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诸鱼肠 下

　　劳累了一天，孟丽君与荣兰都已经进入深度睡眠。在睡梦里，她正兴高采烈的杀倭寇。好大一场战役，她却不能亲自去看，真是遗憾。把遗憾带到梦境里，就成为她自己杀敌的场面了。

　　睡梦之中，却觉得胸口一痛！

　　敌人的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孟丽君一躲，却依旧躲不开那劈面而来的寒气！

　　睡意全消，孟丽君完全清醒了！不是做梦，是有刺客！

　　胸口剧痛，但是孟丽君这三四年来不间断的练习，还是有用的，间不容发之际，她居然喘息着，接连躲过三刀！

　　外面的荣兰也惊醒了，听声响，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抓了剑就冲进来，腾身扑上。

　　但是刺客手段，却怎么是两人可以吃得消的？却听得门外一声破门巨响，一个修长的影子飞了进来！

　　尽管没有灯光，但是那黑暗中的人影，却依旧让两人松了一口气——柳正风！

　　柳正风来了！

　　柳正风到底是高手，不过两招，就将剑搁在那刺客的脖子上；沉声吩咐：“荣兰，点亮蜡烛。公子，你不要紧吧？”

　　却听得扑通一声，却是大人软倒在地上。荣兰抢上一步，扶起孟丽君，而几乎同时，那个刺客，居然长剑倒转，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孟丽君身子软倒，眼睛却看得分明，急忙叫：“拦住她！”柳正风手起剑落，正中那个刺客的虎口，咣当一声，那刺客的剑，已经落在了地上！又听得一声闷哼，原来是柳正风生怕那刺客再图自杀，就下手将那刺客的两只手给摘下来。脱臼如此剧烈的疼痛，那刺客居然只是闷哼一声。

　　荣兰摸着热乎乎、粘乎乎的鲜血，不由带着哭腔叫了出来：“公子，你受伤了！”

　　孟丽君失血过多，浑身已经酸软无力，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但是她脑子依旧清醒，低声吩咐：“先扶我回床上。”她记挂着自己的脚——还赤着脚呢。

　　火折子一闪，却是柳正风一手扣着刺客的双手，一手点亮了蜡烛。微弱的火光下，柳正风先看见了——公子胸前，那刺眼的血迹！

　　公子受伤了，而且是紧要部位！

　　柳正风又惊又悔，对手足无措的荣兰喝道：“先止血！”转头对刺客喝道：“陈青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与公子，又有什么仇怨？”

　　这“陈青桐”三字一出，在场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荣兰与孟丽君，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刺客，居然是陈青桐！更料想不到，这陈青桐还是黑衣蒙面，但柳正风却叫出了她的身份！他是如何辨认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面已经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仆人已经在高声询问：“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丽君心念电转——陈青桐是自己白天才褒奖过的对象，一转眼就变成刺客——这事情闹出来引发的负面效应是自己不能抵受的——当下忍着疼痛，高声回答道：“没有事情，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肺部抽痛，不由咳嗽出声。

　　柳正风知道公子的意思。顺手扯下陈青桐的面巾，将陈青桐的嘴巴先堵上；又抽下衣带，将陈青桐绑在一张椅子上，冷冷对她说道：“你老实一点。”才跨前一步，去查看公子的伤势。

　　孟丽君已经在床上躺定，荣兰已经将她的伤口牢牢裹住。柳正风上前一步，孟丽君便已经说话：“我不要紧，伤口不深……你去问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大口血。荣兰不急，说道：“这可怎生是好！”随即想起，从箱子里翻出两味药丸，先喂孟丽君吃了。又拿出一瓶云南白药——这些都是前些日子为了对付这一场恶战而制作的，没有想到自己家也派上用场。想要给公子的伤口洒一点，却又想起柳正风在场，不得已住手。

　　荣兰恨极，说道：“我杀了她！”抓起剑就上前，指着陈青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还不快快说来！”柳正风见荣兰上前审问，就先上一步，将那塞嘴的面巾给扯了出来。

　　陈青桐看着荣兰的威胁，竟然浮起一个冷冷的嘲笑，神色极其轻蔑。荣兰大怒，上前就是两个耳刮子。

　　柳正风阻止荣兰再次下手，对陈青桐冷笑道：“陈姑娘，你不要以为你咬紧牙关，我们就调查不出你是谁。现在看在你抗倭有功的份上，我不给你太过难堪。但是假如你就这样冥顽不灵不肯说话，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做什么过激举动。这外面，有的是士兵。他们背井离乡来这里打仗，很多人已经到了看见母猪就发情的地步了。假如大人有什么不测，你又是这样态度，可别怪我用最卑鄙的手段对付你。”他素来温文尔雅，但是今日之事，却是叫他难过之极，语音里，就难免有了非常尖刻的恐吓之意。

　　陈青桐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却依旧非常倔强。

　　却听见孟丽君又是咳嗽了两声，说道：“我来问她。”声音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正风听公子要亲自审问，回答道：“是！”将陈青桐连人带椅子端起，放在床前，自己就拿着剑在一边守卫。

