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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鼠滋味 同


  腐鼠滋味

  权桢眼力极好。身边的小兵还在争论:“你肯定看错了!这么大黑夜的,哪里来的人影?”“我怎么会看错?这么快,这么鬼祟,一定是鬼影!”

  权桢却看明白了:那绝对是人影!只是那个人影……权桢只觉得有些熟悉。心中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妥当,一跃下城,在身边小兵的呼唤声中,一跃上马,出城追去。

  身边小兵纷纷骚乱。却有反应敏捷的,大声呼唤:“副元帅是发现敌情了,我们不能任由副元帅一个人去冒险!毛三,张四,王五,你们几个骑术精的,跟我来,咱们去接应副元帅!”

  陈青桐冷笑了一声。说得大方,放我走?现在舍不得了?听得背后蹄声越来越近,也不想办法躲避,就大咧咧站在路上,等那人策马追上。

  权桢万万料想不到那个迅捷奔跑的人影会迅速停下来,急忙勒马,那马才展开奔势,突然被迫停下,不由厉声长嘶。

  权桢万万没有想到,眼前气哼哼看着自己的人,居然是熟人。

  陈青桐看着面前追来人:“元帅大人,怎么了?奉了郦君玉的命令,来追杀我?”

  权桢听她语气不善,当下一怔,说道:“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得罪了郦大人?你又如何得罪了郦大人?”

  陈青桐冷冷喝了一声,说道:“不错,我是得罪了你们的郦大人了。今天晚上,我在他的前胸,刺了一个小窟窿。哼哼,你不是奉命来追杀我的么?我就知道他是个伪君子,说得大方,却暗地里派人来追杀!我索性大方一点,你上来,绑了我罢!这个擒拿刺客的功劳,就让给你吧!”

  权桢绝对想不到陈青桐居然说出这样一篇话来!先是大惊:“什么,你刺杀郦大人?他……要不要紧?你……为什么要刺杀他?你……”

  “不错,我今天晚上跑去杀他。可惜,他手下那个护卫手脚实在太快。”陈青桐冷笑说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你们郦大人今夜遇刺的事情么?你难道不是奉命来追我的么?”

  权桢说道:“我不知道……今夜三亚城里,什么事情也没有。我不过是偶尔看见你越过城头而去,生怕是歹人,所以追逐,不是奉行了郦大人的命令。你告诉我,你与郦大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你献策平倭寇之乱,也是有见识的人,为什么与郦大人有化解不开的仇恨?”

  陈青桐听他申明不是奉行郦君玉的命令来追杀自己,脸色又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算他还算守信!我们之间……他背信弃义在先,也休怪我下手无情!……你却放心,你那个郦大人,虽然被我刺了一个小窟窿,却没有什么大妨碍……我实话都跟你说了,要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权桢听她说起“他背信弃义在先,也休怪我下手无情”,不由联想到另外一个方面——陈青桐是个妙龄女子,郦大人是个青年书生,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难怪郦大人挨了一剑三亚城里却是风平浪静,郦大人多半是心怀愧疚了——既然如此,自己何苦做恶人来着。心里却隐约有些醋味……陈青桐,你是个好女子,敢作敢为,有胆有识,不逊男儿,又何苦将心吊在郦大人身上?

  当下让开一步,说道:“姑娘既然执意要走,本官也不阻拦。眼下到港口也还有一段路,你先骑了我的马去吧。到地方,将马交给港口小吏就可以了。”

  陈青桐万万想不到权桢竟然会赠马,当下深深看了权桢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从权桢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后面有几骑马追上,有人大声呼喊:“权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权桢微微一笑,扬声回答道:“没有什么,是陈姑娘突然有事,连夜出城去了。”城的北边,有一片非常茂密的香蕉林。三亚城最有名的香蕉片作坊,就在这附近。

  不过现在这里很冷清,所以,两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这里对话。

  “你告诉我,最近,郦君玉到底怎么了?”声音很低沉。

  “……没有什么。不过是感染风寒而已……”另一个声音很轻,但是语意很明确。

  “你在欺骗我。”

  “大人也在这三亚城中,三亚城中一切,都逃不开大人眼睛。大人如若不信,自己去求证就是,何苦问我来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终于有些颤抖了。

  “你……在埋怨我。”稍稍矮胖一些的人影,半晌之后才继续说话,“当初你跟我怎么说来着?只要有利于国民,不管是刀山油锅,你都下了。何况只是隐姓埋名,不出人头地而已?”

