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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

  天色晴明,应是吉日,小小村落里,路边站满了人。

  吹吹打打,锣鼓花轿。笑语欢声,迎嫁队伍。

  马上少年红衣洌滟,含笑纵马而行,笑容便似初生朝阳明媚,无双风华。

  村人推门围观,指指点点,笑语不断。有那孩童随着马匹花轿跑着,念念着喜糖,你追我赶。

  *

  闻肖祤睁开眼,便觉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困惑地眨了眨眼,只以为还在梦中,若不然怎么会骑着玉麒麟,在这样小道上颠簸。可这感觉又太过确实,于是便不确信轻唤,“师妹?”

  蝶影的眉头皱了一皱,低头看她。

  红衣少女显然醒了过来,但仍然伏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的,声音带着初起时的慵懒。

  “小姐,你醒了?”语气里不自觉就带出“你怎么现在就醒了”的味道。

  闻肖祤终于确信这不是梦,她坐正身子。她比蝶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一坐起来,蝶影一时便被她挡住视线,看不清前路。

  但橙衣少女并不慌忙,任着玉麒麟前行,只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想着怎么编谎。

  闻肖祤盯着眼前景色,“师妹,你能告诉我,咱们现在在哪吗?”

  蝶影深吸一口气,“小姐,你醒了就去骑小红吧……”

  闻肖祤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正色:“师妹,别打岔。你想干什么?你给我下药了吧?”

  “……小姐,咱回家吧。我还从没有回去过……”蝶影有点发怯。

  闻肖祤默了默又道,“师妹,魅还在城里呢。”

  蝶影迟疑了一下,“小姐,这件事老爷自有分寸,咱们就别多事了。”

  闻肖祤忽然伸手夺过蝶影手中的缰绳,蝶影没有反抗,任她拿去,令玉麒麟停下来。闻肖祤跳下马去,蝶影便随着她跳下去。

  少女似是刚刚醒来,立足不稳,蝶影眼疾手快地扶她一把。

  闻肖祤低声道了声谢,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瞪着蝶影道,“我干嘛要谢你?师妹你真是好事不学,专学坏事!”

  “我……”蝶影哑口,拽着她袖子扯了扯,“小姐,咱还是回家吧。”

  闻肖祤瞪她一眼,招呼火玲珑过来,翻身上马,“我可不管爹爹到底有什么主意,我反正是不能看着再有人白白送死。”

  蝶影心知拦不住她,只得叹了一口气,“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他?”

  “你说什么?”

  蝶影眨了眨眼,无辜的道,“小姐,你走反了。”

  *

  铜镜映出少女容颜,千千端坐在镜前,动也不动,任凭喜娘替她梳妆。

  点黛眉,印红唇,敷□□。少女容颜被细致的勾勒,本就芳华无双,一经点缀,更是惊若天人。

  “千千,你穿这个可真好看。”金花托着腮坐在一侧,端详着千千。屋子里还有几个村里姑娘,叽叽喳喳地在一旁说笑,围在门口商议着,等着新郎来时,该怎么刁难。

  千千沉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金花有点困惑,“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千千本想摇一摇头,可才动的一动,便被那喜娘子阻止。

  “夫人莫动。”

  喜娘的声音极是轻柔,可听在她心里,却有无端端的惧意。昨天少年走后不久,这喜娘便来了,陪了她整夜,她根本无法入睡,到了清晨,喜娘便起身为她梳洗换衣。她不肯,她便也是用这般轻柔的语调道,“夫人仔细些,老夫人的精神看着不大好了。”

  千千觉得怕,她竟是在威胁她呢。她不信那少年能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却又不敢确信。她似乎从来不曾看得懂他。

  金花倒是察觉不出,又看看围在门口的一群少女,再看看十分专注似乎充耳不闻的喜娘,凑近千千小声道,“话说回来,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我听我爹说,昨儿可吓人了,那刀,可真是杀人刀啊!眼看就要死人了……你是不是早先也不知道啊?千千,你是不是……”她声音愈发低下去,“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个?”

  千千看了看她,她眼里却是当真的蕴着关切。少女轻轻声地道,“我知道。”她又接着道,“不是因为这个……”她小下声去,“我……我有点紧张。”

  说罢,便看见金花一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千千心中暗自苦笑一下,看么,谁又不是天生便会说谎?

  “哎,其实不用紧张的了,他长得多好看啊,还是个大侠,想想就好刺激!我要是也能嫁这么个郎君就好了……”金花显得很憧憬向往,“你们以后是不是要浪迹江湖,行侠仗义?”

