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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战群儒


  

  孟丽君与邱清三人说话的时候,荣兰已经一路小跑,来到了武威侯府。李玉飞知道事情紧急,立即带着荣兰进宫,面见皇帝。这且不提。

  登闻鼓院。

  见举子们气势汹汹而来,登闻鼓院的大小官们吏们卒们,早就很见机地躲到一边去了。王安国抡起鼓捶,捶了半天,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手臂酸痛,怒从中来,骂道:“登闻鼓登闻鼓,有个屁用!”

  便立即有举子接口道:“不如砸了它!”

  破坏是很具有传染性的。立即又有举子附和:“砸了砸了!天子受人蒙蔽,官吏与奸王沆瀣一气,我们要这大鼓何用!”“砸了!”“砸了!砸了!”“老子来动手!”

  很快,大鼓被推倒,立即有举子搬上石头,恶狠狠地砸了下去!“砰”地一声巨响,牛皮飞溅,倒似放了一个震天雷一般。举子们还不解气,你一石头,我一砖头,大鼓大架,立即成了一堆烂木头。连带着登闻鼓院的大门,也被砸地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王安国跳上石狮子:“列位,圣上受人蒙蔽,贤王下狱濒死,我等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如今上告无门,列位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下面纷纷杂杂的声音里,一个声音特别响亮:“如今之计策,我们唯一法子,就是仿东汉故事,叩阕告御状!”听这声音,却是方才提议要砸鼓的人。陈慎言心中一动,向那人望去,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脸孔。心里却不由暗自奇怪起来。诗会是自己发起的,参加诗会的人,自己一个个都见过交谈过,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一支队伍?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一时却又抓不住。

  立即有声音道:“但是这事情危险,很多人不敢去!”

  有人说道:“不敢去的是孬种!”

  有人叫道:“是男人的都去!不是男人的,回老家抱老婆抱孩子去!”

  这话极有煽动性。有老成者如陈慎言之流也隐约感觉到不妥,但是大局已定,自己力量微薄,又如何抵挡?大家都存了个不做无用之功的心思,竟然都没有反对。

  当下,大家气势汹汹,离开登闻鼓院,取道柳林街,要前往正阳门。

  是,柳林街还没走上一半,举子们就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柳林街街面并不宽阔,如今又是大雪之后,路上少有行人。这两人站在路面中间,显得分外显眼。

  这其中一人却是很多人都认识的,就是半日前将苏才女抛下自顾自走人的那一位。还有一位陈慎言却也认识,姓全名英字如杰,河北人氏,是口才极好的一个人。见这两人拦在路面中间,隐约知道两人来意,不免有些担心,当下不等站在最前面的王安国等人开口,分开众人,抢上前一步,说道:“二位仁兄请了。”

  孟丽君见陈慎言抢上前来,隐约也猜到他维护自己二人的意思,心里也暗自存了一份感激,当下长揖到地,说道:“列位仁兄请了。”

  陈慎言作揖道:“却不知二位仁兄站在此地,有何用意?莫非是想加入我们,欲有所为?”

  孟丽君笑道:“非也。不过是有些经义问题,甚是不解,听说列位仁兄将经过此地,特地前来,欲求解惑耳。”

  这话虽然温婉,但是在前面的几个人岂有不明白他用意的。王安国最是急躁又最是侠义的性子,当下听得不耐,大声说道:“婆婆妈妈,你却绕什么弯子?想要拦住我们是也不是?不管你是好心还是恶意,今日之事,你还是免开尊口吧。要加入我们,那我们当然欢迎,但是其他的目的,我们却是懒得与你浪费时间。让开道路吧!免得我们大队人马上来,将你们挤坏了!”

  当下又有几个急躁的声音附和道:“王兄与他啰嗦什么?将他们挤到一边也就是了!”“不知好歹还要拦路,先吃我两拳!”“想要打架是也不是?咱难道还怕他?”

  孟丽君冷眼旁观,知道这一群人中,这站在前头的几个,就是领头闹事的,大都都是如这王安国一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又是一肚子急着要闹侠义的。真正要挑事端的几个,应该都是躲藏在中间稍稍靠前位置的,这样挑事端容易,又不会太惹人注意。

  现在要说服这一群人用比较文明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前头几个说服就可以了。那些真正要闹事的,顶多就是在底下闹哄两句,绝对不会出头与自己舌辩。自己要阻止这一场“学生运动”,只要能够将前面这一群人说服就行。

  但是,自己总共只有两个人。如果不能说服他们,自己两个人很可能被这三四百个书生揍得连皮毛都不会剩下。虽然说书生最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被激怒的一群书生,绝对比一群大兵文雅不了多少。别的不说,从登闻鼓院传来的那一声巨响就是明证。

  但是,自己两人,已经没有退路。即使有退路,自己也不能退。

  突然之间,孟丽君身上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历史责任感;她就在这一瞬间,清晰地感觉到:我,也是这一段历史的主人!我要走进这段历史,我要在这里面书写一段传奇!

