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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那天,林佳静跟随父亲林文才和那群温家人坐了一小会儿,她生性静,比蔓蔓更静,只听不说。林文才后来被许玉娥等人说动,答应了回来劝老大哥温世轩与许玉娥谈谈。

  温浩雪则偷偷挪到她身旁,要她打电话给蔓蔓约蔓蔓出来和姐妹们见面。

  林佳静当然不可能答应,装聋作哑。

  一群姐妹就此对她另眼相看,尤其是温媛。

  她与温媛年纪相仿,两人同级,届时考大学又是同一期。

  竞争意识不知不觉地在两人之间滋生。

  因与蔓蔓好,林佳静心里感觉和温媛的关系是始终不会好的,想着是不是自己抢了温媛在蔓蔓心里面妹妹的位置。

  一团温家人围着说话,温媛与她中间隔了好几个人。温媛偶尔与她对上的目光,说不清的冷清。

  林佳静比起当年的蔓蔓,因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好,有些孤僻的性子是要更清高一些,对温媛那些阴阴深深的举止行为很看不惯。温媛对她冷清,她对温媛更冷清。

  之后,更别提,一群姑姑婶婶爱拿同年的她们两人来比较,搞得她们两人心里都不高兴不说,许玉娥放起了大话,说自己女儿到时高考肯定能胜过她。

  毕竟,林佳静转校的事,从本地学校转了出来,还在等着北京高中转进去。

  主要是户口的缘故,蔓蔓托人帮她弄户口,弄了一半没有弄好。而林文才不愿意和温家这群女人说是蔓蔓帮忙弄的,只说找了个朋友在弄。

  于是,许玉娥对她和林文才暗里端起幸灾乐祸的态度。温媛冷冷淡淡地嘴角噙着抹高深的笑。其余的姐妹们。

  廖舒雅想,自己都要当女老板了,和你们这些读书多却不见得将来会好的人不需计较。

  汪芸芸冷哼,自己都在京城单位里找到工作了,你们念书念的再好,将来不一定能在京城里留的下来,更别论能在竞争力强的大单位里面找到工作。所以,读书要读冷门。温媛和林佳静是两个傻瓜,假清高,想学艺术,最终等着瞧,肯定是喝西北风。

  温浩雪自觉高人一等,你们考大学,我是考京城的研究生,说什么都是走在你们面前。

  林佳静心想,幸好自己父亲那是读书人,脾气好,常年习惯了温家人这幅嘴脸。她以前和温家人接触不多,现在接触的多一些,都受不了。

  真不知道蔓蔓以前在这家里怎么呆下去的。

  内心里不禁再度佩服起蔓蔓。

  父女俩离开温家人回家路上想的,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她和温媛的竞争,而是蔓蔓怀孕的事儿,该不该和温世轩提。

  “爸,你先别和大舅说,这事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林佳静见四处没人时,与父亲私下商量。

  她是静,但不代表没有主见。

  林文才知道这女儿,脾气那个犟,是比自己和老婆都要像头牛,决定了的事是拉不回来的。

  “你觉得是假?”林文才问女儿。

  林佳静四下再望了下没人,出声:“爸,不瞒你,在她们说这事之前,我在医院遇到过蔓蔓姐的大哥,无意中听到蔓蔓姐的大哥是在说蔓蔓姐可能怀孕的事,而且,好像不喜欢被我们知道。我觉得无论真假,这个事,要由蔓蔓姐和大舅自己说。我们说了,大舅如果去找蔓蔓姐求证,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竟有这个事。

  林文才惊诧地扶了把眼镜,望向斯斯文文的女儿:曾几时起,女儿心眼这么多了,而且,将蔓蔓装在了心上。

  “蔓蔓姐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可以不为蔓蔓姐着想呢?”林佳静认为理所当然地对父亲说。

  她这回若真能转到北京的重点高中读书,蔓蔓的功劳最大。因为只有老师的引荐是不够的,钱是一回事,中国做什么事最主要靠的是人脉,蔓蔓和姐夫蒋大少都在这方面真正帮了她很多。

  林文才只知道,当初自己和老婆疼蔓蔓没有少疼,现在效果很好。而现在蔓蔓疼他女儿佳静,她女儿佳静懂得回报给蔓蔓,都是好事。

  眼镜后面与女儿一样的斯文眸子笑眯眯的:“佳静,你会这么想,会懂得知恩图报,爸很高兴。毕竟在将来,你若留在了京城,蔓蔓和你姐夫,是你的后盾。”