  “哪能呢。”千千自嘲地笑了一笑,闭了一闭眼睛,又道,“不过六哥的确说过,要带我去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看一看这天下的山水。”

  “多好啊。”金花赞叹。

  喜娘替她插罢最后一根金钗,退后一步,道:“夫人,好了。”

  镜里的美人姿容绰约,门口的几个姑娘听说好了,纷纷围过来看,七嘴八舌的赞叹。

  她们同时听见迎亲的锣鼓声近了,响亮而欢快的曲子,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

  几个姑娘立时同时奔向门口,笑着打算好生为难一下新郎官。金花也站了起来,“我可不会叫他那么容易就抱得美人归,千千,你可别心疼。”

  千千看着她,终于可以摇一摇头。在金花转身之后,轻轻声道,“其实,我倒希望……”

  喜娘将盖头覆在她头上,同时覆去了她未说完的半句话。声音依然十分轻柔,“夫人,六爷是真心爱慕您,还请夫人莫让六爷失望。”

  真心……爱慕吗?

  千千没有说话,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门口的嬉笑声似乎全然与她无关,她听见他的声音,潺潺如水的动听。可是她曾经以为,她至少是有一点点懂他,至少她以为,他不至于这样子对她。到如今才发现,她竟一点都不懂他。

  她们都那样高兴,可她真的没法子含笑以对。

  从他声音里,听不出他有何不乐,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根本是从未放在心上?

  六哥……六哥……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很想与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

  竹屋临水,照见落花影。

  竹帘悉数挑起,望见平湖夏意,一碧如顷。

  华衣公子慵懒地临水而坐,望着一湖碧水,神情淡漠,听着黑衣少年将情势一一回禀。

  黑衣少年长跪于地,一一道来,“公子,正一教的人已在路上了。城门开后,已有不少门派的人来了,如今都聚在城外破庙,似是等正一教的人到了,再作打算。”

  “乔家的确出了事,手法跟之前胡家一般,一命不留。李承祧现下不知去处,小人已调动人手在查。”

  “江南的商铺形势危殆,有些掌柜已公然质问阿尤,询问纪家之亡。”

  少年正要再说另外事情,那华衣公子却忽然转过身来。

  “靖先。”他沉沉的唤了一声,眉眼在疏落的光影里蒙昧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黑衣少年怔了一怔,答道:“未时二刻。”

  “好日子,好时辰。”封丞羽轻轻点了点头,“桃源村此时,该是吹起唢呐了吧?”

  黑衣少年心中突地一动。

  “我若是送份贺礼过去,小六大概会很生气的罢。”说这话时他唇边却逸出一抹淡淡笑意。

  黑衣少年默然,不敢言语。

  许久只听他淡淡一叹,“靖先,辛苦你去一趟沉风楼,把青青姑娘接过来吧。”

  “带到……西院去。”他又补上一句。

  *

  花鼓,闹锣。

  铺开流水的席,人来人往,欢闹好一片喜庆。

  朱大刚背着千千,一步一步走过花团锦簇,锣鼓喧嚣,将她背到门口。

  那少年便立在门前,谢过朱大刚,眉眼间盈盈含笑。

  朱大刚觉得自己看了他很久,但其实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霎时罢了。他目光中有警告意味,也有托付之意,而少年轻轻颔首。

  朱大刚终究觉得鼻酸,别开头去。少年微微一笑,步上前来,背转过身,完成这一段庆礼中的接力。

  在众人喝彩叫好声里,俊俏少年一步一步,踏过火盆,稳稳地背着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过门,却无人能窥见那新娘子双手在新袍里紧握成拳。

  堂屋已置备得明亮堂皇,不复旧时的潮冷。蔡婆端坐在高堂上,笑容满面。

  千千攀着那花球一步步走过,耳畔听见,却说不得声。她略略一顿,身畔的喜娘子即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她衣袖,她便继续走下去。

  她是想不要的,她以为的婚礼,她以为的喜宴,不该如是。可偏偏如是。

  三拜三拜,吉礼已成,她被送进洞房。

  一室的明,隔着盖头都可以窥见那明亮,她静静地坐着。

  有时听见有小孩子在门外看,笑着闹。又听见院子里的劝酒声,觥筹交错。

  千千不敢动,却一直想着满头珠翠。凤冠霞帔,一辈子不过只得这么一次。是你,即我不愿,可……她攥紧了拳。总有一时吧,总有机会的。

  *

  绚丽晚霞。

  有谁一身轻快地在青州府衙前落马,那马疲惫已极,在骑者落地时便四蹄一屈,跪倒在地。

  骑客只轻轻一笑,抬起头望着门上高悬的牌匾,青州府三个大字在夕阳余光里熠熠发亮。

  略一停顿,便信步往门中走去。

  两侧差役急忙匆匆拦过来,来人只微微一笑,手中翻转出一面雕花金牌。

  那守门的差役倒吸口气,再没有见识,也知这是位举足轻重人物,于是急急的进去通禀去了。

  *

  小院,枯草,秋千架。

  荒凉而寂寞。

  有鸦声,乌衣乌羽,徘徊不去。

  俊美的华衣公子持笛而立,神色淡然地望着那在衰草夕阳中的废旧秋千架。

  过了很久很久,黑衣少年独自一人来禀。

  “青青姑娘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早该料到是如此结果,不是么?

