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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故地花开复相见


  

  “江城,别来无恙。”

  顾言意随沈墨白站起了身,一脸警惕地看着江城。

  “沈大哥,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江城难掩惊喜。

  “我也没想到。”沈墨白沉吟片刻,问,“你最近如何?”

  “我很好。在云华,我一直记得娘托……”

  “小爷,你要的东西好了。”小二捧着一个小木盒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江城接过东西,有些歉意,道:“我还有事,下次寻个机会我们再详谈。”

  “好。”

  沈墨白望着江城离去的背影,指甲慢慢嵌入了掌心。

  “大哥,你怎么会认识云华派的人?”顾言意紧张发问。

  对啊,他与云华派之间不是有些恩怨,又为何……小七心中疑问四起。

  沈墨白视线不转,好像没有听见顾言意的问话。

  顾言意叨叨地重复了几句,沈墨白才回过神来,半刻方答道:“前几年游历恰好遇到他母亲重病……我没医好。”说完,他径自坐下,继续饮茶,神色如初。那般平静的模样好像先前起过的涟漪都是假的,唯有此刻的悄无声息才是真实,可是,桌下依旧紧握的拳头还在放肆地嘲笑着这种真实。

  “没医好?”顾言意听了这话,呆呆站在原地,心中翻了一盅苦药。

  他明白,当一个大夫看着病人在自己眼前渐渐没了生息,所体悟到的痛苦就如同用钝刀在心头慢吞吞地来回切割,不到窒息绝不罢休。如今,又重遇逝者之子,更是硬生生将旧伤口再次撕开,然后血淋淋地摊在眼前,迫使他忆起被刀掠过的触感。这种痛苦有几个人忍受得了。

  记得三年前,他娘带着他一同出门行医,遇上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

  当时,两人用尽了全力,可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就在生死徘徊的瞬间,老者忽然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暴凸的眼球,不断扩张的眼白,好像都在谴责他的无能。他想,如果这是世上最恶毒的眼神,那背后一定是对他所下的最恶毒的诅咒。诅咒他,没有知觉,没有自我,虚空一切,只有眼泪源源不绝。

  “言意,事事岂能尽随人愿,但求无愧我心。你自问,你是否为这位老者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是否有一刻松懈,是否有一刻想要放任他的死亡?”待顾言意情绪有些缓和,沈季秋问他。

  闻言,顾言意开始回忆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想法,反反复复,仔仔细细。两刻钟后,他答道:“嗯,我尽了我的全力,我也没有想要放弃他。”

  “这就是了。再者,人临终所见多为幻象,是其生前所历之事,生前所遇之人,或好或坏,或美好或痛苦,万般种种皆是起于其心头所持信念。此念可生花,可生魔,亦为每个人画好了结局。故而,老翁诅咒的,怨恨的都只是他自己的信念罢了。”

  娘亲的话让顾言意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可是后来再碰到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会感到抑制不住的疼痛。可是至少他还能哭,还有人会听他诉说,还有人会温柔劝导,大哥呢?大哥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谁知他内心是怎样波澜滔天。

  想到这,顾言意对着沈墨白看了又看。

  只是奇怪了,这孩子怎么会入了云华?

  晚上,小七和孟辛然住到了一间。

  说也奇怪,她自觉与孟辛然之间没有什么不合拍的地方,但无形之中就是有某种东西将两人远远隔开,孟辛然不会走来,她也不会靠近。而如今,没有情义的两个人要面对同床共枕的亲密自然有些尴尬了。于是乎,小七选择了早早入睡。

  可过了好久,她连周公的衣袖都没见着,心头渐生焦躁,想翻身,又怕惊了孟辛然,只得勉强闭着眼睛,自己默默熬时间。

  另一边,孟辛然侧着身子,背对着小七,也几乎凝成了雕像。有时想躺平,刚转了一点,愣是卡在了当下,然后再硬生生把自己掰回原样。

  这样僵持了许久,隐约间,小七好像看见身旁的人影下了床,立在夜色之中,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人影移动,出了门。

  孟辛然一走,小七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先前的焦躁也都随之消散。她睁开眼睛,望着床顶,思绪翻飞。

  孟辛然也觉得尴尬吧!