  “爸,这个你放心。我不和她们一样。她们只想着怎么从蔓蔓姐那里揩油,我不是。”林佳静坚决看不起温浩雪等一批温家姐妹,“纵使我现在没有成功,我都会考虑蔓蔓姐是否难做,不能去给蔓蔓姐再添麻烦,蔓蔓姐既要自己持家,又要当妈,当人家媳妇其实并不容易。”

  听女儿这么说,好像自己都要结婚了似的,林文才感到好笑,心里叹:女大不中留。

  说起来,女儿在学校里,因为个子高,身材苗条,难能可贵是没有近视,一双剪刀眼像春风三月,颇有风情,追女儿的男生他都见过好几个,追女儿追到他家里来都有。他是个开明的父亲,从不拘束女儿谈恋爱,因为自己和老婆当初就是在学校里认识的。认为男女这事,应该是顺其自然。倒也奇怪,别人对子女禁恋爱禁的要死,反而禁不住,让孩子谈上了。他不拘禁,女儿至今都没有谈上一个。

  林佳静一方面像蔓蔓,一方面却很不像蔓蔓,比如在找对象这方面,她自身条件不错,自家环境虽不好,然造就了清高的个性,要求不低。一般男生,完全看不上眼。

  她理想中铸造的男性,应该像书里面的男主角,长得怎样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第一眼的印象和感觉。

  来到京城,让她眼界顿开,更坚定了到京城发展的意向。京城的世界广,不能只用花花绿绿来形容,她感觉更重要的是,看到了,在梦里能看到的东西。

  例如男性,在那天,几个温家姐妹一同看傻了眼的那位爷。

  书里面形容美好男子的词汇集中到这位爷身上都不过为:玉树临风,面如冠玉,颜如宋玉,貌比潘安。

  后来她问蔓蔓,知道了那爷的名字——姚子业。

  自那天后,她想,这个名字是一辈子烙在她少女情怀的心头里。

  姚爷的美和高贵,让她忽然懂得了自卑。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绝对是配不上这个华美而高贵的男子。

  不谈姚爷,再说自己的姐夫蒋大少,一枚标致的帅哥,一个丰神俊秀前途无量的军官,就她所知,本地的男人里头,想找出这样一个如蒋大少的,是凤毛麟角。

  蔓蔓算是苦尽甘来,才摊上这一个老公。

  温家姐妹们妒忌蔓蔓,属于正常。

  林佳静每回想蔓蔓那张戴着眼镜的豆芽脸蛋儿,忒感惊奇:蔓蔓长的真是不漂亮,而且,没有什么夺目的地方。说明蔓蔓极富有内涵,不然怎么吸引到优秀的姐夫呢?

  蔓蔓的画,在画廊被烧之前她去过一趟,见过一次——大气,无法想象的大气,完全无法与蔓蔓本人联系起来。

  她不敢和父亲说,其实蔓蔓的画,让她自卑了,几乎没有自信去考中央美院了。

  她可不像温媛,虽清高,但绝不会没有自知之明。

  到底,蔓蔓是有潜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而她,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来到京城后,她是一只从井底跳出来的蛙,看这个世界,喜欢这个世界,仰望这个世界,但是,知道自己飞不上天。

  “爸,我会努力学习的。”

  即使没法考上中央美院,她也会努力考上京城的大学,不辜负父亲等人的期望。

  林文才听得出,女儿是决心留在京城了。京城里,实在太多吸引人的东西了。怪不得老大哥温世轩,都不愿意回家乡守着自己的杂货铺,情愿在京城里打工。那群温家人更不用说了,被京城的世界套牢住了,赖死赖活都要留在这。

  可他没办法陪女儿留下,自己那单位,必须守住这个名额到退休,这样自己到时养老不用女儿负担。

  “下周,你户口的事一办完,我要回去了。佳静,有什么事,找你蔓蔓姐或是你大舅子。我都把你托给你大舅子了。”林文才对女儿交代完,舍不得,真是舍不得让女儿一个人在京城里念书。可是知道,即使不是现在,到女儿念大学了,还是得把女儿送走。

  父女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被风一吹,像巍巍颤颤的两条丝,连在一块儿,无论风吹雨打都割不断。

