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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场风波


  

  过大年,放鞭炮。虽然是成年人了,几个人还是疯玩了一场。

  全英记挂着“铁公子”的身份,也曾经暗加试探,但是郦君玉丝毫不露口风,也只好罢了。

  过年,当然是绝大多数人的节日。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就在大年夜,孟丽君他们听说了一个消息:临安最有钱的人家——袁家由于盗窃秦王府珍宝而被抄家的消息。据说,两浙的盐铁,基本由袁家垄断。袁家富贵,临安无俩。这个消息倒令邱清怅惘了很久,说道:“任你泼天富贵,也不过过眼烟云。”

  孟丽君微笑不接嘴。皇帝已经着手收拾秦王了。与秦王交好的袁家,自然要收拾。何况袁家实在太富有,做皇帝的,哪里有不眼红的?只不过,这个借口有些拙劣。袁家如此富贵又何必行盗窃之事?不如说是袁家在盐铁一事上有许多违法勾当,来得令人相信些。

  大年初一早上孟丽君起得很晚。没有想到,想在床上多赖一会,荣兰又风风火火闯进她睡觉的里间:“公子,起来!有大喜事!”

  孟丽君睁开朦胧的眼睛:“还没有开考呢,什么大喜事?”

  荣兰将嘴巴凑近她耳朵:“铁公子——被立为皇太孙了!今天早上下的圣旨,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呢!”

  “什么?”孟丽君一骨碌就起来了:“真的?”这事情来得出乎意料,她还真反应不过来。这么容易?在孟丽君的心目中,朝廷上的那些事情,都还是一笔糊涂帐呢,怎么这么快就确定嗣位人选?

  就朝廷对六皇子那种雷霆手段来看,朝廷,多半已经将这一系列事情都算到六皇子身上了。但是,真的全是六皇子下的手吗?

  中毒案件是不消说了,肯定是六皇子自己做的。但是,其他两个大案子,还是疑惑重重。刑部衙门,自己的老爹,就这么糊涂结案了?

  特别是叩阕案件,六皇子没有犯罪动机啊。这样做,虽然将二皇子置于死地,但是,对自己,也绝对只有坏处。这种两败俱伤的做法,六皇子绝对不会做。还有失火案件,六皇子有这个纵火能力吗?这之前,六皇子虽然也与百官交好,但是,衙门纵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退一步考虑,难道朝廷将叩阕案子计算到二皇子楚王身上?楚王……看他在这次夺嫡斗争中的种种愚蠢举动,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尽管能够自圆其说,但是孟丽君还是隐隐感觉到不安。她总觉得,在这一系列的案件背后,还有一只黑手,没有被人发现出来。苦恼的是,所有这些皇家丑事,朝廷都不会告白于天下;连李玉飞刘真他们,也没有派人来告个信。有心上李玉飞家门去问个究竟,但是想着这个时候去拜访,绝对不适当,只好罢了。实在想不出其中奥妙,孟丽君甚至还产生了一个非常荒谬的念头:去拜访自己的老爹,他是刑部尚书,自然知道其中所有的内幕。

  其实,孟丽君的感觉,孟士元也曾经有过。但是自从手里有了足够的证据之后,这些感觉都烟消云散。

  腊月十六,刑部衙门破获了一起盗窃案件,当场缴获了一些赃物。其中的奇珍异宝,也不消说了,重要的是,赃物里有一封信。信很含糊,甚至连署名也没有,不过其中一句话却让人触目惊心——“六月初七夜事,定当重酬。”六月初七夜,正是吏部失火之时。最后一句,是“阅后速焚”。

  笔迹,却是秦王的。

  失窃的人家,是临安最大的富户袁家。秦王与袁家交好,众所周知。

  缴获的赃物里,有一部分,甚至本来就是属于秦王府的。

  袁家的人很快就被请进了刑部衙门。管事的媳妇很快就辨认出了其中一些失窃的赃物。但是对于那一封信,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袁家的真正当权者,都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大呼冤枉。

  孟士元束手无策。孟嘉龄向父亲提出:“袁家之所以不肯承认这一封信与自己家有关,不过是因为这一封信事关重大,而他们又想求秦王府能够相救罢了。如今之计,不如釜底抽薪。”

  孟士元问儿子:“计将安出?”

