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离间 同

　　挑拨离间

　　另外一个，却是一个蒙古装束的老者；脸上风霜，也与蒙古人无有二异。老者看着柳正风，冷冷喝问：“来者何人？”

　　柳正风站定了，手中的长剑挽了一个奇怪的剑花：“天字第五号。”

　　那老者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手中的剑也挽了一个与他一样的剑花：“地字第一号。见过上官。”

　　那刺客望着柳正风，脸上显示出气愤与诧异的神情；手中的剑也挽了一个剑花：“人字第三号，见过两位上官。”

　　地字第一号望着柳正风：“上官应该给个解释——为什么要坏我们的事？为什么要坏皇帝的命令？你难道有反意不成？”

　　柳正风作揖为礼：“两位兄弟，请问：你们接受命令，是什么时候？”

　　人字第三号看着柳正风：“皇上发布的命令，将永远有效。”

　　“错了，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发布的命令虽然永远有效，但是此时如若杀了皇甫将军，那结果会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老者看着柳正风：“请上官解释。”

　　“两位兄弟应该知道，现在蒙古与我大元和议已成。如若此时再生枝节，只怕和议立即毁了，我大元白白损失许多财物。而我大元，此时尚无与蒙古一战的实力。”

　　“那皇上……”

　　“皇上发布这个命令，是在几个月前。当时和议尚不见端倪，皇上只是担心皇甫将军为异族所用，为我大元之敌，才有这等命令。而现在看来，皇甫将军虽然沉溺于异族公主的美色，却无背叛皇上之心。我兄弟前去刺杀，他心甘情愿俯首就戮，就是明证。既然如此，我等何必自折栋梁？皇上命令，自当遵守；而现在形势不同，却须要重新考虑。随机应变，从实际出发，才是皇上的忠诚臣子。”

　　“是么？”人字第三号冷笑起来，“你与那个皇甫少华，很是熟悉吧？我听那皇甫少华，口口声声叫你做‘浩然’！那该是你名字吧？”

　　柳正风脸色一肃，说道：“不错，这皇甫少华，确实与本官有不错的私交。但是为人臣者，必须先考虑国家，再考虑私情。此人与我私交如何，却不在这件事情的考虑范围之内。”

　　“果然说得大方。”人字第三号冷笑道：“如果不是其他人，你不见得会如此紧张吧？”地字第一号看着人字第三号，呵斥道：“不得对上官无礼！”

　　柳正风道：“不错，阻止行为，确实有私心在内。这皇甫少华虽然受挫于蒙古，但是还是一个人才。私心不愿意这样人才毁在自己人手里，才会有这样举动。但是两位只要想想：这皇甫少华如若真有投降之意，蒙古岂会心甘情愿将其送回？皇甫少华本人，又怎么敢回国去？更何况，本人在营帐之外，也是窥视已久：只看见那蒙古公主有恋恋不舍之意，不见皇甫少华有留情之举。虽然对蒙古公主有些歉意，但是这皇甫少华，却不曾因为歉意而将皇上恩情抛弃。两位兄弟就因为皇甫少华一个举动就定他死罪，是否太过粗疏？皇上命令，不见得是如此吧？”

　　柳正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你我身为皇帝卫士，理应低调行事。蒙古人营帐之中杀人，已经是犯了大错；更何况，居然在众人面前，公开自己身份？这等大错，如非本官见机行事，岂非难以弥补？如若因此影响皇帝陛下的威信，却是该当何罪？”

　　地字第一号听柳正风言下之意，渐渐有些咄咄逼人，不由脸色也是一沉：“上官言下之意，却是责怪我兄弟不严格遵循皇上命令，胡乱行动？那请问上官：您到漠北一行，并参与这样事情，是遵循了谁的命令？”

　　柳正风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天字号卫士，有自主行动权。”

　　地字第一号冷笑道：“上官这般辩解，我们下属，也无话可说。然而此事失败，下官却是要往上级禀报，上官可有什么意见？”

　　柳正风冷然道：“你只管禀报吧。反正无论见了谁，我都是一般说话：你们两人杀皇甫少华，这是大错！”

　　地字第一号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走各的看吧。如若上司因为这事情责怪下官擅自行动，下官也无话可说！”

　　拂袖，走人。人字第三号恨恨看了柳正风一眼，也拂袖走人。

　　柳正风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疲惫无力的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今天这事情，确实出乎自己意外——

　　天机卫士，应该以遵循皇帝的命令为第一要务。

　　他们两个奉行皇帝命令来杀皇甫少华，自己可以袖手不管，也可以伸手相助；但是，万万不可阻止。

　　皇上……

　　他怎么会发布这样的命令？

　　即使是在几个月前发布的——这样的命令，依旧让柳正风觉得有些心寒。

　　但是，柳正风也知道，皇帝发布这样的命令，是理所应当——不为自己所用的将领，也不能被敌人所用。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执政者——

