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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天下


  

  铁凝秀自然不知道临安卫邵大人与他的手下到底起了什么冲突,就是梁氏,也想不到这一场冲突会让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伤透了脑筋。

  “你最好不要去刘大人那里多什么嘴。”铁霖望着儿子,冷森森说话。对这个儿子,铁霖一向很放心。但是这一件事情,铁霖不得不严厉交待。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挣开一线局面,绝对不能轻易给毁了。父亲最恨的军人不服从命令,这韦勇达竟然做出这样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的。自己儿子如果不谨言慎行,甚至想办法去岳父那里走门路为韦勇达争取一条生路的话,那只会来一个结局:将自己的儿子也搭进去。

  凭私人好恶来评判的话,铁霖对那个韦勇达还是非常欣赏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面对上司的命令据理力争,更不是所有的武人都说得出“为将者需先考虑国之安危,再考虑君之安危”之类的话语。

  出身草莽的人有这样的见识,着实令铁霖料想不到。这个韦勇达,不简单。

  但是,欣赏是一回事,想办法去保全他的性命是另外一回事。父亲曾说过:“军人而不服从命令者,国之大贼”。而在这件事情上,韦勇达虽然对了,但也是错了。如果自己坐在父亲那个位置,也绝对不会放过韦勇达。韦勇达虽然是难得的人才,但是天下这样的人才多的是;而大元的军法只有一部,实不容肆意破坏。今日放过韦勇达,他日他人效仿,为帅者如何处置?

  铁穆其实也知道,即使自己去找老丈人刘捷求情,刘捷也不敢再皇祖父的眼皮底下动手脚放过韦勇达。韦勇达身份已经是临安卫千户,千户将军触犯军法,如何处置,按例要经过政事堂四相的批准,可不是兵部兵法司说了算的事情。

  但是听父亲如此疾言厉色的呵斥,心中仅存的一分希望也断绝了,不由更加郁闷。看着儿子的神色,铁霖又放缓了语调,说道:“韦勇达是你一力主张招降的,而这件事情上韦勇达确实也情有可原,但是你却需知道,事有可为不可为之分。如今事属不可为,你也不需自责了。”

  铁穆闷闷答应着,告辞了出去。

  就在昨日,举子动乱。数百人气势汹汹,砸烂登闻鼓院,又取道柳林街,迫近正阳门,其意不能问。临安卫指挥使邵仁华得知消息,带兵前往弹压。见仅仅数百举子,遂命士兵举刀前去驱散。手下千户韦勇达,却拒绝执行命令,道:“这一群举子,虽是乌合之众,却也与寻常百姓不同。好言慰抚,以理喻之,或者可令散去。武力逼迫,只怕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反而引发事变。若有流血惨剧发生,朝廷便失天下士子之望。”

  邵仁华将军登时大怒,命令将韦勇达绑起,道:“不服从命令者,军法处置!”韦勇达力争道:“为将者需先考虑国之安危,再考虑君之安危,将军此行,实先误国家,再误圣上!”邵仁华大怒,当下欲杀了韦勇达。韦勇达叫道:“我,是临安卫的千户将军!邵指挥使虽是上司,却无权杀我!”邵仁华持刀便劈。

  韦勇达虽然是新进,在临安卫时日还短,却是深得军心。部下一些士兵,见此情景,当下群情愤慨,几个人一拥而上,将邵仁华的刀给抢夺了,又脱了韦勇达的束缚。韦勇达见事以至此,也不在束手束脚,当下喝令绑了邵仁华,夺过他的兵符,命令士兵各归其位;又带了几十个亲近手下,去刀兵,接近举子。

  当时,郦君玉正力劝举子疏散,而举子们心意也渐渐动摇。见邵仁华大兵围困,举子们群情又转激愤;而韦勇达的举动,也落在举子们眼里,有老成者也感激韦勇达恩德,带头离开。

  有人带头了,这些举子也不是不可理喻之徒,纷纷抛下面子离开。只留给韦勇达一份数百人签名的奏章,请韦勇达代为转奏。

  大元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学生运动”,竟然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平息了。但是,大元开国以来第一次“兵变”,却留下了诸多后遗症。

  铁穆正跺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孟丽君已经将拜帖递进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梁尔明的府邸。

