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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


  

  深秋的阳光已经软弱无力。不过尽管是软弱无力的阳光,镀在这金色的田野上,还是给田野增加了一些灿烂的色彩。

  张家祠堂就面对着这一片曾经辉煌的田野。由于稻谷已经全部被收获,所以,王华与王浩面对的,都是一些金黄色的稻草垛。就在这片田野里,他们已经平安的混过了一年。

  祠堂里很热闹。因为张家家主新娶了儿媳妇,新请了一个,正在祠堂里说书呢。王华与王浩的铺盖都被卷起来,收拾到角落里去;祠堂里按照宗族里的地位大家已经排好位置,男人女人分开,人们正兴致勃勃地听说书。而王华与王浩,这两个外地来的帮工,自然是没有位置的。于是他们就很自觉的走出门来,呆门口晒太阳。

  对于听说书,王华与王浩其实没有多大的热情。两人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什么热闹场面没有见过?只不过从来没有尝过在门口听书的滋味罢了。但是对于这样的落差,两人也没有多少联想与难过。到底这一年来的经历,已经将他们身上的公子傲气消磨得差不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是想起日后的打算,王华终于沉默了。王浩知道他心事,但是也分担不得,也说不出话。沉默的时候,却听见祠堂里的雷鸣般的叫好声。叫好声过后,便听见那清朗的声音:“话说那周公瑾,接到消息之后,立即赶赴吴江府。到的家里,来不及与夫人说上两句话,便听见门口传来通报……”

  王华心中一动,说道:“那,居然讲三国志?”

  王浩也是一怔,说道:“我也见过不少,听过不少说书,却没有听过讲三国志的。这,居然有这样的能耐?我倒要听听。”两人当下就将耳朵竖立起来,听里面声音。

  这说的却是生动,偌大的一个祠堂里,竟然寂静无声。王华与王浩,虽然人在祠堂外面,祠堂里的说书声音,还是清清楚楚,一字一字的落入他们的耳朵。听了片刻,王华忍不住微笑:“这才相信说书的能耐了,三国志里面才几句话,就给他生出这么大的一片情节来!”王浩也微笑:“若不是添油加醋,这说书就说历史,他们又哪里来饭吃?不过说的还真生动。”王华也微笑:“我也忍不住要仔细听了。不知还会生出怎样的故事来呢?”

  再听下来,两人却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因为在那的声音里,他们不单单听出了刀光剑影,不单单听出了鼓角铮鸣,他们还听出了——兵法!

  是的,只懂得男欢女爱的人,从这篇三国志里,只能够听出周瑜夫妇的一片温情;只懂得打架斗殴的人,从这篇三国志里,只能够听出战争流血的惨烈;而深知兵法的两人,却从中听出了——无上的兵法!

  兵法!

  王华看着王浩:“三国志里没有这段历史!都是那位先生的附加!”

  王浩也点头:“绝对没有这样的历史!不过是‘曹操烧船而退’这么几个字而已,但是他却生发出这么一大片故事来!火攻之计也罢了,那反间之计,那苦肉之计,那诈降之计……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是之人,想出了这么一片连环计!这位,别的不说,一定深知兵法!”

  王华站了起来:“我一刻也坐不住了!实在想不到,市井之中,也有高人!我想向他求教,我可以拜他为师……只要他能够教我兵法!”

  王浩伸手将他拉住:“你先坐下。别忘记我们的身份。好在这也是住在祠堂里的。等说书结束,吃完饭,我们在慢慢与先生拉话套话,再做打算也不迟。”

  王华坐下:“我是忘形了。多谢熊兄提醒。”

  王浩放轻了声音:“我也知道你心急着家里的事,安南的事。但是你要学会忍耐,学会寻找时机。就我们两个人,即使能力再强,也不是安南几百万军队的对手。”

  王华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坐下:“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在身边时时提点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傻事。”

  王浩微笑:“你和我是兄弟,有什么谢不谢的。”