  孟嘉龄道:“袁家之所以收到这封信后不立即烧毁,一定是担心秦王日后得势,翻脸不认人,要拿自己家灭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暗地泄露消息,将袁家之人分开关押,只说秦王要置袁家于死地。有不明白事情的,必定露出口风。”

  孟士元依计而行,拘禁了袁家上下百余口人,只告诉他们,他们涉嫌盗窃秦王府珍宝,理由就是盗贼从他们家盗窃出来的赃物。又让人含糊告诉他们,告状的是秦王府。秦王府深受圣上喜爱,刑部决定要重办此案,袁家灭门在即。攻心政策之下,有小仆人终于忍不住供诉:“所有珍宝,都是秦王秘密赐予,我曾亲手接受,接手之人是某某。”又有小仆人供诉:“我家老爷与秦王交往甚密,常有来往书信,我就曾亲手接送过,交接之人是秦王府的某某。”

  孟士元要对袁家的几个首要人物动刑。孟嘉龄却阻止父亲:“尽管袁家的主事之人拒绝供诉,但是已经改变不了他们与秦王府交往甚密、意图不轨的事实。父亲又何必多此一举?”

  孟士元到底不是笨人,儿子一句提点,立即让他恍然大悟。做刑部尚书,审理这样的案子,审理不出来,那是无能;审理太清楚,那又绝对不行。

  如果真拿到了袁家的口供,那六皇子秦王是死定了。但是,六皇子毕竟是皇子,关系到皇家体面。如果不给皇帝留一点回旋余地,谁知道皇帝日后会怎样整治自己?

  这就是政治。没有公理,没有法律。

  但是,孟士元也有疑虑:“如今这一场,我们是将六皇子往死里得罪了。如果不将案子完全撕出来,六皇子有翻身余地……”

  孟嘉龄微笑:“父亲,您不了解圣上。圣上是最有杀伐决断的人物,这样的情况禀告上去,定能够促使他下定决心。六皇子是再也翻不得身了,您只放心。何况就最近的情况来看,皇上属意的,是燕王,不是秦王。秦王即使在圣上的庇护下能保全一条性命,但是在政事堂的干涉下,他是再也没有继承皇位的机会了。而等燕王即位,他与秦王是结了死仇的,还能容许这位叔叔翻身?而爹爹今日的作为,已经为燕王立下大功。”

  孟士元听儿子这么一分析,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下来。又将秦王府的几个门客叫来问案。不过是施加了一点威压,那名门客就承认自己知道秦王通过袁家与一些江湖豪客隐秘交往的事情。尽管那名门客当夜就自杀了,但是口供已经录下,皇帝的钦差在边上旁听,这一案件已经是铁板上钉钉。

  处理完了这一些事情,孟士元又将楚王府的门客叫来询问。很爽快,就有一名门客承认,当时为了为楚王鸣冤,他是特意去找了当初受过楚王恩惠的士子,与他们商议对策。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影响如此之大。

  孟士元将这些情况都如实向皇帝禀报。铁骑给他一个指令:袁家的口供不要了。袁家的首脑人物就用盗窃王府财物名义处置了,其余人等,都发配到岭南去。秦王府里首要的几个门客处置了,其他次要人物,都发配到琼州去。

  得到这样的指令,孟士元是真长舒了一口气。

  所以,尽管没有公布,所有这些案件,都已经尘埃落定。铁骑看透了儿子们那些丑恶嘴脸,腊月二十八,找来了自己的宰相们,包括本来呆在贡院里的宰相,确定了嗣位人选。

  于是,就有了大年初一,令普天同庆的圣旨。听到了圣旨,孟士元的高兴程度,还在孟丽君之上。

  尽管想不明白,孟丽君还是高兴的。又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大年初三,几个人又开始闭门造书。一直忙到正月十五,二十万字的书籍终于基本完成。期间也有一些朋友来拜访,见到了四人的工作,无不大为惊叹,有好事者,甚至抄录一些片断在临安士林中传阅。这期间,孟丽君也曾施展妙手,给客栈中的病人开过两服药,结果药到病除,名声也传扬了出去。再加上燕王府人的有意推动,郦君玉的才子、神医之名,还没有开考就先传遍临安了。

  正月十七,滑全再次来到临安。一起来的,当然少不了姑丈吴道庵。吴道庵见了郦君玉的工作,大为惊叹。孟丽君又趁机请教,吴道庵也非常谨慎的帮助将书稿审查了一遍,看到可能会带来争议的地方,统统删除。一直忙到正月二十五,才出了一个定稿。滑全将书稿带回明州,准备刊刻印刷。这些都是闲话了。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大元三年一度开考的日子。

  孟丽君与荣兰收拾好东西,与邱清他们招呼着一起往门外走。刚走出门,却看见一个年轻人匆匆赶上前来,神色惶急:“郦公子郦神医可还在?我家老爷子突然晕倒了!”

