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的决定
下午一点，杨欢准时地推开咖啡馆的大门，店里此时人并不算多，她目光略一环视便在靠窗的角落发现了李遇仙的身影。
杨欢踟蹰了几秒后做了个深呼吸，抬脚坚定地走了过去。
李遇仙安静地坐在角落，侧头失神般望着窗外，一时没发现杨欢的靠近。
走得近了，杨欢不禁皱起眉头，发现短短十来天未见李遇仙显而易见的瘦了很多，原本健康流畅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一头中短发也没像以前那般扎成利落服帖的马尾，随意披散在肩头，脸色更是苍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干裂，透着一股形销骨立的虚弱感。
李遇仙发现了杨欢，朝她轻挥了下手，努力扯开一抹淡笑。
“新年快乐。”杨欢坐在李遇仙对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道了句新年祝福。
“谢谢，你也是。”
李遇仙苍白的脸上挤出淡淡笑容，开口发出的声音犹如从遥远天际飘荡而来，带着一缕惨淡之意：“你之前给我发的信息，我都看到了，谢谢你。”
杨欢摇摇头，抿唇皱眉有些无措地望向李遇仙，越看越觉得她此时身体与精神是如此虚弱，仿佛窗外一阵寒风就能把她吹走。
“你……还好吗？”杨欢犹豫一番还是轻声问道。
李遇仙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一笑，举手对店内服务员示意了下，冲杨欢说道：“喝点什么吗？你有什么喜欢的饮品吗？我请你。”
担忧的目光从李遇仙身上扫过，杨欢接过从李遇仙手上递来的菜单，努力让自己甩开负面情绪，心不在焉地随意点了一杯热可可。
热可可醇厚又带着苦涩的香气在鼻尖飘荡，杨欢再一次偷看坐在对面的李遇仙，像是感受到她的不安，李遇仙终于开口说起正事。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喊你出来见面？”
“其实是为了当面跟你道声谢的。不要用这种担忧的眼神望着我，别担心，和你一样，今天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杨欢一愣，见李遇仙直视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背后的窗外望去，她跟着回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大理石柱子后隐约能看出丁愿商的身影。
她今天并不是一个人来咖啡馆的，丁愿商听说这件事后也跟着她一起到了咖啡馆外面，只是他终究跟李遇仙没多少交际，怕双方尴尬自发地站在屋外吹冷风，等待杨欢谈话的结束。
“我……他……”
杨欢开口想解释，正结巴着组织语言，李遇仙转回头重新看向她轻笑：“你看那边，是我妈妈。”
杨欢顺着李遇仙挥手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然在远处吧台见到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女人，李母时刻关注着李遇仙方向的动静，愁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没想到你和丁愿商关系还挺好。”
李遇仙意外地淡然调侃了一句，回忆起之前他们三人的狼狈相遇：“我不会对你和丁愿商一起来这件事有什么意见，毕竟……那天他也在，他也知道了关于我的事……”
说到这里李遇仙声音低下去，听得杨欢一阵心疼。
“今天除了来感谢你，其实是还想告知你一件事，我想了好久，觉得这件事或许应该和你也说一下……”
杨欢蹙眉一脸遮掩不住的担忧，不解地望着李遇仙，她实在想不到李遇仙能跟自己说些什么，毕竟说起来她们两人也不是关系有多亲密的朋友，顶多就是还算交好的同学。
“过年前，我堕胎了。”李遇仙平静无波地说道。
这话让杨欢忍不住侧目，她吃惊地看着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脸色和精神都这么差。
“你……还好吗？”
“嗯，拿掉那玩意后我躺了好几天，真痛啊……身体上虽疼痛不止但是我心里痛快！那种肮脏罪恶的玩意就不该存在，它在我体内多存在一分钟我就恶心到要爆炸！没了真好哈哈哈咳咳咳……”
李遇仙说到后面目中染上一丝痛极的疯狂，压抑着声音却声嘶力竭到咳嗽起来。
“你怎么样？！”
李遇仙狠狠咳嗽到弯下腰，杨欢慌张地探过身体拍她的背，另一头李母见状不妙一下子就从吧台急急跑过来。
李遇仙咳了一阵，安抚地让她母亲回去等她，李母两步三回头地依了女儿的要求。她抿了口清水顺完气，对担忧不已的杨欢笑道：“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脸嘛，和我妈简直一模一样。”
“抱歉，吓到你了。”
杨欢狠狠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我今年的大年是这样度过的，那天我说出强奸我的人后我爸也快疯了，他跑去质问了郑翔，郑翔吓了一跳，但果然就像我料想的那样，他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我爸顿时气得发狂，要不是我和我妈拉住他，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之后……我让父母预约了流产手术，越快越好，日期定在大年三十，过年那段时间我就养了养身子，不过——”
李遇仙突然的转折让替她经历所揪心的杨欢呼吸一窒。
“不过，我是不会放过郑翔的。”
“你……打算怎么办？”杨欢低声问道。
“很简单，我要他坐牢！我要告他。”
李遇仙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像是透过杨欢在看什么令她目眦欲裂的事物。
“郑翔他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但他以为他能逃过制裁吗？他不清楚的是，自从他第一次侵犯我的那次起，我就一直保留着所有证据，不管是沾染体液的衣裤还是他威胁的信息，后面在他放松警惕时我还录下了录音。哈哈哈哈，他跑不了的！”