  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是,我绝对不会临阵脱逃,我绝对不会放弃!

  我相信,我能主宰这里的历史!

  突然之间,孟丽君产生了一种非常悲壮的信心。

  很多时候,人思想观念的转变、情感理念的升华都是突发式的。之前,突变的主角可能也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人;但是,在一个突然发生的契机面前,特别是一个非常艰难或者一个非常伟大的任务面前,他的思想情感却很可能在他自己也没有感觉的情况下,很自然地发生突变。

  孟丽君挺直了身子。

  陈慎言只觉得眼前这个书生,这个曾经在诗会上大出风头的书生,就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巨大的改变。但是具体在哪里发生了转变,他却说不上来。

  王安国也注意到了孟丽君这一瞬间的转变。他只感觉到面前这个书生,在这一瞬间,似乎放射出一种非常耀眼的光芒,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普通的书生,而是曾在佛庙里见过的那个舍身饲虎的圣塑。但是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那个书生,双目湛湛,看着自己:“王兄此言差矣!我辈文人,经义有所不解,读书有所不明,当游学求教,辨疑问难,以求真知。如今某真心求教,王兄却一言概之曰‘懒得浪费时间’,岂是为学之道?在场诸位,都是气势汹汹然,不问是非情由,先欲老拳相加,莫非是自知学问不如,故希望在拳脚上面一展所长?既然如此,某却甘愿认输。却不知在场诸位,是想要来京师考武举?还是进士?”

  陈慎言见他侃侃而谈,竟是先拿话挤兑来了。嘴巴上说的是“甘愿认输”,眼睛里却是锋芒毕露,神态上也是顾盼雄飞,完全不是自己早上见过的那个谦谦君子了。心里暗自赞叹他心思缜密,这么一挤兑,将在场几个急躁的人都给僵持住,至少能保住自己的人身安全了。见王安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由暗自好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既然郦兄要讨论经义,却不知是怎样的问题?”

  孟丽君见陈慎言主动搭话,心下更加明确了:陈慎言也已经知道了其中有些问题,却苦于没有警醒众人的门路。见自己拦路,便主动为自己制造机会了。又平添了几分感激,几分信心,脸上却不好表露:“方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知何谓‘五伦’?”

  这样的问题一出来,下面就是一片爆笑声。很多好事的书生已经在下面叫嚷成一堆,队伍里原先的那种愤怒悲壮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头脑敏捷的几人已经隐约猜到郦君玉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了,心机叵测者就在想怎样在这个问题上挽回局面,而那些持心纯正的人,已经在暗自后悔自己行事冲动。

  陈慎言见郦君玉一开口就先来问这么一个极其浅显的问题,略一转思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只拿眼睛看王安国。王安国见陈慎言用眼睛看他,不明白陈慎言用意,也不知郦君玉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类似白痴的问题,当下大声回答道:“天地君亲师,谓之五伦。”

  孟丽君等众人笑声渐消,才提起嗓子,朗声问道:“君亲师三伦之中,却不知是哪一伦居首?又不知诸位与侠王的关系,却属于五伦之中的哪一伦?”

  王安国一呆,竟然答不出话来,心里也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但是却不甘心就这样认输,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当下支吾在那里。孟丽君见他停顿,乘胜追击,道:“天地生人,人存于天地之间,君臣有道,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大家此举,惊圣上于宫闱之间,却如何算是遵守君臣之道?”

  却听见下面有尖厉的声音道:“君臣有道,为人君者有过失,为臣者当力谏焉。我辈虽非国之大臣,但是谏阻君王之过,亦是职责所在,岂敢推托?你却是何方妄人,敢到此地胡说八道?”

  孟丽君听下面那声音气急败坏,心念一动,朗声笑道:“不敢,在下明州郦君玉。这位仁兄却不知是何方神圣?想来这位仁兄如居庙堂,定然是国之忠臣。”

  陈慎言听郦君玉此言,心下恍然,当下朝声音的发源处望去。

  却看见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书生,挤在人群之中,衣着相貌都甚是寻常。难道此人就是最早的闹事之人?寻思起来,自己却没有任何印象。却听那书生干涩地笑道:“我原是寻常之人,这名字也羞于启齿。不过是就事发表一点看法罢了,忠臣之说,却不敢当。”

  听罢此人回话,陈慎言却是明确了:这人绝对与事情有关!如果真是头脑发热的,如王安国等人,定然听不出郦君玉方才话里设计的一个小陷阱。但是这家伙竟然不上当,那就不简单了。郦君玉方才送给他一顶“国之忠臣”的大帽子,假如是头脑简单的人定然欣欣然接受了下来。虽然这顶帽子看着颜色不错,却是不好担当的。有道是“世乱出忠臣”,如果接收了这顶帽子,那就是在诋毁这个大元朝天下是个“乱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却听郦君玉笑道:“仁兄何必太谦。以天下为己任者,儒者之本色也,在下佩服。”竟是先鞠一躬。听他言语谦逊,便立即有书生说话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让开?”