  毕竟这样的亲密对她们而言实在太过诡异了。甚至有一霎那,小七觉得她们俩之间是“冰火不相容”的,处得再久,也不会改变。

  这个念头在小七脑海闪现时,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理所当然。可这股笃定是哪来的呢?小七认真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虑了。她单凭这么短暂的相处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未免草率,况且两人之间若真是如此,当下的自己再怎么担忧也无法改变。再者,人生的际遇哪里能这么轻易料定呢?

  想到这里,小七已是眼神清明,睡意全无,干脆也起了身,去了外头。

  这间客栈的设计十分讲究。各个厢房分别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命名,每个字下又有三间房,取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寓意。天字房独占一个院子,地字房和玄字房共有一个,余下的则聚在一个大院里。

  这些院子有着南方特有的精巧细致,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别具风味。值得一提的是,整间客栈种得当真只有草木,没有半点嫣红。这是因为当时的江湖侠客皆是不喜花。他们觉得花儿太过娇弱,不符江湖应有的气魄。而这景溪城的客栈做得都是江湖人的生意,自然按着他们的喜好去做,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规矩。

  没有姹紫嫣红,没有繁花似锦,可它依旧吸引了小七的目光。

  眼前,月光朗朗,万物皆着玉色。耳边,风吹树动,蝉鸣蛙叫,默契相和。

  小七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将所见之物逐一打量了一番。

  在看到通往天字房的小道时,她忽然想起先前听客栈小二说过:“要说我们客栈最特别,最精致的地方非天字房莫属了……”,顿时好奇心大发,当下就进了天字房。

  一脚刚踏入院子,小七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如果说前一个院子是求而不得的宁静,那这天字房则是透骨滲人的冰凉。

  蝉蛙在此地都熄了声,月色也成了诡异的惨白。没有一丝烛火,也没有一丝生息。

  小七往后退了一步,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忽然,“啊……”的一声惨叫,一道人影突然从天字一号房撞门而出。

  不等小七惊呼出声,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随后将其拖进了树丛里。

  面对接踵而来的变化,小七心头涌起了强烈的恐惧与慌乱。她胡乱抓着,拉着,扒着,用力扯下了那只手,狠狠地咬了下去。顷刻间,血腥味在她的唇齿间开始流窜,编织出一道天罗地网,将她逃走的理智捉了回来。

  这人怎么也不喊疼,也不挣扎,也不反击?还有这白色的衣袖……此时,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慌慌忙忙松了嘴,回头一看,果真是沈墨白。

  “嘘”,沈墨白将双手收到身后,视线不离方才闯出的人影。

  小七宁下心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江城从天字一号房匆匆而出,小跑着追赶先前那人。

  那人只着中衣,两边袖子被整齐地挽起,头上几根银白的发丝杂乱地打在空气中,脸上五官全都拧在一处,完全看不出他本来的样貌。此时,他正在院子里东窜西逃,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执着地要为自己的苦痛找寻一个出口。

  像这般来来回回好几遭以后,他终于将方向对准了沈墨白二人藏身的树丛。

  眼见那人不断逼近,小七忍不住朝沈墨白看去。

  可这沈墨白依旧视线不转,眉头不皱,一脸淡然地盯着那个身影。

  见他如此,小七不禁要怀疑这火烧着的就是别人的眉毛。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突然掉转了方向,一脚踏上了长满青苔的石板小路,随后一滑,一把栽倒在地。

  这下,他反倒不急着要去找出口了。他侧躺在地上,开始用身体不停地撞击地面。在这宁静的夜里,依稀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这声响应该是来自地狱的惨叫吧?可明明身在地狱,他的嘴角却骤然撕裂出了笑意。

  诡怖的面容,阴骘的神色,死亡的赞歌,这分明就是厉鬼临世!

