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女献策 同

　　山女献策

　　“看哪，郦大人出公告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整治倭寇的良方，郦大人一概重赏！”两个认识字的学生，正站在公告前卖力地解说：“郦大人说了，只要有整治倭寇的良方，要钱赏钱五百贯，要官赏官，至少也是一个八品的书吏！”

　　“要女人也赏女人吗？”下面有一个粗俗的汉子立即接口。那两个学生还是孩子，哪里见过如此粗俗的玩笑？当下呆楞在原地，半日才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下面的闲人们哈哈大笑。却见一个妇女风风火火赶了过来，伸手就抓住那个开玩笑的大汉的耳朵：“破瓶子，倒是空闲着啊？叫你倒马桶，你倒了没有？却没有事情来这里闲磕牙，欺负人家孩子！算什么本事！先跟老娘回家去，先把马桶倒了再说！”

　　下面一群闲人，难得看见这样的好戏，就一起起哄起来：“嫂子，怎么这样不给瓶子面子？好歹也是一男人啊，你要整治他，也要等他回家之后，再让他跪搓衣板啊！”

　　“我呸！”那妇人回头，狠狠啐了一口，道：“就是你这帮没有用的男人！连个主意也拿不出来！连那群小倭寇都对付不了！否则郦大人要加一句‘无论男女’做什么？还有空在这里闲唠叨，等我们女人拿出主意来，你们这些男人，还是回家去奶孩子吧！”

　　江瓶子——就是那个粗俗大汉了——耳朵被老婆拎住，痛地龇牙咧嘴，道：“老婆，你轻一点。好歹也是这么多人面前啊，你给我点面子成不成？”

　　老婆却不理他，说道：“你要面子，就不要在正事做好之前跑这里来说粗话！呸，也不照照镜子，你长的是怎样一个德行？我嫁给你都是老天瞎眼了，居然还想要别的女人！不成，你得回家去将这个事情说清楚！”

　　江瓶子被老婆大人拎走了，公告底下的闲人又笑话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味道，也都散了。却也有一两个有心的，开始想起怎样对付倭寇的法子来了。但是这倭寇，却是水上的妖怪。这沿海居民，虽然一个个都有一身好水性，但是要他们动脑子，也真是为难了一些。

　　不远处，有一座小楼。楼上，有一个年轻的将军正板着脸看向这里。

　　郦君玉……想起这个名字，将军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处理内政是一把好手，更难得的是，对于军事，绝对不会胡乱出主意。而需要他出面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迟疑。只是他说的，出公告让下面的百姓帮忙想计策这一条，的确有些幼稚了。这些小老百姓，嗑牙或者欺负老婆都很厉害，说些荤话也很在行，但是要他们帮忙想主意？真真是笑话了。

　　这位将军，就是定国侯权桢。铁穆将他派到这里来，做云杨的副手。但是云杨不熟悉海战，这事情，还是权桢在主持。权桢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暂时的。但是看到这里的情形、见到这里的知州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里。甚至，他心底还隐约有些希望，希望能够在这里长久呆下去。虽然心底也明白，金元帅绝对不肯。

　　权桢希望，自己在这里的半年时间里，能够将倭寇的问题解决掉。尽管知道这样不太可能，但是他还是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

　　又看了片刻，权桢下楼。还是回去与几位当地游击们讨论一下吧，不要多花费时间。

　　权桢下楼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位身材婀娜的少女，走近了那公告牌。

　　如果权桢还在看，他一定会注意到，这少女，走路的姿势，非常矫捷。

　　少女头戴着一顶大箬帽，箬帽底下的眼睛，居然闪烁着鹰隼一样的光芒。

　　看着那个公告，少女嘴角，不由浮起一个微笑。“这个郦大人，真是花样繁多。”少女喃喃自语，“如果我去献策，他会亲自接见吗？”“有女子来献策？”听到这样的通报，孟丽君真的是惊喜非常。

　　陈青桐站在大堂上，很好奇的扫视着四周。很简陋的大堂。这是陈青桐的第一个评价。琼崖这般富庶的地方，这里却没有任何修缮。青砖地面早已坑坑洼洼，桌案也早就裂出筷子粗的裂缝。比街上那最角落的铺子还要寒碜呢。

　　屏风后面有脚步声响，听声音，是两个人。两个人？陈青桐的耳朵告诉她，的确是两个人。另外一个人，脚步轻而沉稳，应该就是知州大人身边那个文武全才的护卫兼门客了。

　　这个人武功在我之上。陈青桐迅速判断，并且很迅捷的调整了一下自己。

　　“你就是那个来献策的女子？”孟丽君上前，声音急切。

　　陈青桐怯懦的一笑，拜倒在地：“民女拜见大人。”

　　“快快请起。”孟丽君扶起陈青桐，“却不知你有何良策？只管说来，说错亦无妨碍。”

　　陈青桐悄悄抬起眼睛，望了孟丽君一眼。这位知州大人一脸的急切，却不是出自伪装……心里有些繁杂的念头，声音却是怯怯的：“民女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想说给大人听听。”