  大家没有料错,这张家村里的佣工,就是皇甫少华与熊浩兄弟。那日皇甫少华逃脱之后,想起湖广平江县赛孟尝熊浩的名声,便前去投奔。熊浩也曾听说过皇甫少华名声,不过在如此情形之下相见,未免又惊又喜,手足无措。当下封锁消息,杀猪宰羊招待。

  不过熊浩虽然想封锁消息,但是招待皇甫少华的规模也未免大了些。又杀猪又杀鸡的,那猪的嘶鸣几里地外都能听到。邻居家虽然不知道熊家来了什么人,但是却可以确定熊家是来了贵客。当时捕捉皇甫少华的风声正紧,当天就有地保来熊浩家探问。好在熊浩在当地素来有威望,与地保又有人情,说了两句谎话,就将地保糊弄了回去。第二日又有熊家的弃仆,探问得一些风声,跑到官府去告密。幸好平江县也与熊家有些人情,县令带人来熊家转了一圈,没有多仔细盘问,收了一些银钱便离开了。

  但是这样一来,皇甫少华就担下了心事,又不愿连累熊家,便准备告辞。熊浩却也是一个好义之人,见皇甫少华情形如此,便说道:“我与你一道出行。两人一道,以兄弟名义,就是与别人佣工,也少惹人注意一些。”当下就收拾行李,抛下还怀着身孕的妻子,与皇甫少华一道远行。

  一路辛苦,担惊受怕,也不能细数。到了这嘉兴府,在张家村找到一份佣工的活计,才算安定下来。农忙时候做农活,农闲时候帮人打柴挑水检漏舂谷磨面,什么零碎活计都做。熊浩是见识过这些活计的,做起来也有几分模样;皇甫少华却是个纯粹的生手,刚开始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好在他天资聪颖,练武的人力气也还大,被人呵斥了两回,磨合了两天,也慢慢学起来了。

  与熊浩不同,皇甫少华很长时间内不能完全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许多次,被人呵斥的时候,他差点想要拿出原来的少爷公子脾气与人相争。好在身边有一个熊浩。熊浩到底年长几岁,脾气稍微沉稳一些。关键时候,往往提点暗示,硬生生将皇甫少华的少爷脾气压制了下来,总算没有出漏子。一年下来,皇甫少华终于适应了他的新身份新地位。到了现在,如果只看外表,我们已经认不出原来的皇甫少华了;站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佣工。

  但是皇甫少华到底还不是普通的佣工。他的心底,还有一股火在燃烧——那就是:去安南,救父亲!当然,如果能为家里的冤狱平反,那自是更好。

  可是,没有机会。

  两人主动要求住到这祠堂里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毗邻田野,不与人家接壤。这样,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就可以悄悄起床,去野地里练武,发泄一身的气力与愤懑。皇甫少华的武艺本来就不错,一年来与熊浩相互切磋,又长进不少。现在,皇甫少华对于自己,唯一没有信心的,就是兵法。熊浩知晓兵法,但是所学,其实比皇甫少华还要略逊一筹。两人虽然暮夜切磋讨论,却也进步无多。

  皇甫少华知道,自己所学,完全来自父亲。父亲如此兵学大家,还失陷在安南,那么依照自己的水平,即使有带兵去安南的机会,估计也讨不得好来。所以,他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兵学大家,做自己的先生,学一些父亲地方学不到的招数。

  今日竟然听到了一个,在一个极其普通的战例里,表现出非常高明的兵法见识,皇甫少华如何不激动?又差点失态了。幸好熊浩提醒。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先生却又被请去吃饭;皇甫少华与熊浩也只好按捺住性情,先自己打火做饭。一顿晚饭吃得没滋没味,四只耳朵老竖起来,听祠堂门外的声音。可是人越性急的时候,越是等不到自己要等的人和事。一直熬到二更时分,才有长工扶着醉醺醺的回来。满身酒气,半醉半醒,哪里说得上话?服侍那先生上床,才说了两句家乡籍贯等闲话,那先生早已沉沉睡去。却留下可怜的两兄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两人终于有了几分睡意;确又听见那隔壁房子里先生起床呕吐的声音。两人一激灵起来,跑到隔壁,却果然看见那先生呕吐的一塌糊涂。当下一个烧水一个扫地,服侍这先生醒酒;那先生却迷迷糊糊,说不上两句话,又开始没天没地地呕吐,皇甫少华猝不及防,倒是被吐了一身污秽。强自忍住心中的厌烦感,将先生服侍妥当让他重新睡着,两人才来得及收拾自己。这一折腾,天已经是蒙蒙亮了。