  *

  洞房花烛,良辰美时。

  挑开盖头,他静静望着她。

  他生的好看,她向来知道。眉眼间若是没了那三分英气,便似足个美貌娇娥。

  可他不是。

  她从前以为他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心中有情,却不欲人知,因而换作嬉笑怒骂。可直到今日才晓得,他也许根本是无情之人。谁能进到他的心里,换他一个承诺,一生不负。

  你何必呢?她心中反复在问,你何必呢?

  他凝着她,眸光清而澈,身上的酒气却重。笑开来的时候,依然明媚。

  “娘子。”低低声的那么一唤,柔情千般。

  那一霎她还是忍不住要信,可随即便念起他强逼她作嫁,还竟以婆婆为要挟。为什么是我?寇家的事,又跟我何关?我姓蔡,自始至终。

  她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咬紧了唇,无声地看着他。

  眼神却清楚明白,是怨与怒,还有三分惧意,爱恨交加。

  俊秀的少年看懂她神情里的幽怨,轻叹一声,迟疑了一下,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少女偏头避开去。

  她仍然只是看着他。分不清如今的心里,是什么更多。她那么眷恋,他的好,可又憎恶他这样不管她是否情愿。

  她不能忍受这样的欺骗,不能接受这样的施舍。

  “我知道你会恨我。”他没强求,轻轻勾了勾嘴角,微带苦涩,“可是既然你无论如何不肯信我,那我只好强留你在我身边。千妹,你总有一天会相信的。”

  “我喜欢你。”珍而重之的四个字。

  千千却忽然想笑。为什么到了现在,你都依然不肯说实话?

  “千妹,我不想再失去了。”他轻叹口气,看得出她的不信,“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不在意,我要做的事,总有人会替我做,江湖上从来不缺一个我。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你不肯信我,也……没关系的。”他对着她笑了一笑,“今天累了吧?好好睡一觉,咱们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她仍然紧抓着床单不肯动,一直看着他,想质问,却又分明清楚他绝不会告诉她答案。

  “睡吧。”他又冲她笑了笑,笑容一如往昔,明媚如朝阳。说罢便走到桌旁,背对着她坐下。

  那红烛如矩,蜡泪不断,是谁吟诵那一句诗,替人垂泪到天明。

  她看着他抬手剪去烛花,在红烛的光影里,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终是和衣睡了过去。

  *

  华衣公子从小院中走出。

  夜露沾湿衣裳,一双眸幽若鬼火。

  笛声断续地零落一路。

  黑衣少年行过阒无一人的大花园,空旷寂寥。

  笛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依然只是那支曲子,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谁没有一两个故事,伤心人别有怀抱。

  他加快了步子,走过长长回廊。

  今宵星光璀璨。

  他有很多事情都已记不得。在某个时候,却又会悄然想起。

  滁州有很明亮的月色,可他多年来始终眷恋的,却是有一夜牵他去看焰火的大手。

  少年不能再有感情,因为感情脆弱。脆弱的东西伤不了别人,只能伤了自己。

  他曾以为的恩人,翻覆成了仇人。

  笛声婉转而哀怨,脉脉如诉。

  忘了罢,忘了罢。忘掉那一刻掌心的温暖,总是抓不住。不如,就放开手。

  *

  青青仿佛也听到了笛声,缠绵的,哀怨的。

  人家说相思入骨,相思如毒,蚕食血脉,随每一次心动而痛。她便是痛,痛到无法入睡。

  昨天他冷淡的神色,依然便在目前。

  心上给什么重物压住,动不了,说不得,那样难受,折磨得人苦。想大喊,想尖叫,却只能死咬了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嘴唇破了,血浓重的腥气弥漫进肺腑,叫她突然想起,他暴戾的吻。

  她有多恨,也就有多爱。

  被他钳制住不能动,却仍要死命地瞪住他,一遍一遍的讲,一定会杀了他。

  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告诉那个无望的自己。

  楼里有几间屋子灯火不熄,谁和谁的同床好梦,彻夜不休。

  她痴怔,乌木簪子在掌心砥砺,抚玩太久,都已光滑。

  那时男孩殷殷笑语,就在眼前,似乎伸出手便可触碰。却在她试探着伸手的时刻,忽然变那么那么远,握住的只不过是流转的风,转瞬又去。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杀了我吧,你要是不杀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沉默地用力。大力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揉碎。

  青青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光着脚下了床。

  推开窗子,夜色深沉如水。

  谁会唤我名字,温柔絮絮,切切盼盼。

  谁呢?

  无人。

  她眼前发黑,昏睡过去前,唇上却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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