　　“请快说。”孟丽君非常急切。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自然是想早一点找到办法解决倭寇问题。第二原因却是有些私心。公告张贴出去，也已经小半个月了。也接待了一些献策的人，却没有一个女子。这女子居然胆敢前来献策，那么如若这女子的计策有些可行性的话，那自己就有理由大肆赏赐一个女子了。借这个女子的事情开一个头，说不定就可以将女子的积极性激发出来。女子的视角不同于男子。男子想不出的计策，说不定就有女子可以想出来。

　　“民女是山里人，山里人夏天最头疼的，就是苍蝇。苍蝇非常灵敏，很难消灭。”陈青桐抬起头，侃侃而谈，“大人可知道我们山里人怎样对付苍蝇吗？”

　　怎么对付？孟丽君却是不知道。迅速调动前生的知识，蚊帐纱窗还有桌盖……但是，似乎这少女并不需要这样的答案。

　　“我们的办法是：摆下诱饵。我们用极其粘稠的蜂蜜与其他有强力粘性的东西搅拌在一起，然后摆放在苍蝇经常出没的位置。苍蝇本性，绝对不会放过这香甜的东西，就一定会下来吃。等他吃的时候，脚就很容易被粘住。虽然这个粘性不足以将苍蝇就此困死，但是我们就可以乘机将它们打死。”

　　陈青桐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注意听讲的郦大人，继续说话：“眼下这倭寇也与苍蝇类似。他们在大海上东游西窜，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位置。既然如此，不如不找。”

　　“不如不找？”孟丽君眉毛一挑，眼睛蓦然一亮！而几乎同时，柳正风也啊了一声，说道：“我们都钻进死胡同里去了！正是这样，既然很难找到，不如不找！”

　　“我们设下诱饵，让倭寇自投罗网！”陈青桐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现在我们琼崖大海周围，到处都有倭寇的食物，所以，不能够将倭寇引诱过来！所以，我们现在几日，就应该彻底断绝周围的航船，让倭寇在大海上找不到劫掠的对象，不得不将目标对准陆地！然后，我们选择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举行大规模的集会，会聚更多的商品与金钱，引诱倭寇来抢劫！”

　　“好一个请君入瓮之计！”孟丽君忍不住击掌赞叹，这才想起来，“请问姑娘，你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陈青桐垂下眼睛，低声说道：“民女不过是山间女子而已，姓陈，小名桐桐，父母都是无名之辈，不说也罢。”

　　柳正风听陈青桐如此说话，眼睛中，却忍不住锋芒一闪。沉吟片刻，说道：“只怕招惹来的倭寇数目太多，我们兵力不够。”

　　孟丽君一笑，说道：“这好说。沿海居民，都是憎恨海盗的。晓以厉害，招一些‘民兵’参加战斗，也不是不可行的。”

　　陈青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知州大人说出新奇词汇，不由又看了知州大人一眼。

　　“喂，你到底想要到哪里去？”林氏见丈夫拎起长矛就往外走，想起前日街上看到的公告，不由心中忐忑起来，急忙追上两步问。

　　“去报名，参加民兵，打倭寇！”江瓶子戴上大斗笠，回头，没有好气地说话，“你不是嫌弃我没有用么？我这一回，一定要挣个英雄回来，给你长长面子！”

　　“什么？……回来！你这呆猪！”林氏见丈夫居然就这样走了，不由跳脚大急，“你这说什么浑话！咱们又不是军户，去凑什么热闹！你父亲那根长矛，你也几十年没有摸过了，那矛……连片破布都戳不烂！你……这不是去送死吗！你给我回来！”

　　“放心！那长矛我老早就磨过了，锋利得紧呢！”江瓶子不耐烦的回头，告诉妻子道，“这长矛是多年没有摸过了，我今天早上练了一练，却又找到三四分了。你哭什么哭！你不是老说我没有什么男人样吗？我现在有了男人样了，你咋又这个样子？”

　　“你……这是跟我赌气哪！”林氏也顾不得了，跑上前，将江瓶子手里的长矛狠狠夺下，说道，“你，给我回去！这等荒唐事，再也不许提！你是个男人，我……再也不寒碜你了！”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就哭起来。

　　江瓶子从林氏手里拿回那根长矛，看着妻子的泪眼，终于将脸色给放温柔下来，慌乱说道：“你别哭。你哭，我心全乱成一团了……你要知道，我不是跟你赌气，才去参加什么民兵的。我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

　　林氏抬起婆娑的泪眼：“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

　　江瓶子笨拙地给妻子抹了一把泪，说道：“唉，我以为你明白的。这郦大人公告上早就写明白了。你可知道，我们家这几个月来，为啥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到了这几天，连一只篮子也卖不出去？那些临安商人，为啥不来收篮子了？”

　　林氏道：“我不知道啊。这里面还有什么道理不成？”

　　江瓶子叹息道：“是啊。我们家做的篮子，都是卖给临安商人的。他们转运到内地去卖。现在海上出了倭寇，商人不敢上船，我们的篮子就卖不出去了。”拉妻子坐下，说道，“你看，我们家才过了两天好日子，这该死的倭寇就来闹事。如果不将他们赶走，这些天杀还以为宝宝的爹是孬种，好欺负的呢。”