  说起来,韦勇达这么坚决的反对邵仁华的动武策略,与孟丽君有直接关系。说服全英等三人后,她立即写了几个字,叫邱清送到临安卫府衙,交给韦勇达;又写了一张便条,让张悦送到柳莺巷刘真的住处,希望借助刘真的力量去影响刘捷。不过她也存了一个心眼,没有在便条上留自己的姓名。反正刘真认识自己的字。

  张悦没有找到刘真,但是邱清却没有白跑。韦勇达接到纸条的时候,邵仁华还不知道“学生运动”的消息。见到孟丽君的纸条,韦勇达也知道事关重大,当时也没有给邱清确切答复。但是等邵仁华带着他亲眼见到举子的情景之后,她就立即作出判断:孟丽君的话是对的,如果强制性驱散,只能够激起更大的矛盾。于是她很果断就听从了孟丽君的。但是邵仁华如此固执暴虐,她也所料未及。至于后来,事态发展,就不是她预料之内的了。

  孟丽君当时正与一群书生舌辩,也没有注意这一边事态的发展。等见到韦勇达与邵仁华完全撕破了脸面,当然知道事情不好,但是她也知道,韦勇达已别无选择。等书生散尽,孟丽君想与韦勇达说上两句,但是韦勇达竟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说道:“公子好自为之!”就吩咐手下将自己绑了,送到兵部府衙军法司去了。

  孟丽君知道,韦勇达不与自己多说话是为了避免过多的牵累到自己。但是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孟丽君如果还能安心地置身事外的话,那她也不是孟丽君了。

  孟丽君知道大元的一些法律,知道兵部即使给韦勇达定罪,也必须经过政事堂四相的批复。虽然这样的案子,有大元法律作依据,但是事出有因,自己如果能够说服政事堂四相里面的三相,那么韦勇达的这条命,也就算捡回来了。如今四相中,廉希宪廉大人已经进了贡院准备考试事宜去了,政事堂只剩下三相。自己只要能够说服其中两相,事情就大有可为。

  闲话说了这么多,咱们再绕回正题上。站在梁尔明的府邸门口,呆呆等了半个时辰,却终于等到了门房的回话:“老爷子说了,如果是公事,请到相关的办事府衙去说。如果是私事,那么就不必见了。”

  在风口等了半个时辰,却万万没有想到等来这句话!虽然也知道这个梁尔明是出名的清廉,却根本料想不到他竟然不近人情到这般地步!这时候,孟丽君忍不住恨起来了——为什么不照原著一般,是那个梁尔明去做主考官!那廉希宪——在原来的历史上,是一个非常懂得权术也是一个非常重视读书人的人,说服廉希宪,比说服这个原来历史上子虚乌有的梁尔明,想必更加容易一些!

  但是孟丽君绝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想了一想,她拿出笔墨,在拜帖上加了一行字;又伸手叫荣兰前去投递。那门房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虽然不摆出七品官的架势,但是那神色,是坚决不想再给投递了。想了想,掏出一锭银子,又悄悄塞了过去。本还担心相爷清廉,门房多半也不肯接受呢,没有想到,这钱还真是好东西。那门房到底客气了很多,说道:“兄弟再给你投递一次,不成功你别怪我。”再进去了。

  这一进去,又是好一阵没有消息。孟丽君等了好一会,终于决定要行险了:“荣兰,你去俞老板那里,请他即刻帮忙找一个会糊风筝的匠人来,照着前年我们在花园里放过的那个风筝式样,扎一个大蝴蝶风筝出来。务必与前年扎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在这里等候,如果相爷今日还不见我,我们明日就冒险一回……”

  荣兰不解,但是她知道这路口也不是问话的地方,于是很忠实地去执行了。

  这一回,孟丽君等候的时间却不长久。荣兰走了才片刻,就看见那门房走了出来:“公子,相爷被皇上召唤,马上要进宫去了。所有的人,他都不见了。您的拜帖,我给您留着,要不,我明日再给您投递一次?”

  只好答应了,而且还不忘表示一下感谢。才离开两步,便听见梁府大门开动的声音,回头,便看见胡子已经半白的梁尔明,正走下台阶,迈向门口的轿子。

  心念突然一动,孟丽君张口就欲叫唤——只要能够叫住梁尔明,自己就有可能说服他!但是她还刚微微张开嘴,嘴巴就被一个人捂住了——回头一看,却是邱清!眼见梁尔明的轿子越行越远,邱清放开了他的臭手,孟丽君才可以没好气地问他:“你干什么?”