李遇仙说着说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蓄满了泪水。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就是没想到还有孽种存在……明明除了第一次，他都逼我吃药了的！”
李遇仙所说的一切，杨欢在死一般的静默中震惊地接受了，但她无法想象李遇仙是如何忍耐压抑着自己愤怒与悲痛收集证据，在听到自己怀孕那刻又会有何等强烈的情绪。
杨欢一瞬不瞬地望着李遇仙，眼睛通红一片，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回忆之前压在她心头的罪恶感，她忍不住哽咽道：“李遇仙……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察觉到你的痛苦和求救……如果我能早一点察觉该多好啊！”
李遇仙流下眼泪，面容苦涩：“不是你的错，如果、如果我当初能更勇敢点，早点说出这件事就好了！午夜梦回，我无数次的痛恨当时软弱的自己！现在的苦都是因为当时的软弱！”
桌上的热可可慢慢冷去，两人默默述说或聆听着对方的话语，眼泪早已布满两人脸颊。
“杨欢，谢谢你能听我这些话……说出来后我觉得轻松了很多，我很想把这件不堪的事情就这样埋藏在心底，自己独自去告郑翔。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你，你知道我最狼狈的一面，就像告郑翔这事我莫名的想要说给你听，谢谢你能听我的废话。”
杨欢唯有狠狠摇头，表示她不在乎，她的话也不是废话。
“其实郑翔家似乎还有点势力，我爸找他那天他还威胁我们，我和父母都不清楚在证据如此确凿的情况下是不是真的能把他绳之以法……但，我不会放弃的！”
这一刻，面色苍白虚弱的李遇仙眼中迸发出坚定不屈的光。
与李遇仙的交谈不过短短半小时，李母心疼地扶着她站起身，她短时间内沧桑了许多，隐显的细小皱纹刻画出道道悲伤，离开前她朝杨欢微微点头示意，目光中带着感激。
“谢谢。”
离开前，李遇仙最后又对杨欢道了句谢，杨欢目送着母女俩的离去，陷入了沉默。
丁愿商见杨欢垂头丧气地从咖啡馆内走出，快步上前拉过她的手，替她整理松垮的围巾，犹豫再三低声问道：“见到李遇仙不愉快吗？”
杨欢摇摇头，垂着头盯自己脚尖，难过道：“见到她我很高兴，她虽然身体看上去虚弱了很多，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不少。但是听完她的经历又忍不住替她感到可惜难过，她以前在学校是多阳光多好的一个女孩啊，鼓励过我也帮我解过围。”
因为杨欢见完李遇仙后情绪不好，丁愿商便去奶茶店跟老板帮她请了半天假，老板皱了下眉挺人性化的同意了请假，不过倒是同丁愿商私下又提了让他多来店里代班一下。
两人牵着手来到台球室内老地方，今天韩玺并没有来店里打球，至于原因则是寒假假期接近末尾，他正被青梅竹马的孙可琰按着头赶作业。
光线黯淡的角落，杨欢与丁愿商两人共同挤在一张沙发内，丁愿商身材高挑宽大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杨欢不胖也不瘦紧挨着他窝在沙发内。
两人胳膊和胳膊相互交叠，身体的侧面贴合成一道温热的峡谷，经历了方才令人难过的对话，杨欢不自觉地将脑袋往丁愿商肩头靠去，两人目光幽然地越过红色邮筒和人来车往的的大街，一同望向斜对面的‘四季人间’。
昏暗的角落，紧紧依靠的两人，氛围压抑到哪怕两人肢体接触到如此程度却生不出一丝暧昧气息。
杨欢轻启双唇，结束了良久的沉默。
“李遇仙过年时去堕胎了。”
丁愿商目光一滞，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默默闭上了眼。
杨欢怔楞地望着来往车辆，幽幽道：“她说她会去告那个犯人，但那个人似乎家中有些势力，她说不确定能把他关到牢里。”
“你说得对，她是个坚强的女孩，但我多希望她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丁愿商敛眉沉默着，他突然身体微微朝杨欢方向靠了靠，他把下巴搁在杨欢的头顶，像是要汲取些许力量。
杨欢感受着从上方传来的声音震动，是丁愿商开口说话：“李遇仙的事对我来说像是一个讽刺的对照组。从我知道她的悲惨遭遇起，我无法停止将她和我母亲做起对比，你说我这是人干的事吗？哈哈。
她的遭遇一次次的让我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深深厌恶……听了你刚刚说的，我确定李遇仙是个聪明又强大的家伙，打掉那个不该存在的东西真是再正确不已，这种作为证据一般的存在只会给未来每个人带来痛苦……”
杨欢眉头紧蹙，她知道丁愿商这番话将他自己也给代入进去了，他从根本上就很厌恶自己的存在，那昭示着的是罪恶的存在。
“我的战斗还没结束……”他盯着对面会所低声幽然道。
杨欢难过地握住他放在腹部的手，轻轻摩挲着虎口，希望他能感受到一丝安慰。
“丁愿商，我打算过两天就回家了。”杨欢突然开口说道。
丁愿商不言不语，安静地倾听她接下来的话。
“李遇仙的事给了我很大冲击，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家这点事也算不上什么了，我不能一味地逃避，我该去直面这一切。”
丁愿商反握住杨欢的手，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更加低哑：“嗯，回去吧，我们都有自己要解决的事，别怕，这次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杨欢闷闷地应了声，抬头看着他小半张侧脸，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丝丝忧虑：“这句话我也送给你，既然你把你的故事都说给我听了，你可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有什么难过的事也可以跟我说。”
丁愿商没吱声，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略显杂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嗯，你别担心。其实——”
丁愿商目光依旧盯着对面的会所，他嘴角勾起一丝桀骜的笑，“我大概找到了他们的突破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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