  “我……不曾抱怨。”年轻的声音终于有些退却了,“不过大人也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知道,郦大人实在是国之栋梁。朝廷……如此提防,实在无甚必要。”

  “郦大人确实是国家栋梁。”苍老的声音再次想起,“你应该知道,郦大人身世来历,始终不能叫人释疑。”

  “身世来历?”年轻的声音终于释然的露出笑音:“大人来这里也有一阵了,也该听说过书院里的那个胡人美女了吧?那个胡人美女与旁人都不通语言,但是与大人却能够顺利交流。这不是大人身份的最好证明了么?”

  “那只能够证明郦大人曾在胡地呆过,却不能够证明其他。”苍老的声音,再一次转回正题,“你告诉我,前几日有人看见你家大人那个书童,清洗带血的衣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普通风寒,却又怎么出现血迹?”

  年轻的声音沉默了。

  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等年轻声音的反应,好久才继续说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大人,现在身体是不太好。喉咙喀血,那是肺痨了吧?你家大人如此隐瞒,不过是不想这琼崖地方,多生疑虑罢了。你若知情不报,朝廷得知,又会如何处置?”

  “朝廷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郦大人,而是你。”

  “我?”

  “你停留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朝廷对你……已经不太放心。所以,朝廷才会派上我……”苍老的声音里有些苦涩,“加上这件事情,朝廷肯定会动摇对你的信任。那么,朝廷很有可能,会调回你。另派他人到大人身边。那样对你家大人是好是坏,你自己选择吧。”

  “朝廷……如若知道郦大人得的是肺痨,又会如何处置?”

  苍老的声音停滞了一下,说道:“我不能判断。是召回郦大人还是继续任用,只在朝廷一念之间。”

  只在朝廷一念之间。

  孟丽君当然没有料到自己的病情,会这般迅速传到临安;更没有料到,这个消息会在朝廷引发一场大战。

  铁穆将手中的消息揉捏成团。铁穆心情烦乱,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为心爱臣子的身体担忧,一方面,却是为了接替人选。

  郦君玉……

  琼崖之地,气候恶劣。果然不是好地方啊……我是非召回你不可了。但是,谁能接替你?这琼崖地方官职,早已成为香饽饽。谁都想上来咬一口呢。原先自己还没有召回郦君玉的意思,宰相赵廉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自己了;自己一旦露出那个意思,大家还不跳脚来争抢?

  如果谁都可以接替郦君玉,那也就罢了。但是这个位置,偏偏又是谁都不可以接替的。

  还有,郦君玉回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位置?

  考绩年年优等,又是这等大功。可是,朝廷上,却又没有什么空缺。自己即位两年,要紧位置上都早已安排了人。随便调换,都足以激发朝野上下的猜疑。更何况……有些实在要紧的位置,也不能安排给郦君玉。

  但是,不安排一个好位置,只怕寒了下臣的心。特别是寒了地方官吏的心。

  凝眉思索着,却听见李求福禀告:“皇上,四位相爷,还有吏部的商尚书刘侍郎都已经经来了。”

  笑着招呼臣子们平身,铁穆直接就奔向主题:“到明年正月,琼州知州任期,就已经满了。琼州如今是我朝最紧要的位置,朕想听听众卿对接替人选的看法。”

  这话声音不响,却是一个惊雷。赵廉心中欢喜,立即在脑子里准备措辞,怎样将自己的人推举出来。不能第一个发言,得等他们先说话;但是也不能最后一个说话……梁尔明心中有些诧异,也有些欢喜。皇帝这样说,就是准备将自己女婿召回京师大用了,自己女儿这三年的孤独日子,也终于要结束了。只是这接替人选,还真不好推举。放眼朝野,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接替女婿的人选来。徐康略略皱眉,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前几天还答应赵云如大人说是要给琼崖更大的权力,但是一转眼就不放心要将郦君玉召回来了,这皇帝心思,转变还真快啊。不过这个位置,还真是个好位置,接替人选只要善于守成就可以了,郦君玉开创在先,小心一些守个三年,就是好资历。商景隆——前些年还是一个商侍郎,这两年才提拔上尚书的位置——却有些欢喜,郦君玉要回来了,依照惯例,他出去之前是自己吏部的人,这一回回来多半也会安排一个吏部的职位。但是这接替人选……脑子飞速运转,先将合适的名单圈出来再说。