  先生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而此时,皇甫少华已经将他的衣服浆洗干净烘干送了过来。熊浩也送上了新熬好的小米粥。那先生见两人如此殷勤,未免有些诧异,也有些歉意,于是吃着粥,三人一起说起闲话来。

  这先生原来也是湖广人氏。去岁饥荒,辗转漂流到了两浙,心想天子脚下谋生总稍微容易一些。谁知道自己竟然白白读了那么几年书,连作一个账房先生的能耐也没有。太下贱的活计又不愿做,身份稍微高一点的活计又找不着,很长时间内就是靠人家的施舍过日子,就这么半饥半饱地挨着。

  今年夏天到了明州地面。因听说这明州大户康家窑场扩建,正要招能绘画的人来做工,便去碰运气。到地方才知道,原来这康家生意规模大,付的工钱也非常优厚,所以不少落魄的读书人都放下架子来竞争这个活计。自己会的那两笔画,算得了什么?当然落选了,只混了两顿饭而已。夜里睡康家的窑场棚屋里,天热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与一群工匠说闲话。因为读了两天书,肚子里也有一些货色,吹起牛来有的是本钱,倒把那一群没有什么见识的工匠唬得一愣一愣的。说生动了,附近几个棚屋里的工匠都窜了过来。

  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命中的福星来了。这康家的公子,最是体恤下人。因为见蚊虫甚多,便亲自送了几床蚊帐过来,以免暂时借住这里的几个工匠还有读书人被咬得睡不着,却正听见了自己在胡说八道。当下就将自己叫了出来。自己心下也是忐忑不安,生怕是因为这么胡说八道坏了这康家的规矩,这少爷公子要是要自己现在就滚蛋,那就糟糕了。这大半夜的,自己到哪里找住的地方?虽然夏天不怎么冷,但是那露水也不好受啊。谁知公子见了自己,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反而很和颜悦色地问自己:“你读过书么?认识字?”自己早就羞愧的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而已。公子就说:“我见过你的画,水平着实不怎么样,我们的确不能用你。但是你却很有口才,如果你放得下读书人的架子,我倒有一个很合适的位置来安排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可不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吗?自己什么话也不会说了,只有点头而已。公子就说道:“我们新开了一家酒楼,需要一个会说书的先生坐堂。我教你两个段子,你先学着。学好了,你只消每日坐着,中午晚上说上两个时辰的书招徕客人就可以了。饭食酒楼里自会提供,每月三贯工钱,不知你是否愿意?”

  说书虽然是下等人的活计,但是到底是不需要体力的。挨饿怕了,自己也不想再挑三拣四,下贱一点就下贱一点吧,于是点头答应了。那公子就将自己带回了家,给自己洗澡换衣服,第二日就叫人送了一篇故事过来,叫自己先练习着。自己练习了两天,全部都背下来了,那公子又过来检查了一翻,点头满意,又交给自己两篇故事。这样练习了大半个月,公子终于将自己带上了酒楼,开始说书。因为自己说的故事与众不同,情节生动曲折离奇,自己又说得生动,三天过后,自己的名气就大起来了,酒楼的客流量也是一日一日往上窜。公子又给自己提高了工钱待遇。

  皇甫少华与熊浩对望了一眼,心中略略有些失望。很显然,眼前这位,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人。他的能耐,不过是抑扬顿挫将故事说生动而已,真正有能耐的,是明州康家那位公子爷。