　　林氏这才明白道理，停了停，好半日才说道：“我还是不许你去。”

　　江瓶子站了起来，急道：“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你不去我不去，到时候我们的生路都给倭寇断了，我们找谁去！再说，我少年的时候好歹也是炼过武艺的，到那里去，自保能力还是有的。你说，我不去谁去？你不让我去，难道还要隔壁那个害痨病的老张去不成？”

　　林氏见丈夫如此说话，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忍不住抽咽，说道：“你去你去！……你给我好好回来，……蹭破了一块油皮，看我不找你算账！”

　　江瓶子站起身来，拎起长矛，大步出门，大声回话：“放心，我保证安全回来！少一根头发，你不准我上床就是！”

　　林氏见丈夫如此回话，却又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想起丈夫此去，吉凶未卜，又转为愁闷。想起一件事，慌忙从箱子里找出一扎香两支蜡烛，急忙出门去了。最热闹的海边市集，突然骚动起来。大海上，突然来了几十艘帆船——迅速靠拢海岸，一群倭寇，至少有五六百人，冲上岸边，明晃晃的刀枪对准了市集上的百姓！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大家如梦初醒，立即扔下手里的东西，往后就跑。

　　只是，这逃跑的场面……似乎不怎么乱。本来，应该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有妇女儿童的尖叫声——但是，这个市集上，似乎没有妇女和儿童。

　　但是谁会注意这些细节呢？首脑将手一挥，大家就开始抢了。这么大的市集，花花绿绿的东西，真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正热闹的时候，远处响起了一声绵长浑厚的号角。

　　天地突然震动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风云变色。市集前面的山坡上，出现了无数的刀光。

　　首脑见状不乱，手一挥，发出几个野兽一般的音节，手下的盗贼，都丢下手里的东西，有秩序的后退。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的帆船，已经被人开走了。海面上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似乎，自己那些船，从来也不曾在那个岸边停留。

　　除了岸边，还留下的几具尸体。留下的看守船只的盗贼尸体。鲜血还未曾凝固，说明他们被杀，还不过片刻的事情！

　　上当了！首脑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低嗷。后退无路，那么只有一个选择：前进！

　　狭路相逢勇者胜，汉人曾经如是说。这些卑鄙的元朝人，居然敢在这里设下陷阱，那么就让他们尝尝后果！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让他们知道大和民族的厉害！

　　正当他们重新冲进市集，准备穿过市集与山坡上的士兵真刀真枪干上一场的时候，又一件事情发生了。

　　市集，片刻之前还是一片祥和安静的市集，突然窜出了一个小小的火头！而就在首领迟疑的一刹那之间，整个事迹上，冒出了几十个火头！而片刻之后，大火，已经将整个市集包围了！他们被围在火海里！

　　现在，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殊死拼杀！权桢拿着望远镜，居高临下，看下面的情景。那些倭寇，确实凶悍。尤其是在作困兽之斗的情况下。所谓望远镜，其实只是个个长长的竹筒，里面镶嵌了两块透明的水晶石而已。虽然还是模糊不清，但比以前只能依据下面模糊的形势做判断的情况，却是好多了。这是民族学院的两个学生设计的作品。那个图纸自己也看见过，却根本不相信会有什么效用。郦君玉却是惊喜非常，像看见什么宝贝似的。当下又花大本钱找来十多块水晶石，叫大元最优秀的石匠给打磨出来。又找了大元最优秀的木匠，将石头固定在竹筒里。这个制作过程中，给石匠磨坏了三块水晶石，给木匠敲破了两块水晶石，后来制作成了连架望远镜。一架给了云杨，一架给了自己。眼下这个望远镜，还真算得上价值连城呢。

　　视野里出现一个赤膊汉子，使一柄长矛，正与两个倭寇缠斗。那两个倭寇都是使刀的，凶悍异常；但是那汉子居然越战越勇，以一敌二，丝毫不露败相。不由心中纳罕，问身边一个游击：“那个汉子却是谁？好象不是我们海防军队的。是你们地方的么？”

　　游击接过望远镜，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汉子，看了半日，才回答道：“卑职眼拙。”却舍不得将望远镜还给主帅了，眯着眼睛一直不停看。

　　却听身边一个少女声音道：“这人我知道，刚才编排时候，他因为不是正式官兵，云将军不肯让他出战，要他与其他人一起到后面去备战。他不肯，被人硬拉了下去。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又窜出来，混在正式队伍里了。”

　　权桢惊异的回头，道：“陈姑娘，你却是好眼力！这么远，居然都能将人给认出来！”

　　陈青桐轻轻一笑，说道：“我们山里人家女儿，自幼上山逮兔下河捕鱼，眼力自然比寻常人强些。

　　正说着闲话，却不发觉，有几支利箭，冲权桢飞来！权桢本能的一闪，却立即想到，自己身后，是一个姑娘！

　　权桢不能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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