  孟丽君站住了:“我就是。发生什么事?病人在哪里?”

  荣兰拦在那年轻人面前:“我家公子今天要去考试,抱歉,您另请高明去吧!”吴道庵看着那神色惶急的年轻人,声音里也包含歉意:“今日我们要去科考,着实不能帮你家老爷子。您去另外找大夫吧,这条街上,大夫很多。”几个还未走远的赴考举子一齐围了过来,大家纷纷称是。孟丽君见此,也略带歉意地对那年轻人摇摇头,道:“我们这条街上,还有一位姓刘的大夫,也着实高明。要不,您请他去?”年轻人看着孟丽君,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我去过刘大夫家里了,刘大夫今天不再家。他们家人说您的医术非常高明,我才找到这里来!”

  哦?孟丽君站住了:“您家老爷子是什么症状?人在哪里?我跟你去看看。荣兰,你去,将我的药箱拿过来!”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邱清急道:“明堂,别忘记,今天是耽搁不得的!”吴道庵也说道:“虽然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但是一耽搁……”

  那年轻人急忙道:“我家很近,走过去不过半刻钟。等会公子要走,我们家请上轿子!一定不耽搁公子!”

  孟丽君已经决定下来:“人命关天!姑丈,我等会再来!你们先去贡院吧,我保证不迟到就是!”荣兰见主子已经决定,当下也不迟疑,飞快拿了药箱跑了出来,而此时孟丽君已经与那年轻人快步走出好多路了。众人见孟丽君如此决定,也不多说,结伴着向贡院走去。吴道庵与邱清这几个到底有些不放心,但是还是一起走了。

  几个店小二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这郦公子,要保佑他不迟到还好!人家都说,他是最有可能考状元的呢!”

  也有人心中窃喜,嘴上却说话:“老天爷都看着呢!郦公子这是行善,阎罗王的功德簿上都记着呢。即使这次耽误了,也耽误不了他的福分!”

  又有人马上就揭破了他心中的小九九:“你当然高兴,我可是押了两贯钱在郦公子身上!郦公子考上进士,我的两贯钱变成四贯,可万一迟到了,我的两贯钱就归了你们!”

  又有人哈哈大笑:“你以为郦公子不迟到也肯定能考上?你们看,要考试的这几天,这客栈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书生,哪一个不忙着看书?只有他却忙着到处给人看病!虽然说这是积德行善,但是到底耽误时间!”

  马上就有人啐他:“胡说八道!郦公子这样的才华,还用看书?”

  客栈边上的包子店里,一老一少正兴致勃勃地听着众人的议论。那老的看起来是个寻常的富家翁,那少年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

  闲话少提。这一边,孟丽君赶到那年轻人的家,匆忙给那老者看了病。老者的脸已经青紫了,急忙急救,好不容易才让老人缓过劲来。匆忙开了药,嘱咐一番,便急忙走出来。老人家属急忙去找轿子,却怎么也叫不到轿子——就在小半个时辰前,有人将一整条街的轿子全包走了!

  事不宜迟。也来不及等了,相信自己的两条腿比相信别人的腿强!当下也顾不得读书人的风度什么了,两人撒开四条腿就跑!

  好不容易看见贡院的大门。刚刚松了两口气,却看见——大门正缓缓阖上!

  两人大惊!急忙冲上前去,门却只剩下了一条缝隙!

  两人举动,立即有守门士兵前来干涉:“喂喂,干什么?时间过了,下科再来考!”

  荣兰已经懂得很多衙门的规矩,立即掏出两锭银子来,递给两个守门的:“兵大哥,才迟到那么一点,您只要高抬一下贵手……”

  其中一个士兵看见了银子,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另外一个士兵脸色却一沉,道:“不要命了?”伸手将荣兰的手挡回去,说道:“不是我们不近人情,实是规矩重要。我们不敢拿自己性命来赌博,公子见谅。”

  孟丽君苦笑道:“天意如此,我们回去吧。”

  荣兰心尚有不甘,说道:“公子,我们……”

  孟丽君苦笑道:“这位兵大哥说的是对的。我们不必再纠缠了。”走下阶去。荣兰急忙跟上。

  两人神色未免有些抑郁。荣兰说道:“哪里知道竟然耽搁了这么多工夫!公子,我们真不该……”

  孟丽君说道:“荣兰,这话错了。公子岂能见死不救?如若真有见死不救的心性,又何必赴考求官?”