  郦君玉继续笑道:“这道路,在下当然是要让的。在下还有一个问题不解:这楚王,与当今圣上,却不知是什么关系?这位仁兄与楚王的关系,难道比当今圣上与楚王的关系更为亲密?”

  听他微笑着将问题抛出,陈慎言暗自叫了一声:“毒辣!”却也不由暗自佩服。只一句话,就将那家伙拖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更为绝妙的是,他说话只针对这家伙一个人,却又句句说中关键,只要耳朵竖起来听的,都能听出点别的东西。现在,估计有些怕事的,都要悄悄散去了吧?

  却听王安国说道:“仁兄此言差矣!有道是王侯家中无私事,盖王侯家中之事,虽然是私事,却也关系到天下人事兴衰变化。臣子谏阻帝王家事,史不绝书。”

  陈慎言见王安国接嘴,不由暗骂了一声“呆子”,本是想见机走人的,但是看王安国绊进去,却是不能立即走人了。他与王安国虽然交情平常,但是对这莽汉印象还不错。

  郦君玉见接口的是王安国,也是略怔了一怔,却立即开口笑道:“王兄可是想要效仿古代贤臣所为?却不知王兄想要效仿的,却是古代哪一位先贤?”

  陈慎言见郦君玉给王安国下套,知道这郦君玉已经将王安国归类为居心叵测者了。生怕王安国莽撞接口上当,当下立即说话道:“吾辈俗人,如何敢说什么‘效仿先贤’?只不过是一腔热血,想要报国罢了。”他这话非常平稳,却正是在场大多数学子的心声,当下很多人纷纷赞同。

  “报国?”郦君玉却微笑起来,说道:“列位仁兄聚集京师,正是为了备君王之选,此正是为国效力之正途。但不知列位聚集此地,纷纷攘攘,惊扰圣驾,却不知是将君父置于何地?列位所为,与逼宫何异?又将楚王置于何地?楚王有侠王之名,想来是一位上忠于君父,下爱抚士子的贤王。列位如此作为,却将他置于不忠不孝之境地,这与逼杀贤王何异?列位如此作为,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却是……”冷笑着摇头,没有将话说下去。

  陈慎言见他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自己也确实难以反驳,而且自己也压根儿不想反驳,当下深鞠一躬道:“谨受教。”正欲继续说话,却听到有人厉声说道:“大家切勿上当!此人当为奸王一党!想要来骗退我等,不过是想置贤王于死地!列位,我等若就此作鸟兽散,贤王必无有生理!”

  当下又有声音附和道:“此言甚是!推开这两鸟人,我们只顾前去罢了!却多说什么废话!”

  又有人叫嚷道:“要给贤王申冤,先要打倒这些小人!列位,先揍倒这奸王的党羽,先给贤王出一口恶气!”

  当下气氛又立即紧张起来!

  ……

  柳林街上,有一家“福气多”酒楼。大雪之后,楼上楼下,生意很是清淡。但是楼上窗前,有一双妙目,正朝着大街凝望。看到这一情景,那双妙目,也不由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她与这书生素不相识,但是这个书生的翩翩风采,却不由牵动了少女那颗多感的心。

  ……

  “后来呢?”虽然已经知道了故事的最终的结果,福王妃梁氏还是忍不住紧张的询问。

  “后来啊……”昭华郡主铁凝秀拖长了声调,说道,“后来那个陈慎言站出来了,他说了几句什么话,看样子他竟然在举子中颇有威望的,就把局面镇压下来了……”

  梁氏忍不住笑:“那陈慎言竟然有这样的威望?却不知是说了些什么话?你没有听清楚?”

  铁凝秀小嘴一撇,说道:“其他人说的话,我干吗要听?”

  梁氏笑了起来:“什么意思?陈慎言是‘其他人’,那个郦君玉,又是什么人?自己人?”

  铁凝秀又羞又恼,说道:“王妃娘娘,您是长辈!”

  梁氏笑道:“好好,是我失言。却不知那陈慎言将气势汹汹的众人镇压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铁凝秀说道:“后来他们继续舌辩。不过下面七嘴八舌,气势汹汹,那些言语是一句也听不清楚了。依稀只听到他们从《论语》辩到朱熹,从唐太宗辩到前朝的宋徽宗,又分辩什么父纲夫纲,总之是热闹得紧。应付那么多人,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叫郦君玉?他们总共只有两个人,应付那么多人,却一点也不显慌乱,神色自若,端的真有父亲说的大将风度。想那说三国的,说起诸葛亮,也没有这么好的风范吧?我倒是想亲自下去看看,但是只怕皇祖父要生气,只好忍耐住了。才听了两支香的工夫,那边临安卫的邵大人就来了,他手下的人却又与他起了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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