  邱清拉他走开两步,才说道:“明堂,你想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今日你那小书童说,你来相府投拜帖求见,我们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事。你想去求相爷,放过参与这一场事故的几个带头举子,是也不是?但是你却不想想,这样有多危险?再说,你这纯粹是关心则乱,举子们根本没有做什么过分举动,不就是砸了一个大鼓吗?按照刑律,没有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开革一两个人的功名而已。但是你却这么莽撞搀和,不怕将自己的功名也给搭进去?再说,我们昨天的表现,虽然说是有大功于国,但是也容易给人留下坏印象。你再这么积极的参与,只怕……”

  孟丽君听他这么滔滔不绝的说话,心里也忍不住感动,好久才说道:“多谢你们了。其实,这也许真是我多事……”转头看着蓝天,突然笑道:“明日是个好天气,我们放风筝玩玩。”

  邱清万万想不到郦君玉思路转换这么快,只结巴说道:“大冬天的,放风筝……”

  *

  果然是很精致的风筝,与前年做个那个一模一样。

  拿起笔,在大风筝的一角,她写了一首诗:“片纸原无力,只线也孤单。愿借清风起,送我青云端。”

  全英看郦君玉飘逸而不失力度的笔迹,啧啧称赞到:“原来你竟然是想借这个风筝求个吉兆的。得得,既然请来扎风筝的匠人了,我们也都扎一个吧。”

  孟丽君一笑,眼见围观的几个人都散去了,又提起笔,写了两行小字:“客中寂寞,忽记当年与映姐同游事。经年变故,物似人非,不甚伤感。特此题记。明州郦君玉。”

  ……

  邱清也不知道自己的放风筝的技术咋这么逊,咋就这么两绞,就将郦君玉的风筝给绞断了?眼见那个大蝴蝶摇摇晃晃,飞进梁府,是再也拿不回来了,也不由有些歉意,想要道歉,却听郦君玉微笑道:“放风筝本是为了求个吉兆,你把我的风筝绞飞了,不是将我一年来的霉运都放走了吗?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荣兰听孟丽君如此说,便笑嘻嘻走了过来,冷不防将邱清手里的风筝夺了过去,放跑了。接下来的场面就乱了,主子抢书童风筝,书童抢主子风筝,主子抢主子风筝,书童抢书童风筝,几个人在梁府后面的空地上,乱成一团。

  孟丽君没有闹。看着那禁闭的后园门,映姐,你会看到我的字吗?你会猜到我的身份吗?你会想办法见我吗?

  众人闹了一阵,却看见梁府后园的门打开了,一个丫鬟探出头来,望着他们:“你们谁玩的风筝?倒挺好看的,还要不要?”

  荣兰见问,大为欢喜,上前作揖道:“大姐,是我们的风筝。你果然要还给我们么?”

  那丫鬟见是个俊俏的小书童,虽然皮肤黑了点——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当然还给你们。大冬天的,雪都还没有化呢,那么冷的天气,也亏你们主仆居然有兴致放风筝。我家小姐说了,风筝是要还的,但是谢礼也是要的。你拿什么来谢我们家小姐?”

  孟丽君走上前来,作揖道:“大姐,说起谢礼,学生却着实为难——不如派遣我这个小书童,面见你们小姐,叩头道谢,是否可行?”

  那丫鬟抿嘴笑道:“你这书生到底莽撞。我先去问问小姐,问问她这份谢礼是否想要。”竟然又关上园门,扣上搭子。

  既然人家说要还风筝,一群人就在园门附近等待。邱清就取笑道:“万万想不到,放一个风筝还有这等奇遇!明堂,回去之后,你少不得要请我们喝酒。四大美女的手泽啊,你那风筝……如果不是我将你的风筝绞飞了,怎么会有这番事故?……”唠唠叨叨还要说下去,孟丽君已经不耐烦得打断了他:“梁小姐是值得敬重的人,你少开玩笑。”邱清这才悻悻住嘴,不住叹息:“怎么我的风筝不飞进梁府里去呢!”