  荣兰说道:“公子,是我说错话了。要么,我们去找燕王……”

  孟丽君苦笑道:“科考规矩大于天。燕王又怎么能将我们送进考场?我们又何必请他为难?”

  荣兰苦笑道:“你还是只为他们考虑。可是,这一次这么一耽误,又是三年。安南……”

  孟丽君心里寻思开了。唯一办法,就是看情况择一主子进幕府,背后出计谋。但是……正寻思着,却听见前面一个稚气的声音:“兀那书生,听见我说话没有?你给我站住!”却听见荣兰不高兴的声音:“我们又没有碍着你,你又怎么对我们呼三喝四?”

  孟丽君站住,朝那声音来源处看去。原来奔过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一件大红袄子,面料竟然是最好的湘绣。孟丽君知道李玉飞就有这么一件,据说是御赐的。那少年眉目如画,但是仔细一看,胸膛鼓鼓的,是个女孩子。显然没有男妆的经验,给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来。看神色,也是一个飞扬活跳的,跟荣兰有的一拼。当下站住,看那女孩子喘息着奔跑过来。

  那女孩子奔上前来:“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考就回去了?”

  荣兰没有好声气:“关你什么事?”

  那女孩子恼道:“我好心要帮你们,你却是这样一个腔调!得得,算我多管闲事!”作势转身要走。荣兰急忙说话:“大姐……大哥,你说你要帮我们?”

  那女孩子站住了:“你们刚才是因为救人耽搁了时间是不是?我们都看见了。我认识那两守门的,说个情,放你们进去,你们怎么谢我?”

  荣兰大喜道:“果然可以帮助我们?那真谢谢你!你说要怎么着?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们能够效力的,我一定效力!”

  孟丽君看着那女孩子,脑子却急速运转起来。衣着如此华贵的女孩子,却说是那两守门的朋友?看着那女孩子,淡淡说道:“多谢小哥。不过这就不必了。”

  两人都愣住了:“为什么?”

  孟丽君说道:“贡院自有贡院的规矩。如果因为学生的原因,破坏贡院规矩,那学生岂不是大元的千古罪人?学生想参考,却不想破坏规章制度,更不想连累他人。”她知道,面前这女孩子,非富即贵。万一受了她的恩惠,她要起回报来,却违背自己意愿的,那就麻烦了。李商隐终身郁郁,就是因为在党派斗争中地位尴尬。自己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李商隐。

  那女孩子笑道:“算了,我知道你们书生规矩多。你先等会,我保证不会破坏你的臭规矩,也不会连累他人!”大摇大摆向贡院大门走去。孟丽君好奇心起,也站住了,看那女孩子的身影。

  那女孩子大摇大摆走到门口,那几个守门的士兵自然前来阻止。却看见那女孩子似乎从怀里掏出什么物事晃了晃,便看见那守门的士兵就改变了说话的声气,但是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荣兰已经有些心急,但是看孟丽君那神色不动的模样,也按捺住了性子。

  又看见一个守门的士兵接过了那个物事,门开出了一条缝隙,那士兵便跑了进去。又过了片刻(这片刻,在孟丽君与荣兰的心中,当然是非常漫长的),门竟然打开了,而里面,竟然传出了山呼万岁的声音。便看见那女孩子站在门口台阶上,向着孟丽君两人招手。

  孟丽君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刚才,那女孩子定然是拿出了皇帝什么物事,或者干脆就是圣旨,才让主考廉希宪大人网开一面,放自己进去。听着这女孩子刚才的话,定然是自己方才救人的一番举动,入了当今皇帝的眼。皇帝觉得自己这个人还可以用,便派人来将自己放进去。未免有些感动。当下上前,恭敬行礼,谢皇帝恩德。

  荣兰将东西送到门口。孟丽君接过东西,荣兰还要絮叨,却又忍住了,说道:“两天后我来接你。”有士兵接过东西,严密搜查之后,才交还给孟丽君。这一耽搁,距离别人开考,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进了场,找到了自己位置,安顿下来,便有人送上考题来。孟丽君看了一眼,撂下,突然发觉少了一件东西——马桶!

  大元考场之上,不设厕所。考生也没有离开考场——离开自己的位置小解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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