单求情奏折！为孟丽君求情的奏折！
身在琼崖的卫勇娥，居然也来奏折，为孟丽君求情！
兵部臣子站在下面，回禀道：“平南元帅到琼崖之后，与敌人几番交战，叛军龟缩进海口城中。海口城池，很是坚固，平南元帅，正在想办法。”
正在想办法？铁穆的鼻孔，不由哼了两声。卫勇娥这一招，也是为了给孟丽君求情啊——真不错，这北边南边的还有京师的，都在给她求情！文的武的，全都给她求情来了！南边的温和一些，但是照样还是威胁——卫勇娥的意思，是朕不答应赦免孟丽君，她就不进军！
照样还是威胁！
孟丽君——孟丽君——
铁穆的胸口，被硬生生剜去一块——
朕不想杀你——
朕真的不想杀你——
由人带领着，云杨屏声静气站在殿堂外。听铁穆处理好一切事务，才示意身边的太监禀报。
铁穆看着云杨，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来了？最近的差事，真真办的不错！该出事的地方，一个没拉，全都出事了！”
云杨低着头，道：“梅洛之事，臣该负全部责任。臣等错误估计了梅洛的力量，不知梅洛其人，早就知道天机卫的存在而早有提防。当年在琼崖安排的人手，实在有些少。而梅洛突然叛变，事发也非常突然——因此，消息晚了一步。但是天机卫人字号有两人，现在已经进入梅洛的府邸，正配合东华公主展开行动。”
“梅洛叛变……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做了事后诸葛亮！”
“早在一个月前，臣下属就曾得到消息，说梅洛身份来历有些可疑。臣曾报知陛下，陛下当时一笑而已。但是就当时的情况来看，梅洛确实没有叛变的意思。这次突然叛变，恐怕另有原因，人字号的两个下属正在调查，相信不日就又回报。”
“当时……”铁穆这才想起来，当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可惜自己当时居然没有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悻悻然，问道：“吩咐那两个人，好好办事吧！蒙古那边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臣已经得到消息。”云杨恭声回答，“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手软禁了臣的几个耳目，然后纠集蒙古将军，宣布南下。其理由，是郦君玉曾派兵救助蒙古，蒙古不可任凭郦君玉被朝廷治罪，要请朝廷看在蒙古面上，饶恕郦君玉。依照现在的消息看来，公主并无与朝廷真正决斗的意思。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公主兵力，号称二十万，依照情况来看，其实只有十万。公主没有与朝廷一战的实力。”
“果然如此。”铁穆微微冷笑，道，“依照你的意思，这北疆的仗，是打不起来了？朕，可以不理睬？”
“正是。”云杨道，“再说，那十万人马里，还有不少我们的势力。战争真正爆发后，朝廷再调遣士兵将领，也还来得及。”
铁穆松了一口气，道：“有你这番保证，朕也算放心了。”
见皇帝高兴，云杨才放下一半心，小心翼翼说话：“皇上，天字第五号，今日已经回来。”
“回来了？……他做得不错。”铁穆沉吟道，“如何安置，你看着办理吧。要如何赏赐安抚他，你也知道。”
云杨小心翼翼继续说话：“皇上，他想求见您一面。”
铁穆迟疑了片刻，说道：“也好，你安排吧——今天晚上，朕就在御书房歇息。”
云杨不由惊喜非常，急忙谢恩，出去了。
铁穆微微摇头——这天机卫——越来越不管用了。或者，皇祖父设置天机卫，本身就错了？
侍卫进来禀报：“回皇上，学生在东华门静跪。梁相爷与玉凰山部分教师都已经赶到现场，学生却不肯散去。”
“反了。”铁穆微微冷哼，道，“叫临安卫加强戒备。”
听到消息，梁尔明身子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这样便装赶往东华门。
等到了东华门面前，赵云如与玉凰山的十几个教师包括翰林院的管事官员已经先在了。不过看形势，赵云如他们并没有说服这些学生。看见梁尔明到来，众人连忙拱手，叫道：“梁相。”
梁尔明还礼。眼睛转向学生们，想从中找出两张熟悉的面孔来；看他目光灼灼，前排的学生不由低下头，有人就发出低若蚊吟的声音：“梁先生。”在玉凰山学院里，没有任何官职称呼，所有任职的官员，学生都呼之以“先生”。梁尔明贵为宰相，也不例外。