  邱清当然不知道,孟丽君前生作农家女的时候,最喜欢的游戏是放风筝。那风筝不是邱清给绞飞的,而是孟丽君自己给放飞的。不过手脚隐蔽,力道用得恰到好处,人家不能发觉罢了。

  不过等了片刻,那小丫鬟就回来了:“我家小姐说,这份谢礼她要了。小哥儿,你跟我进去吧。其他人等,站在外面等着就是。”见荣兰靠前来,又利利落落嘱咐道:“到时候见了小姐,只磕头就是。别大着胆子往帘子里面瞧,知道不知道?我们相府的规矩严,小心挖了你的眼珠子!”领荣兰进门,又关了门。

  众人又只好站在门外等候。只道是片刻就回来,却不料一等就是晌午,众人的肚子都叫了,还不见出来。邱清忍不住开玩笑:“明堂啊,小心着,你那小书童长得俊俏,别是被那小丫头瞧上了,拐带了进去,威逼着要拜堂成亲了吧……”正说话的时候荣兰回来了,拿着风筝,脸上竟然是不能掩饰的喜色。听见邱清开她玩笑,也不生气。众人自然要问,荣兰却只是含糊了过去。

  回了客栈,用了午饭,郦君玉主仆说要休息,大家也都各自回房间去了。却只消停了半个时辰工夫,客栈的俞老板就急冲冲来敲郦君玉主仆的房门,说道:“相府管家来给您送帖子了。”

  这一番响动,竟然将整个客栈都惊动了。孟丽君接过帖子,虽然惊喜,却也未免惊讶非常——映雪的行动,也未免太迅速了吧?当下见帖子上的时间,就在今日,当下也不迟疑,立即前往。

  *

  “郦公子请起。”声音是端重的,但是孟丽君感觉到猎豹一样的眼睛,正在自己身上逡巡。

  梁尔明是四相中最古板严谨的一个,但是古板严谨不等于没有眼光。孟丽君站直了身子,脸面上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学生拜见相爷。”在猎豹的锋芒下,她没有表现出与之对抗的尖锐,却也没有任何怯懦与退缩,甚至惊惶失色。她只是将自己平和的一面尽量的展现出来——梁尔明欣赏这样的气质。

  入座,上茶,梁尔明便开始问话:“郦公子在帖子上云:事,投递无门。却不知是什么事?”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威压。

  “为的是韦勇达将军事。”孟丽君的声音里,自有一种恬静的气度。

  “民不当干涉军政。”

  “学生与韦勇达将军有朋友之谊,朋友有难,当尽力挽救,义也,不敢推托。”

  “朋友有难,当尽力相救,然事有可为者,有不可为者。军有军规,此事已不可为,难道郦公子竟欲对抗国法不成?”平和的声音,威压却更加重了。

  “学生不敢。”声音依旧是安详的,“学生此来,一是为了救朋友于危难之中,二是为了国法。只恐国家援引国律有误,坏我国法。”

  “却不知郦公子竟有忧国之心。”声音很平静,话里却隐约有一丝毒蛇似的讥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是腐儒之见耳。”孟丽君回话依然很安静,不过话里却出现了刀子一样的锋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尽力之机却明哲保身者,非儒者也。”

  “却何以见得国家援引国律有误?”话,依然隐藏着锋芒,咄咄逼人的锋芒。

  “请问相爷——”孟丽君站了起来,深作一揖,“君玉曾听闻:军人而不服令者,国之大贼也。军人当服令,否则便与盗贼无异。只是不知,此令,是国家之令,还是将帅之令?军人当从国家之令,还是当从将帅之令?三军之师,是国家之师,或者是将帅之师?若三军尚是国家之师,军人先为天下国家计,那便当从国家之令。”

  “妄言。”声音照样冰冷,不过里面的威压却淡了很多。

  “学生曾阅读唐宋律法,皆云:兵急从权。皆因事有轻重缓急,兵情瞬息万变,事事听令,不免事事耽误。而前日之事,请问相爷,是从邵将军令佳,还是从韦将军令佳?非学生妄言,若真从邵将军令,只怕天下士心,将为之动乱;士心不定,天下将非复天下,国家将非复国家,朝廷将非复朝廷;今日相爷决不能稳坐家中。况且邵将军先失为帅者体。”

  “聚众闹事,如此儒生,取之何用?正当按国律惩处。”梁尔明的声音,如同千年的冰山,有泱泱的巍峨,却又有透骨的冷酷。

  那种冰冷让孟丽君禁不住心里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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