  站在门口的温世轩,看到他们两人此刻这幅场景,想到自己,深长地叹口气,背着手回到屋里。

  回到屋里的林文才,按照和许玉娥的约定,和温世轩说起了复合的事情。

  “文才,不可能。法院会把我的离婚诉讼判决下来。这事儿,阿衍已经都帮我办好了。”温世轩在此事上坚决的态度,出人意料。

  “大哥,或许你可以想象如果你们两口子离了婚媛媛的处境呢。”林文才尝试另一个突破口。

  “那更不可能了。媛媛不会在意这个的。”对小女儿那心思,温世轩是老爸,还是能捉到一些迹象的,“她只在意,有没有钱资助她继续上大学。”

  “你不问她你怎么知道?”固然林文才不喜欢温媛,但是为了一个家庭的离合着想。

  “问她她会说假话。”温世轩不假思索。

  林文才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我老实告诉你,老大哥,我今天是和大嫂见过面了。大嫂愿意和解,愿意改过自新,你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我给过,不是没有给过,曾经为此还伤过蔓蔓的心。但是她不知悔改。我知道我们完了。”温世轩吸口鼻子,“我和她离婚,不是为我自己想,是为两个女儿着想。只有离婚了,两个女儿,无论是蔓蔓或是媛媛,都能轻松许多。她不能再用我的借口去要挟两个女儿。”

  “她愿意改过。”

  “她改不了的!”温世轩拍着胸口,是扪心自问,“我和她这么多年,她的性子我是摸的一清二楚的。她是人家说什么,她听着是什么,在外头没有主见,却在家里要做主见。你这叫她怎么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那是根深蒂固的性子,没法改。”

  “既然你清楚,你都忍了她这么多年,不能继续忍吗?能做夫妻不容易。”林文才始终觉得,只要不是夫妻两人的感情各自出了问题,都是有挽回的余地,现在哪对夫妻不是在生活上有许多摩擦和波折。

  “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了,很久以前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责任。但是,到了现在,我明白到,责任都不是我能负责的了。因为我很累了,累的无法背起她这个责任了。”

  没有感情,是连那种恨的感情都没有了,只有想摆脱的疲惫。这证明,婚姻的感情,完全丧失了。

  林文才没有再劝,之前是想或许温世轩对老婆仍存有一丝多年造就的夫妻情感,但是,如今一打听,这种感情都不在了,那么劝下去毫无意义,只问:“离婚后你准备怎么办?”

  “媛媛要学费,我会继续资助她上完学出来工作。其余的,到时候再考虑。”

  在温世轩的心里,纵使和许玉娥离了婚,也绝不会再娶一个老婆。对他这个老实汉子来说,一辈子,婚姻只有一次,老婆只有一个。

  拍拍老大哥的肩膀,林文才这话类似安慰他人又似自我安慰:“离了婚,你和我一样是鳏夫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没关系,你有女儿我也有女儿。”温世轩比他想象中要乐观的多,一脸宽松有余的笑容。

  的确是,该忧心的是始终贪心不减的许玉娥,而不是已然清心寡欲的他。

  许玉娥接到法院寄来的离婚判决书时,懵了。

  她耍赖没有去法院辩解,也没有拿钱去请律师,结果,法院以她不出庭的原因做了单方面裁定。

  法院并且把她的小女儿媛媛判给了她老公温世轩。离了婚,她自然需要离开蔓蔓给温世轩弄的房子。

  一审离婚判决,在十五天内可以提出申诉。但是她没有上诉温世轩,而是向媒体告起了蔓蔓。

  以许玉娥那脑袋,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吗?

  不可能。

  于是要先说到汪芸芸,想着从蒋家人口里套出蔓蔓是否真是怀孕的消息,在第一次拜访蒋家为孕妇做家庭环境评估和教育时,见其他蒋家人都没有在,是个机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金美辰提起这事。

  “蔓蔓,你怎么知道蔓蔓?”金美辰刚是听她说到蔓蔓两个字眼,毛发立马一炸,眯了小眼珠子。

  “蔓蔓不是你老公弟弟的媳妇吗?”汪芸芸聪明地没有透露自己和蔓蔓的亲戚关系。这蒋家看起来有点钱,她不想因这事失去赚钱的机会。

  金美辰不能说不是,然戒心未减:“你从哪里听说的?”

  按理,汪芸芸不是刚来的护士吗?能知道这么多事?