　　但是，回想起几天前与公子的一番对话，柳正风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失望——

　　我，效忠皇上，有没有过错？

　　我一直认为，效忠皇帝，就是效忠天下。

　　因为，一个国家的政权，必须统一。效忠皇帝，就等于效忠天下。但是现在才蓦然发觉，效忠皇帝与效忠天下，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我该如何解释？

　　用刚才的理由？

　　云将军会相信，但是，其他的人呢？

　　自从跟随在公子身边之后，有很多事情，自己并没有尽到天机卫士的责任。之前，梅花山庄的事情，自己也曾被斥责处罚过——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要面对怎样的处罚？

　　柳正风轻轻打了一个寒噤——最害怕的，不是死，也不是生不如死。

　　后悔吗？

　　不，不后悔！

　　我知道后果，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出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皇上不至于自毁长城，只是为了公子那一番投降无罪论，只是为了——

　　公子脸上，不至于出现伤心与失望。

　　而我，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前途的人。

　　没有前途的人，有什么过虑？

　　按照现在的情形，皇上很可能已经察觉，自己的心，更偏向公子一些。那么——

　　或者会杀了自己，或者看在既往功劳的份上，不会。但是将自己调离公子身边，却是必然的了。

　　那……皇上会派什么人来到公子身边？

　　最可怕的事情，就在于此……

　　自己也许会帮公子隐瞒很多事情。当自己离开公子身边的时候，公子要面对的——

　　不，我要想办法留下来！

　　我一定要留在公子身边！

　　按照天机卫素来的规矩，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应该上报皇帝处置；而自己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立下更大的功劳，来换取皇帝的特赦！

　　我，应该怎样做？

　　怎样才能使自己的漠北之行，功大于过？

　　柳正风的眼睛，穿过峡谷，越过沙漠……

　　忽必烈死后，偌大的蒙古帝国，其实已经分裂成四个汗国。其中实力最强大的，当然是孙子帖木尔掌握的忽必烈汗国。但是其他几个汗国，向来不太服从这个乳臭小子。

　　其中心中最别扭的，当然是窝阔台汗国的可汗。当年成吉思汗传下可汗之位，是给第三个儿子窝阔台。但是第四子拖雷的儿子忽必烈，实在能打，征南扫北，功勋无数，终于硬生生逼迫窝阔台后人手中得到了汗位。为了这个，窝阔台的儿子孙子们，憋闷了很多年了。也曾干了好几仗，但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而现在，帖木尔又从大元朝这里，占到了这么大的便宜——必然少不了上叔叔兄弟们那么夸耀一番。叔叔兄弟们的心里，能不憋气吗？

　　假如趁这个机会……

　　草原烈日紧，大漠风沙狂。

　　几十年征战下来，窝阔台汗国的土地，竟然是连年锐减。汗国的可汗察八儿，心理憋闷已久。这一回听说帖木尔与大元打仗，心里也打算这趁火打劫捞上一把，但是打败仗多次之后，心里也有些害怕，迟疑着没有行动；这一迟疑，就失去了大好时机。

　　察八儿心里那个后悔啊，就别提了。趁着秋后气爽，野兽正肥，叫上自己的亲近随从，跨上骏马，带上弓箭，前去狩猎。

　　才出了驻扎地，便看见有属下前来禀报：“禀报可汗，前面来了一个汉人，说是要来找人。背着弓箭，看样子是会武艺的。”

　　哦？察八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汉人？找什么人？”

　　属下道：“看样子是真来找人的。前面也传来禀报，说是这人是一路打听过来。”

　　察八儿看这前面飞过的大雁：“他要找什么人？”

　　属下道：“他说是要找一个铁匠。他说忽必烈汗国那里传递来的消息，说是有一群铁匠被送到了这里，送给了可汗……他要找一个铁匠，帮他修缮宝剑，所以一路找来。”

　　“一群铁匠被送到了这里，而且，送给了我？”察八儿冷笑道：“真有这等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可汗。”说话的是察八儿的贴身下属度多：“可汗，这汉人假如真是奸细，那他一定很谨慎。不会一开口就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你说……”察八儿的眼睛里，透射出鹰隼一般的光芒，“那就是说，这个汉人是真的以为，这里来了一群铁匠？至少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正是。”度多说话，“可汗，不妨亲自问问他。”

　　“那好。”察八儿收起弓箭，翻身下马，“将那个汉人带进大帐来。”

　　很快，汉人就被带了上来。察八儿打量着这个人汉人：将近三十岁的年纪，脸上的皮肤已经被风沙吹得皲裂；一双眼睛，却依旧闪亮有神。身材挺拔，虽然在中军帐中，重重威压之下，他依旧挺直身子，不露出丝毫怯意；脸上神态，也依旧镇定自若。