  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最为复杂的,却是吏部侍郎刘真。

  说起来,与郦君玉也有三四年没见面了。想起当年在湖广共事的情景,刘真不由有些向往。但是……郦君玉,他是皇上心目中第一顺位的谋臣啊。当年自己刘家,转瞬之间灰飞烟灭,大家都说与郦君玉没有关系,但是……真的没有关系么?他与刘家,到底有什么干系?心里想着这个,就没有细想接替人选。

  赵云如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臣以为,这琼崖变革,正是关键时候,此时召回郦君玉,却易使琼崖三年变革,毁于一旦。这时候召回郦大人,并不妥当,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大人此言差矣!”赵廉上前一步,说道,“琼崖三年变革,成效大家都在眼目之中。正该召回郦大人,试用于朝廷!至于琼崖,开创形势已经形成,有无郦大人,并无关系!”

  “赵大人该知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道理?如今琼州,开创形势已经形成;但是这琼州形势复杂,万一不善于变通,只怕三年成效,将毁于一旦!”

  铁穆皱起眉头,说道:“梁卿,郦君玉是你的女婿,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梁尔明想了片刻,说道:“陛下,就臣的私心而言,自然是希望皇上早日召回郦君玉。然而就臣的公心而言,臣却希望皇上能够暂缓此事。或者三年,或者两年,再召回郦君玉,到时候他年龄既长,行事也更稳重,更是妥当。”

  铁穆忍不住笑道:“你是嫌弃郦君玉做事不够稳重么?”

  梁尔明被铁穆如此取笑,脸上却沉稳依旧,说道:“郦君玉其人,较同龄之人,自是稳重老成多矣。然而到底是少年心性,为事不拘成法。琼崖地方,本是夷族聚居地方,如此行事,尚不至招引惊怪。然而用这等心性,回临安做小吏尚可,然而就赵相方才所言,却是想要郦君玉回朝中来以备朝廷咨询了。这却是非常不妥当的。”

  这样直言批驳赵廉,饶是赵廉脸皮甚厚,也不免沁出两丝红色。他方才这样说话,本就是为了反驳赵云如的言语随口出来的,根本没有真建议将郦君玉安置到中书的意思。但是梁尔明这样一说,却是加深了皇帝的印象了。这下后悔不已,口中却是期期艾艾,道:“郦君玉此人本有大才,梁相不该对他如此不放心。”脑子里飞速转过一个念头,口中笑道,“翁婿两宰相,这等荣耀,梁相却是不要了么?”

  这等话一出,众人脸上,一齐变色。原来这大元朝沿袭前宋的惯例,一家之中,若有两人以上同时在朝的,就只能留一人,其他人都将分派到地方去,以免某一个家族在朝中势力增长。赵廉的意思,是说梁尔明贪恋相位,不肯让贤,所以一味打压自己女婿了。且不说梁尔明持心公正,绝对不存在赵廉话里的心思;就是真有这样心思,谁又会将这个话在御前说出来?这等说话,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赵云如脸上一变,说道:“赵大人,君前说话,须要有个体统。”

  赵廉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铁穆温声说道:“各位大人,赵相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就不必要太计较了。”他及时开口为赵廉解除尴尬,也是有原因的。这赵廉确实是个十足的小人,不过这中书四相之中,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个应声虫。否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跟你抬杠让你办不下去,这滋味,任凭是怎样心胸宽广的皇帝都受不了。赵廉这个人虽然有很多私心,有很多小肚肠,但是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很会看皇帝的眼色,会及时帮皇帝找理由。所以,铁穆虽然厌恶这个人,却一直舍不得将这个人下位。

  眼下赵廉说错了一句话——虽然铁穆认为这话里也有些道理——这其他几个宰相都看这个赵廉不顺眼了。再任凭众人在这个问题上扯皮下去,越闹越大,这几个宰相之中,一定会有一个拉不下面子会请求下位。多半是这个赵廉了。铁穆还舍不得赵廉下位呢。所以,他及时开口,制止了这个问题的继续。铁穆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召回郦君玉,朕意已决。朕也知道,这琼崖地方,非比寻常。所以这接替人选,需要细心选择。众卿心中,可有什么好人选,只管说来。”