  “蒋太太,不瞒你,您家算是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少不了被人背后嚼舌根,蒋家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汪芸芸随口乱掐。

  但在金美辰耳朵里听着是有些理,便没有再怀疑,问:“你刚是说蔓蔓——我老公弟弟的老婆是怎么了?”

  “有人在说,你老公弟弟的老婆也怀孕了。我这不好奇地问一下是真是假。”汪芸芸佯作无所谓地说。

  蔓蔓怀孕!

  坐在椅子上喝牛奶的金美辰,牛奶喝不下去了,只觉堵心。

  蔓蔓一旦怀孕,若是生了个儿子,岂不是要和她争宠了。

  现在,她最怕蔓蔓怀孕,蔓蔓说什么都不能怀孕,而且说什么这事都不能让蒋母知道。

  汪芸芸从她脸上的表情,都知道她不知道这个事,心里失望。

  金美辰在家里琢磨来琢磨去,这个事该找谁下手。想到最后,依旧锁定了许玉娥这个炮灰。

  与许玉娥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典型的最容易被怂恿的人群。

  金美辰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许玉娥正对着那张法院书信发呆。没想金美辰会打电话过来关心自己,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安慰自己,可惜小女儿未放学回家,立马一五一十向金美辰哭诉起和老公离婚的事。

  可以说,机会都撞到自己头上了。金美辰喜不自禁,把许玉娥对温世轩的怒气转到了蔓蔓身上:“不是我说,这事儿,定是有人怂恿的,不然你老公怎么会舍得和你离婚?你想想,平常你老公最听谁的话。”

  “我本以为他最信小姑丈的话。但我叫了小姑丈去帮我说情,没有用处。他除了信小姑丈,在京城,只有和蔓蔓联系。”

  “那还用说是谁吗?”

  许玉娥恍然大悟的样子,跺脚臭骂:“我养了只白眼狼,没良心的,养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这样对我和她爸。我要上门去骂她。”

  “你以前上门都不能找到她,现在你上门能行吗?”金美辰提醒她不要做无用功,会连带让自己的计划失败。

  “那你说我怎么办!眼睁睁让她看我笑话?”许玉娥嚷,到如今,是恨不得与蔓蔓同归于尽。

  “我有一想法,能让人接近蔓蔓。”金美辰见对方的火儿都被自己挑起来了,开始说出计谋。

  “怎么做?”许玉娥真把她当救命绳抓紧了,全听她的。

  “我这里有个算是认识的,你把你的事都告诉她。你知道都具有同情心的,听了你的事,肯定会帮你主持公道,别说你这婚不用离了,蔓蔓那忘恩负义的嘴脸,也会暴露在公众面前。”

  转眼。

  在陆家住了两天了。蔓蔓记得,第一夜在陆家睡,睡在君爷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实。她恋床的。半夜里起来几次,看见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嗓子里发慌口渴。

  走出到客厅,想去倒杯水。

  未想,门口传来咔开锁的声音,将她吓了一大跳,以为小偷进来,忙是躲到了沙发背后。

  门一开,走进来的魁梧身影,借着门口处的小灯,能辨认出是陆司令的影子。

  陆司令出差中,听说女儿回娘家住了,这不急急忙忙赶回来,然路途遥远需要时间,赶到家,是半夜一两点了。于是谁都没有叫,静悄悄地进门。

  没想这刚进门里,与藏在沙发背后的女儿对上了眼。

  一时,父女两人面对面,因为这突发的撞面,都呆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陆司令咳咳两声。

  蔓蔓生怕惊到别人,忙对着陆司令,将指头竖到了嘴唇上“嘘”。

  见女儿这幅像猫儿的模样,陆司令失笑,走过去,像是老领导小声问她:你怎么没有睡呢?