  “那么……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来嘉兴说书呢?”皇甫少华小心翼翼地问。

  “我过两日还是要回去的。”先生笑:“我来这里说三日书,是公子允许的。张家家主与康家有生意上的来往,他要借我过来热闹几天,公子也只好答应。说实在的,虽然说三日书能多挣一点钱,我还真不愿意离开明州呢。”

  “那位公子爷真是个好人。”熊浩赞叹道:“您也是有道义的。如果是没有道义的人,只怕早就另谋高就了呢,哪里还会记得公子爷的恩惠?只有您与他两人,才能演绎出这么一段故事来。”他不动生色小小捧了这一下,将话题转到那康家公子身上。

  说到这里,也大感得意,说道:“公子爷当然是好人,而且不但是好人,还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呢!人家都说了,是康老爷乐善好施,感动了上天,上天特意派了公子爷来旺他家的。公子爷到康家才小半年工夫,帮康家做了多少好事?挣了多少大钱?连带着,就这个明州地方,也有不少孤儿寡妇受了他的恩惠!”

  “先生,”皇甫少华说话:“我们对那位公子爷,是越来越好奇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能耐?明州的孤儿寡妇,又受了他哪些恩惠?”

  “说起公子爷的故事来,还真是一段很好的故事呢。我早就想到酒楼上去说了,可惜公子爷不让。”早喝完了小米粥,将碗往面前一推。熊浩急忙去收拾了。皇甫少华眼睛直看着。看他那猴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不忙不忙。等你兄长回来后再讲。这公子爷的年龄与你倒也相差不多,不过胸中丘壑,却比你强多了。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面目比你还俊秀一些,我们明州的人,都不称他‘郦公子’,却都称呼他做‘玉公子’。可惜皮肤黑了些,否则真是有神仙风范的人物。”

  “这位公子,不姓康?却姓郦?”皇甫少华听出了什么,急忙问道。

  “是。公子姓郦,讳君玉,字明堂。他不是康老爷的亲生孩子,只是一个义子。我初见公子时候,虽然是在黑魆魆的夜里,却也感觉到公子的一双眼睛,异常深邃,就像要将我的五脏六腑全部都看透似的。他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世界上如果真有神仙下凡的话,那玉公子绝对是神仙下凡。”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话。

  这玉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物?皇甫少华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心中急速的盘算:我要怎样才能从的嘴巴里套出更多的讯息?怎样才能去明州,见见那位公子爷?想办法拜他为师?

  当然不知道皇甫少华与熊浩心中的小九九。在两人有意的套问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话说明州府,有一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康若山。十五年前,康员外去外地做生意,却在雪地上看见了一只几乎被冻死的白狐狸。康员外当下起了悲悯之心,将白狐狸抱起来,用衣服包裹,带回旅舍,喂给食物。三日之后,狐狸渐渐复原;又几日之后一个清晨,康员外走到一个山谷之时,狐狸突然从行李担子中跳出来,目视康员外半晌,突然离去。当时康员外的从人就说:‘这狐狸是有灵性的,员外做善事,狐狸定然重报。’康员外当时也是一笑而罢,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没有想到十五年后,康员外又去那条路上做生意,却遇见了盗贼,将身上的钱物,抢了个精光。康员外自己也得了重病,不过只剩下一口气罢了。正在等死的时候,却梦见有一个少年,走进他的房间,对他说:‘十五年前你救了我,十五年后我救你。’说完就不见了。次日便果然有一个少年帮他结算清楚所欠旅店债目,又亲自给他开方看药……”

  皇甫少华与熊浩自然知道,这的话里有太多的水分。但是接下来的故事,还是将它们吸引住了。听完了故事,两人对望了一眼,心意相通,已经决定,跟随这位到明州去,到康家窑场打工去!当然,打工只是一个幌子,皇甫少华与熊浩,真正想要的,是去见见那位康家公子,想办法学本事!

  皇甫少华与熊浩得知的,是一个被添油加醋的故事。而事实上,孟丽君与荣兰初来到明州之时,所经历的事件,却也是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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