梁尔明眼睛在学生们身上转了一圈，终于说话：“你们谁是带头的？”
没有人说话。片刻之后，终于有三四个声音散散乱乱响了起来：“我是带头的。”“我是带头的。”“是我。”
梁尔明眼睛盯着这些学生：“你们都给我站出来——玉凰山培养你们这些年，皇上亲自教导你们，翰林院里最好的先生来教导你们——就是教你们闹事的？教你们给君王出难题的？”
三四个学生站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有七八个学生站了起来。当下就有学生亢声回答道：“不是！不过先生也曾教导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发现他人有过，直言相诤，才是真正仁者！如今朝廷有错，我等也是直言相诤——以求朝廷改过！”
“不错啊，有这么多人争着做头。”梁尔明微微冷笑，道，“不知朝廷却有什么事情做错了？要你们这些学生，大费周章前来叩阙？”
“梁先生当初曾经教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朝廷有过错，我等来请朝廷改错，又有何错！”
“梁先生当然知道，朝廷做错了什么！”另一个学生声音，就比较激动了：“朝廷之错，是不该将功臣下狱，寒了天下人之心！”
“功是功，过是过。”梁尔明寒着一张脸，说道，“郦君玉以女充男，欺瞒朝廷，几达十年。如此重罪，不治何为！”
“先生也以为郦先生以女充男，是为重罪？请问先生，罪在何处？坏了国家哪条法令？国家法令中，可有哪一条，不许女子为官？”
“请问先生——当年你为何要将女儿许配给郦先生？如若不看在郦先生的才华仁心之上，您焉肯许配梁小姐！既然先生都认可郦先生的才华，认为是天下士子之首，那为什么要因为男女之别，而顽固如此！”一个更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
梁尔明脸色大变，说道：“罢了，罢了！”转身入内。
赵云如眼见如此，也急忙叫过守卫将领，低声吩咐了一番，也跟着进去了。几步追上梁尔明，低声说道：“学生口无遮拦，梁相不必在意。”
梁尔明道：“为女儿选了几年女婿，却不分男女，本官被人嘲笑已久，也不会在意这个。不过是因为这些少不更事的学生，自以为如此做法，是为了……却不知道，这样做法……”
赵云如自然知道梁尔明的意思。如若当今皇上，是唐太宗之类的明君，学生这样做法，或者有效。但是当今皇上，却是一个刚愎自用的性子，最容不得臣子拉帮结派。学生这些做法，却是证实了郦君玉在结党……再加上昭华公主一出事件，要君王对郦君玉再无芥蒂，是不可能了。
学生做法，或者暂时可以保住郦君玉性命。但是，长久呢？
即使郦君玉甘心雌伏，君王也不会再信任她。
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啊……
东华门外的学生，却正热血沸腾。连宰相都被他们说得无话可说！这可是一个非常辉煌的成绩啊！下一步，就是说服皇上！张琼双臂一振，道：“我们的话虽然已经说给赵相与梁相听了，但是皇上能否改变主意，还是未知之数。当让皇上看到我们的意见！同窗们，我建议，我们写一封万言书！请有司呈递给皇上！”
“好！！！”当下就有如雷般的叫好声。
陈慎言脸色一变，想要说话，身边一个人却拉住他，低声道：“现在不能轻易挫学生的锋芒。好在只是写万言书，我们就静以待变吧。”
陈慎言摸摸自己的手肘，那里还疼痛着呢。听人劝说有道理，就站到一边观看。
立即有学生一路小跑，买回纸笔；当下张琼援笔，几个学生凑在一边，你一句我一句，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就写出洋洋洒洒几千字奏折！
张琼写好，边上另一个学生高高举起，大声念给众人听。这张琼文辞本来就好，更何况这些学生都是性格激烈之人？性格激烈，言语必定激昂。当下众学生听得群情激昂，热血沸腾，轰然叫好。叫好之后，张琼就咬破手指，大声道：“为帮助国家保全人才，我张琼甘愿用血来上奏！”居然用血手指写上自己名字！
众人的热血全都燃烧起来。当下就有学生大叫道：“对，不惜热血奏朝廷！张琼如此，我们也要仿效！”纷纷咬破手指，排队签名！
边上维持秩序的士兵，看到这番情景，不由也都激动起来——好在将领就在一边，他们还记得军队的纪律。
这一番签名，又花了两个时辰。天已经全黑，几大张白纸已经签满名字，后面还有排队等候的人。有些女工不认识自己名字，那就画押。