  蔓蔓从沙发后面站起来,面对老领导规规矩矩地答:口渴,想喝点水。

  我也想喝点水,走吧,一起去书房倒水。陆司令说。

  在客厅喝,怕吵醒人,到书房关上门,想喝多久就能喝多久。陆司令迫不及待想和正式回娘家住的女儿说会儿话。

  陆家的书房备有饮水机和杯子。

  装了点矿泉水在开水壶里烧开,听着水声在开水壶里沸腾滚动,陆司令有些失神,似乎想把这时间永久地停在这一刻,又或是想起了许久以前在乡下看见女儿刚出生的样子。

  蔓蔓不知道老领导在想什么,坐在书房里的小沙发上,两只手摆在膝盖头像个小学生。

  对她来说,陆司令总共只见过那么几次,每次,陆司令给她感觉像是老领导,不像老爸。

  温世轩待她,向来是宠的。陆司令待她,哪怕都没有骂过她一句,她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严厉。

  “我听你哥说你怀了孕。你能喝什么我真不清楚,就只喝白开水吧。”端了两杯白开水,一杯送到女儿面前。

  蔓蔓诚惶诚恐地接过。

  陆司令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粗糙的掌心摸着杯子,没有喝,那双威严仁厚的眼睛看着她喝水,好像她喝水的样子是多么有趣的样子。

  对这女儿,他自我感觉亏欠太多。想弥补,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什么人,都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喝水吧。蔓蔓喝了一口,喝不下,与陆司令道:“您不喝吗?”

  “喝!”陆司令爽快地应她一声,一口气,牛饮,杯里的水全倒口里了。

  倒是把蔓蔓吓到。

  喝完的空杯子搁茶几,陆司令千言万语挤到了嘴上,一吐为快:“囡囡,你愿意回来,你妈高兴,我高兴。欢儿说你不是很愿意在家里住,我知道你嫁了人,也是喜欢和老公过二人世界,这和我与你妈当初一样。但是,你哥,你得相信你哥。他说你有必要回来住,有他在,还有你妈可以照顾你。我也能放心。欢儿现在每天上半天课,同样能回家帮你忙。”

  语无伦次,蔓蔓听着有些绕有些懵,大意却是听明白了。

  陆司令希望留她住下,哪怕只是在怀孕期间住下,都对他来说是非常满足的心愿了。

  “我都把行李挪过来了。”小声的,打断陆司令的话。

  陆司令一怔,继而领悟到她话里的意思,那是好不高兴,拿起杯子要像喝酒一样庆祝,发现没水了,伸手向她要杯子:“你杯里的水冷了,我给你换一杯。”

  “不用了,我给你倒吧,爸。”

  听到她口里那句“爸”,陆司令手激动时一抖,杯子落地上,好在没有摔碎,滚了几圈。

  蔓蔓忙弯腰去捡杯子。

  抚着额眉的陆司令,喘了好几口大气去平复胸头处的激情。女儿这声爸,太出于他意料了。

  一直以为,她只会喊温世轩为爸。

  背后陆司令那双寓意深长的目光频频射过来,在开水壶边洗杯倒水的蔓蔓,觉得挺辛苦的。

  她都叫了陆夫人妈,怎么可能不叫陆司令爸。

  再说叫了陆司令爸,并不意味温世轩在她心里的地位有半分动摇。

  汩汩的水声,伴随她遂长的深思,注入杯中。夜里的书房,静谧非常。陆司令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在扶手上。

  门咿呀一开,走进来的修竹身影,面对她和陆司令。

  抬起的月儿眼,往伫立在门口的冰颜望去一眼,颇感惊奇。

  陆司令一丝急:“可是都吵到你们了?”

  君爷进来,门在身后悄声关上,答父亲:“没有。妈屋里隔音最好,离这里远,吵不到。欢儿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躺下都能到天亮,谁都吵不醒的。”

  “你怎么醒了?”陆司令问。

  到了父亲面前坐下,双手交叉着,冷声不疾不徐:“爸,您忘了我是军人吗?”

  也即是说,陆司令刚进门,或是在之前她刚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到客厅找水,他都听见了。

  “听到爸的声音,我就没有起身。”冷冷冰冰的嗓子里,透的是自己认为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陆司令刚好回来,他定是要起来查看的,防止她半夜里出事。

  陆司令微笑,笑侃儿子:“那你现在是不信我这个老爸了,所以起来了?”

  “那倒不是。”交叉着手背,稍微垂低的冷眸,面对父亲都不会有半点犹豫,“只是怕你们两个在夜里谈太久,影响了彼此的休息。”

  儿子的脾气即是这幅德行,陆司令都不知道怎么形容,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闷倒是有一些。

  “囡囡过来坐吧。”陆司令招呼倒水倒了老半天的女儿。

  蔓蔓端着水杯走回来,因陆司令坐的是书房里唯一的一把交椅,她只好在君爷坐的那条长沙发上挨上一角。

  见儿子坐中间,女儿挨角落,陆司令顿觉好笑:“囡囡,你怕你哥是不?”