　　看这个人，察八儿就知道，这人不是一般人。想想也是，一般人哪里能够孤身一人，穿越重重沙漠来到这里？

　　柳正风看这察八儿。

　　这个人，正是自己需要的人。脸上神色，是阴鸷而狠毒的；眼睛中的光芒，显露出这个人心中的自傲；对着自己的目光，光芒又隐约有几分闪烁——自傲的背后，正是不自信！

　　这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自傲，然而不是完全的自信。这样人，才可能被游说。

　　柳正风微微一笑，按照蒙古的礼节行大礼：“见过可汗。”他说的是汉话。

　　察八儿看了一眼身边的通译，自有通译将话翻译了出来。察八儿问道：“你这汉人，你却说实话：你是什么人？到此地来做什么？如果不说实话，我们的刀箭，不会客气！”

　　“可汗。”柳正风上前一步，拱手道，“小人姓刘，名浩，本是元朝的一名浪荡子弟。素来喜欢刀箭，游走江湖之间。前一阵因为手中宝剑，锋刃卷了，想寻找一名工匠来给宝剑重新开上一开，就去找临安最有名的铁匠王大用。没有想到，王大用却被昭华公主带到了漠北忽必烈汗国，于是在下就一路找到忽必烈汗国。没有想到又得到消息，昭华公主带了铁匠来，是想仿照文成公主旧例，将一干工匠，发散给蒙古各族。而手艺最好的工匠王大用，却是被送到了可汗这里。所以小人甘冒千里风霜，来到此地，想找王大用，给在下宝剑，重新开一次锋刃。可汗放心，在下虽然行走江湖，不将王法放在眼里，但是可汗地方，蒙古勇士，与汉人的懦弱大不相同，在下也不敢放肆。”

　　察八儿见柳正风侃侃而谈，神色自若，也不由信了几分，却冷笑道：“千里迢迢，只为开一个锋刃，此话却没有人相信。”

　　柳正风扬声长笑，道：“可汗不知汉人游侠风俗，所以有此疑虑。汉人之中，铁匠众多，然而能够炼出精钢的铁匠，却是屈指可数。昭华公主为提高自己在帖木尔心中的地位，却是拿出所有的私房钱，将临安城中的好铁匠，网罗干净。在下手中宝剑，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宝物。在下岂愿它被无知铁匠糟蹋？更何况，汉人民间风俗，游侠宝剑，等同于性命。被无知俗人糟蹋，在下这剑，就变成了俗物。可汗以在下行为为荒谬，却不知在下行为，在中原民间，却是司空见惯！”

　　“纵然如你所说。”察八儿冷笑起来，“铁匠工艺，关系到国家大计。元朝皇帝即使大方，也万万大方不到这般地步。帖木尔虽然以四十万大军相威胁，但是元朝也不是没有一战实力，为何却听从帖木尔所说，拱手将这如此重要的工艺送上？莫非元朝皇帝，昏了头脑么？”

　　“什么，难道可汗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这如何可能？”柳正风的眉头紧皱起来，“元朝皇帝会答应以公主和亲，会答应将这等重要工艺，交给公主做嫁妆，其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有可汗！”

　　“因为我？”

　　“事情……小人不过是一个侠客身份，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前一阵，元朝国内，一片惊慌。说是帖木尔攻打元朝北境，而可汗也集结军队，在元朝的西北边境想要有所行动。害怕两面受敌，所以元朝皇帝，就这样急忙答应了和议……可汗，难道此事只是流言么？”柳正风的神色，难得看见有些慌张了。

　　察八儿听了通译的翻译，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这帖木尔竟然用自己去威胁元朝，才得到这么大的好处！可笑那元朝的皇帝，真真是个糊涂蛋！

　　看着察八儿的神色，柳正风也显露出恍然的神情。好久才叹息道：“原来如此！”

　　察八儿站了起来：“你这汉人，你却跟我说实话：汉人皇帝，到底给了多少铁匠？汉人皇帝当初跟公主却是怎么说？这些工匠将如何分配？”

　　柳正风老老实实说话：“小人只是一个游侠，只关心这铁匠的事情。听说跟随公主一起前往呼和浩特的，还有很多能够建造城堡房屋的工匠。公主说，要将建造房屋的技术传给草原民族，让草原牧民都住上房子，所以特意跟皇帝要求的。至于工匠如何分配，小人委实没有听说。只是小人到了呼和浩特之后，寻找王大用，却始终不得信息。后来才有人告诉说，这王大用一干人，被送到西边去了。小人想：帖木尔可汗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与可汗也少不得关系。分送一些给可汗，也是理所应当。小人才找到西边来。”

　　察八儿听这刘浩说话，如此天真幼稚，不由也露出一个微笑。这些游侠，视同王法为无物，却真不懂政治。当下道：“你且在这里呆着。等那边消息传递过来，证明你说的是真话，自然会放你走路。但是假如证明你说的是假话，那就莫怪了。”吩咐道：“带他下去。”

　　柳正风这才露出惊慌的神情，说道：“可汗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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