  小七背上渐渐渗出了冷汗,腿脚也发了软。猛地,她膝盖一打弯,当下就要往地上跪去。就在这时,身后的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臂,稳稳扶着,直到她重新站定,方才将手又藏回了身后。

  另一边,江城已经来到那人身旁。

  他支起左手手肘,将所有的力量倾注其上,一咬牙,狠狠压在那人身上。然而,江城毕竟年幼,难免力有不逮,真要让那人无法动弹,着实要费一番大功夫。偶尔底下那人一发狠,直接把江城当作一堵墙,将身体砸在上头,且墙不倒,他绝不罢休。

  两人僵持着,体力皆有消退。

  某一瞬间,那人似是累了,暂停了动作。在这难得的关口,江城慌忙爬起,用手快速点下了几个穴位。

  那人颤抖了几下,很快没了动作,如一个木偶人般,瘫软在地。

  江城双手一搭,搀起那人往房间走去。

  江城本就瘦弱,如今又扛着个人,更像一根拄着皮影的短竹竿。不过可惜,那皮影人是演不了戏了。他的左手被勉强拽着,右手从沾满青苔的衣袖中垂下,蜷缩着,扭曲着;两脚脚跟悬空,脚面随江城的步子从地上有节奏地划过。

  等到两人一起消失在门后,小七忽然从惊恐中醒悟过来。

  就是那双手,和成老爹一模一样的手!一模一样的症状,两人竟然中了同一种毒!

  江城,天字一号房,云华派……莫非那人就是云华派掌门唐静渊?

  云华派掌门中毒之事会不会和围剿宗一派的暴徒有关?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呢?

  显然,这对于小七来说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成老爹从来没有说过那群暴徒究竟是谁。不知详细,也就无从推断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按说这天字房住得都是云华派的人马,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连烛火都不曾亮过。其他人姑且不论,这韩西晋身为云华派大弟子完全不吭声,实在说不过去。再者,将照顾掌门的重任交给一个年幼的弟子也是不合理的。

  小七沉浸在思绪中,翻来覆去,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沈墨白的。

  对了,沈墨白!他这么晚出现在这里是来刺探云华派消息的吗?

  小七下意识地看了沈墨白一眼,哪想到沈墨白直接转了头,提步走了。

  见状,小七赶紧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皎洁的月光洒在沈墨白背上,映出点点血迹。

  “对不起。”小七记起自己咬过的那只手,歉疚不已。

  “没事。”

  清清淡淡的两个字飘来,小七揣了一整晚的杂乱心情终于得以平复,衣摆上起的皱褶也变得顺眼起来了。

  后来,两人维持着合宜的沉默,各自回了屋。

  小七回到房间,依旧不见孟辛然。

  话说回来,刚才在外头也都没见着她的人影。看来,两人的关系对于孟辛然来说,确如猛虎,逼得她逃得远远的。

  “是过敏症。”顾言意问道,“你可知自己对何物过敏?”

  “花粉。”

  “既然知道,行事就该多避忌些。”

  “哪能时刻记得啊。”孟辛然小声嘟囔了一句。

  “变成猪头,你就记得了。我给你抓个药,喝个几日脸上的疹子就会消了。”

  “好。”孟辛然伸手抓了抓脸颊。

  “别抓!”顾言意一把拍掉了那只轻举妄动的手。

  “真不懂怜香惜玉。”孟辛然甩了甩手,又问道,“言意,我这样会不会很丑啊?”

  “非常丑,再抓更丑。”

  闻言,孟辛然背过身去。

  “你别生气啊。我……我……”

  “那这样呢?”孟辛然转回来时,脸上多了一条轻薄的面纱,而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言意。

  不经意地撞见这双清亮的眼眸,顾言意周身忽然掀起了一道漩涡。他卷在其中,晕头转向,失了心神。

  “言意?言意?”见顾言意突然愣神,孟辛然颇感奇怪。

  “嗯?”顾言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撇开了眼。

  “你怎么了?”

  “没……没事。”可疑的红晕迅速爬上顾言意的耳朵。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此时,一个小贩正从门外经过,大声叫唤。

  “我去……买根糖葫芦。”顾言意忙不迭地跑开了。

  就在他出去这会,江城从后头入了前庭,径直走到他们桌边,甫一站定,便恭敬道:“沈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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