  “不是。”蔓蔓没来及答,那个冷声替她先出声。

  “她都没说,你插什么话?”陆司令笑话儿子,“么告诉我,你是怕囡囡告你状。”

  蔓蔓局促间,把头都低到了胸前。

  陆家和温家完全不一样。在温家,像这样亲人之间毫无心机的笑谈不会存在。

  “她想告状,我这个做哥的又能怎样。”冷冷的眸光瞥过她那张有丝不知所措的脸,心境复杂。

  说得好像她真的告他状,他有多委屈似的。月儿眉不悦地挑起,嘴角一撇。

  “囡囡有话可以说嘛。”女儿的一举一动都在眼底,陆司令微微地笑。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指头捉弄的衣摆,能泄露心事。

  在做爸的做哥的两个陆家男人心里面,女儿家,就是这种娇态了,都含笑望着,不言不语。

  蔓蔓从没有这般不自在过,为了掩饰,只能拿起杯子不停地喝水。

  “我听说。”舍不得女儿半点难受,陆司令转了话题,问儿子说,“子业的论著要在国外发表。”

  “是,一本研究汇报。在他导师去的英国大学演讲时顺便发表。”

  “你姚叔说想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这都是子业自己的努力成果。”

  陆司令微笑含头,他就喜欢儿子这幅大气模样,帮了人绝不会揽功劳。上头决定拿谁的论文去的时候,其中的关系疏通,他儿子不知动用了多少人脉。

  “我听白队说,你近来都在搞那个设备改装的事。”战友的儿子出色,自己儿子在干什么,陆司令总要了解一下。事实证明,儿子不负他期望,干的是大事儿。

  “这个事麻烦一些,不能心急。我和子业决定把进度放慢一些,把活儿做仔细了,而且,家里有些事必须处理。攘外必先安内。”沉着,冷静,富有深思熟虑。

  “嗯。”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事,指头敲打扶手,“家宴的事儿,我和你爷爷通过电话了。我让你妈带囡囡去订做衣服,你如果没有空,现在欢儿都定在北航了,学校可以不去,刚好拿了驾照可以开车送你妈和囡囡。”

  一直在旁只听他们父子说话的蔓蔓,听到驾照两个字终于找到突破口了,插进来说:“爸,哥不让我考驾照。”

  她清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另两人皆是一愣,一诧:她真是当面告当哥的状了。

  冰颜微低,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

  陆司令关切地问女儿:“你哥怎么不让你考驾照?”

  “爸,这人总不能是失败一次就此爬不起来对不对?这人,总不能因为一点过去的阴影永远停滞不前是不是?这人,总不能因为别人的反对而永远不思进取对不对?这人,总不能只会被娇生惯养不懂得督促自己对不对?这人,总是要看到光明而不能只想着阴暗对不对?我们领袖都有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不能因为道路曲折而放弃努力,连一点事都不去做,对不对?爸,您是军人,这个理你应该明白吧。”

  女儿如一段机关枪的话射出来,陆司令被女儿的子弹崩傻了。

  而见陆司令一副被震惊的样子,蔓蔓迷惑了:这——

  冰颜上冷霜的嘴角,稍微一扬:“爸,你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知道了。”陆司令想拿手巾擦额头的汗。

  女儿斯斯文文的样子,让他一直误以为女儿的性子是像他老婆温柔如水,因此没有想到,女儿的骨子里实际流着的是他们陆家的血,是犟的。

  蔓蔓端着颗心,不明所以,望向陆司令。

  陆司令摇头,苦笑:“囡囡,这事儿,你和你哥想必都是各有各的理由,我这个做爸的不能偏心做不了决定,你们兄妹自己商量比较好。”

  换句话说,陆司令不厚道,太晓得陆家人自己争起来要两败俱伤的性子了,不愿意踩这趟浑水。

  蔓蔓张了半截口,从陆司令脸上回到那张冰颜。

  冰颜上微挑的浓眉,告诉她别指意告状会有效。

  这个霸主,里里外外都想操控一切。

  月儿眉小小地揪着:很是不甘。

  望墙上的钟,指针都快指到三点钟了。君爷起来督促他们两人去睡觉。

  陆司令见女儿走向大儿子的房间,问君爷:“她睡你的屋子?”