　　昏黄的烛光无风自颤，光线下，隐约可见孟丽君的脸色非常苍白。孟丽君凝视了陈青桐半晌，才说道：“姑娘既长军事，又通武艺，而且品性高洁，威武不屈，不知是什么人可以驱使姑娘，让姑娘心甘情愿为此送命？”

　　陈青桐道：“你不用套问，我是不会说的。”听郦君玉如此称赞自己，心里到底受用，便回了一句话。但是话里意思，依旧不松软。

　　孟丽君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不说，我难道不知道你是谁？这天底下，我得罪的人多了。但是其他人等，都不配拥有姑娘这样的刺客。或者说，他们已经败落，也收买不了姑娘这样的刺客。所以，姑娘的身份来历，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她说得很慢，眼睛，却牢牢看着陈青桐的脸色。

　　陈青桐听郦君玉如此分说，以为郦君玉已经明白，当下冷冷说道：“你既然猜出来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你想讯问大人与皇上的下落么？别想了，我不会说的。真真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一些武艺，否则我就不该轻敌！”

　　这下，是孟丽君惊异了：“什么，你是梅花山庄的人？”

　　柳正风点头道：“正是。她的武艺路数，与梅花山庄那个凌风，是一路的。原先见到她的时候，我曾隐约有些怀疑。但是见她献上良策，立下大功，我就以为，是自己多疑……没有想到，我松懈下来的时候，她却……”

　　孟丽君惊异的神情让陈青桐一愣神：“你……原来是诈我！”

　　孟丽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口的抽痛：“不错，我是在诈你。我曾记得，我与你家老爷，有过君子约定。你却这样来刺杀我，到底是何用意？”

　　“为什么要来杀你？”陈青桐终于尖利的冷笑起来了：“为什么要杀你？问你自己！当日大人放你一条生路，信了你一次，你却是怎样对待我们的？我真不信，居然有人敢如此厚颜无耻！居然敢来问我，我为什么要来杀你！我们大人当日说了，不管怎样情况，我们都要杀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今日杀了我，来日也不见得可以阻止其他刺客！你的下半辈子，就胆战心惊过日子吧！”

　　孟丽君略略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你们不是撤离了梅花山庄么？难道，在撤离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陈青桐冷笑道：“少假惺惺了。难道不是你告密？如果不是你告密，官兵能这样快就找上我们？我们的人……虽然精锐，却哪里抵敌地过这地方精锐？……大人……又气有恨之下，已经……而皇上，也在半路丢了……不杀你报仇，我们怎么对得起那么多兄弟！”

　　孟丽君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前又掠过那个老人的身影……那老人，终于去世了么？心中隐隐约约，却有些失落。那个老人，曾是自己的半个知己啊……当下看着那陈青桐说道：“你不信我，那也就算了。虽然我不知道官兵是如何知道你们的消息的，但是我问心无愧。”

　　陈青桐冷笑道：“这时候来撇清，谁人相信？”

　　孟丽君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女，心里不由掠过一阵怜惜。这个少女身上，还隐约有些自己的影子呢……但是她身上，却有太多的责任。本不应该由她这样的花季少女承担的责任啊……当下淡淡笑道：“你现在已经落在我手里，要生要死，随我的便了。我又何苦欺骗你来着？”

　　陈青桐一滞，说不出话来。随即倔强道：“也许你要在你的下人面前摆你的清白。”

　　孟丽君见她心中已经动摇，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也许吧。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我也不好为难与你……你走吧。不过你最好记住一句话：你是自己的，不要让太多的事情影响你，干涉你的……生命。”

　　荣兰见孟丽君居然要放她走，不由惊叫道：“公子！”柳正风也迟疑道：“公子，她到底是刺客。就这样放她走，很不妥当。”

　　孟丽君疲惫的笑了笑，说道：“不论她如何对我，对于整个琼崖，终究是立下大功的。不能因为小过就毁了她。放她走。”

　　柳正风迟疑地看了孟丽君一眼，才举剑，割断了陈青桐身上的束缚。陈青桐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手脚，竟然流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片刻才醒过神来，跺脚说道：“别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善罢甘休！”穿窗而去。

　　后面传来郦君玉的声音：“别忘记带走你的剑。”

　　荣兰急道：“公子，你这到底是干什么？”

　　却听孟丽君吩咐道：“你们将这血迹都打扫干净……告诉别人我感染了风寒，要有一两个月不能视事，什么事情都叫严大人协同大家决断了吧……去给我找些伤药来，别去大药房，去伤兵营就可以了……”吩咐完了，她也很放心就昏迷了过去。

　　柳正风端来了一盆水，清洗青砖地面上的血迹。

　　他愣住了。

　　青砖地面上，有一个带血的脚印。

　　大人的脚印。

　　很明显……那不是天足的脚印。

　　大人……天地，在那一刹那之间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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