  徐康想了片刻,上前一步,说道:“老臣以为,这琼崖知州,须选一个老成的人。眼下琼崖开创局面已经形成,只怕少年心性飞扬,擅自改动郦大人在琼崖的成规,反而坏事。臣以为,这人选,需要从地方官吏中去挑选。”他只说了一个意思,至于人选,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铁穆听他句句都是秉公而论,不由暗自点头,笑道:“直接派未曾经历地方的官员上去,的确也为难了一些。”这话一出,就将人选的范围,圈小了一大半。

  梁尔明想了一想,道:“持重之人,老臣心中,却有一个。这四川眉山,有个知州,姓周,叫……”微微皱眉,往商景隆那边看了一眼。商景隆早就飞快的将那个名字从脑海中调了出来,急忙接口道:“是周密,字公谨。”

  梁尔明继续将话说下去:“这几年,他的考绩也是年年优等。眉山地方,也是百业俱兴。虽然及不上这琼州地方,当地人也都是交口称赞的。”

  这话一出,徐康也是点头。

  却见赵云如皱眉,上前说道:“周密其人,做事果然是非常老成持重,又是有威望的。但是梁相有所不知,周密年龄,已近七旬。”

  梁尔明倒不知道这个。听赵云如说起,也不生气,笑道:“这倒是我有欠考虑了。”

  赵云如想了想,说道:“臣倒是有个合适人选,必定能够将郦大人的事业接替下去。臣在岭南之时,曾见过一个县令,行事做法,却也与郦大人有些仿佛。前些日子翻看他的纪录,也是年年优等。就是至元二十九的进士,叫做邱清的。如今提拔上知州的位置,也算是朝廷得人了。”

  梁尔明想不到他居然推举出自己女婿最亲密的朋友来,不由怔了一证,立即明白,这赵云如这番言辞,一方面是出自公心,另一方面,却也是向自己示好。毕竟前几年,他将自己狠狠得罪了一场。

  铁穆见他推举得当,不由微微点头,就想就此定局。不想身边却冒出一个声音来:“臣以为,任用邱清,非常不妥当!”自然是赵廉。

  铁穆怔了一怔。他有什么话?当下笑问:“却是为何?”

  赵廉上前一步,说道:“邱清其人,与郦君玉私交甚好。用此人接替,只怕失了朝廷用人的尺度。”这意思,是说怕邱清接替郦君玉之后,继续经营,将琼崖整治成郦君玉一系的私人园地。

  铁穆虽然不喜欢赵廉,却也不得不承认赵廉这话有道理。当下只好顺着赵廉的意思问下去:“赵大人,却有什么人选?”

  赵廉又思索了片刻,说道:“下官却有个人选,却只怕别人笑话只举荐私人。却是下官的族孙,上一届科考的探花,赵擎。”

  铁穆喃喃自语:“赵擎?”

  却听徐康说道:“赵大人,这赵擎的资历,却还不够一些。”

  铁穆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始终不说话的刘真,当下对刘真笑道:“你也推举一人出来试试。”

  刘真站了出来,说道:“臣一时之间,也推选不出什么好人选。当年臣在地方之时,曾经见过一个姓梅的书生,批评天下,见解也与郦君玉仿佛。此人仕途不顺,直到去年,才考中一个同进士。如今行年已经五十一了。窃以为此人是个人才,陛下如果再不用,就怕迟了。”

  赵廉听他絮絮叨叨,却推举了一个从无任何从政资历的书生,不由暗笑。这个刘真到底是没有当过官的,竟然生生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谁也没有料想到,皇帝居然对这个姓梅的书生大感兴趣。当下就召见了这个书生。这白胡子老头,君前奏对,居然丝毫不慌张。一番对话下来,宰相们也对这个臣子也非常认可。

  这事情,居然落了一个赵廉一个万万料想不到的结局。梅洛以七品官员的身份,暂代从五品的事务,这个知州,就这样定下来了。

  这个大馅饼,就这样落在了刘真的手里。似乎是意外,但是,真的是意外吗?

  梁尔明眼睛眯起……这朝廷,看样子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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