  “嗯。反正睡两天后妹婿回来,和她一块睡对面的房。”君爷道。

  陆司令瞥儿子一目:清楚这都是有计划的,一步步的,势必要让他们住到这边来。

  陆家人处理家庭内部关系是很富有心计的,一个主心骨,下面几个轴子在转,好比一个层次分明的纽带关系,带动一家子。

  说话做事,更是不像处处露骨的温家,要做的符合人情又符合目的。

  提到温家人,陆司令心头那口气即不顺,交代儿子:“如果他们再敢来生事,不需要和他们客气。”

  按照陆司令安排的,隔天下午,陆欢开着大哥的车,送母亲和姐姐去制衣店做衣服。

  “慢点开。”一路上陆夫人叮嘱刚拿驾照不久的小儿子。

  “妈,我是我哥教出来的,你担什么心。”陆欢不以为意。

  说到大儿子对弟弟和妹妹的区别待遇,陆夫人小心瞅向身旁坐着的女儿颜色。

  蔓蔓一声不吭的。

  来到制衣店,做衣服的师傅,与陆夫人肯定是熟识的。在电话里已听说是陆家回来的千金要来做衣服,一见面,服装师待蔓蔓十分热情甚至是有点儿恭维,称蔓蔓为姐儿。

  蔓蔓听着甚是不习惯,然除去这点,这师傅的手艺那绝对是没有挑的,光是看店里悬挂的几件人家订做的礼服,无不是高端定制。料子上好,样式大方别致,一件价格也是极为昂贵。

  陆家每个人,都需要有这样一两套衣服备用着,作为出席盛大场合时穿戴。

  “阿衍的衣服,我有告诉他,让他周末过来,到这里也做一件和你搭衬的。女人的衣服比较挑拣一些,所以你要先来做。”陆夫人告诉女儿,自己没有忘记女婿。

  蔓蔓知道这些都是礼数,陆家给她和她老公做衣服,目的是不能失礼。她和老公不可能违抗。然而,蔓蔓道:“妈,这衣服多少钱,可不能由你或是爸来掏,我和阿衍都有收入,由我们自己掏钱。”

  “这衣服的钱,我和你爸想掏都是不成的。”似乎早料到女儿会说这样的话,陆夫人笑,“你们两人这套衣服,是老爷子即是你爷爷出的钱,说是迟来的结婚礼物。”

  根据陆家的礼数,陆家女儿出嫁,老人这个大大的红包决不能少。

  蔓蔓无奈,总不能和老公一块去扫老人家的兴头。

  妈妈和姐姐在里面弄衣服,陆欢坐在外头翻报纸有些无聊,于是趁现在有空,开着车去洗车店帮大哥洗车。

  店门口,这会儿迎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服务生帮她开个门,问是要找谁。

  那女人刚好见到陆夫人和蔓蔓从里间走出来,别有深意的眼睛带了极深的颜色笑开,那笑,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道:“我找她们两个。”

  “陆夫人。”服务生疑惑,问向陆夫人。

  陆夫人转过头,看到这女人,没有一点印象,反问:“这人是谁?”

  那女人,却是极为英勇的,穿过服务生的拦阻,径直走到蔓蔓面前,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掏出个证件,道:“我是周刊的,姓徐,有人向我这里报料,因此有些事想问问你们两位。”

  !

  陆夫人和蔓蔓齐齐看向那女人手上摆开的证,上面的政府单位印章不像是假冒的。

  心里一慌,陆夫人急忙要先打电话和老公联系。

  趁这个时候,徐咏梅抓住了蔓蔓,道:“我知道,你之前并不是这家人的女儿,而是一家很穷的杂货铺的女儿,现在,你脱离了你贫困的养父养母,心情感觉如何?”

  月牙儿眼犀利地一扫,就扫到对方口袋里开着的录音笔,淡淡的一声极冷的声音吐出:“你怎么不问我我画廊被烧的事?”

  徐咏梅被问住了,惊诧,出其意料的目光,停顿在蔓蔓那副大眼镜上。

  “你如果想打着同情的符号去采访人,是不是,该先关心我画廊被烧的事。”

  绵里藏针的话音,一针见出的对方心理,可以让人无处遁逃。

  摸进口袋里按录音笔的暂停键,徐咏梅既是钦佩又是不减冷意的笑,对着蔓蔓:“你这样的人我不是没有见过。既然你想绕开不说,不为自己辩白,不要怪我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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