最后一个人签上名字，张琼看罢，双手捧起，递给在一边观看的一个将领，请他代为呈递。正说话的时候，却听见有一个着急的声音：“张兄，且慢！”
张琼一怔，抬起头来，却看见了一张久违的面孔。不由有几分惊喜，道：“颜延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快来，你也签名！”
颜延之大步上前，接过万言书，就着火把的微光，几眼看下来，称赞道：“张兄，是你的手笔罢？好文字！”
张琼道：“你没有别的意见吧？快快签名，我们早点呈递进去，好让皇上早点看到，早点放郦先生出来！”
颜延之将万言书放下，摇头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张兄，我知道，大家心都牵挂着郦先生。但是大家知道不知道，大家这番举动，叫郦先生多少为难？叫朝廷多少为难？这份万言书……我看，就不用投递了吧！”竟然将万言书收起，揣进自己怀里！
张琼万万料想不到颜延之居然来了这样一番举动！不由大怒，说道：“颜延之，我错看了你！你居然变成了这副德行！你不参与也就罢了——快将万言书还给我们！”
边上学生看到这样情景，也不由生气，大声骂道：“你怕死，你怕得罪皇上，那你就不用来这里！你躲一边做缩头乌龟去，不用来这里碍我们的事！”
颜延之涨红了脸：“你们骂我缩头乌龟，不错，我就是要让大家也做缩头乌龟！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说就可以说，你想做就可以做的！我要劝说大家快点散去，快点回学校去！不要再多停留，要知道，多停留一刻，就是给先生多找一刻麻烦！”
“你自己做缩头乌龟也罢，还要大家都陪你做乌龟！你这怕死的孬种！滚一边去！”一个靠近颜延之的学生上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抓住他的衣领，就从颜延之怀里掏东西。
陈慎言几个人，看到场面混乱，连忙上前，想要劝解。但是学生已经红了眼睛，哪里管他什么先生不先生？一个气力大的学生，一把将他推到边上。陈慎言摔了个屁股墩，有同事拉起他。
颜延之护住了自己衣襟：“这东西，万万不能还给你们！你们万万不能送出去！送出去，只能添乱！……”
却不知是谁揍了颜延之一拳。颜延之的手松开了，衣服被扯破了——颜延之伸手去抓那万言书——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万言书——扯破了！
辛苦了几个时辰，大家都咬破手指写的万言书，居然扯破了！被颜延之这小子扯破了！
这下，所有的人，包括张琼，都气愤起来了！
大拳头，小拳头，纷纷落了下去！颜延之是很善于打架，但是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也没有还手之力！
张琼与颜延之到底是多年的交情，眼见他大大吃亏，连忙大叫：“大家住手……有话慢慢说！慢慢说！”玉凰山几个教师也发了急，急忙说话。
但是场面失控，哪里容得慢慢说？
好在边上是有维持秩序的官兵的。边上的将军，急忙吩咐伸手维持秩序兼救人。眼见士兵手上明晃晃的兵器，终于有几个闹事学生头脑稍稍冷静一点。
士兵们终于将颜延之解救出来，但是颜延之已经鼻青脸肿，脸上没有一块好肉；胳膊腿脚还有肚子，没有一处不疼痛。
吩咐士兵将颜延之送走，带兵将军为难了！这些打人的学生该怎么处置？想着相爷刚才的吩咐，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命人将这些学生分隔开来。参与打人的那几个，集中在一处，多派几个人看守。学生要跪，那也管他——反正士兵们就站在他前面，绝对不让开。看自己面前站着一群士兵，有些想跪的士兵终于不耐烦了——咱不跪你兵爷！咱坐下来休息！
场面终于控制下来了。连着后头跑来的严妈妈、陈端仪等人，玉凰山几个教师一商量，大家分散在学生的中间，尽量控制局面。
(https://www.tywx.com/ty3642/208925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wx.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ty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