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女帝本色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结局 三 2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结局 三 2


  影忽收,呼啸风止,紫微上人手一顿,正迎上了许平然的眼眸。

  小师妹的眼眸。

  那一年清清幽若淡若水,这一朝泠泠苍凉寒似冰,时光将往事翻页,青春携去,旧爱埋葬,只留此刻月下空风,老去重逢。这一夜的血色重重叠叠盛开在脚下,他却在她眸中看见那一年的烟雨昆仑青色山道,淡碧色的纸伞无声逶迤,长身玉立的男子从迎客石后转出,笑一声,小师妹。

  没有回答,淡碧色纸伞轻轻移开,那张脸令整座昆仑忽然都成了单调水墨,只有她集中天地颜色。

  一忽儿又是昆仑崩毁之日的土坑里,鲜血和尸首堆积的松林中,模糊的视野里是摇曳的裙摆,淡然走出他的生命。

  多年后她的性命在他指掌之下,那一颗冰冷如雪的心,他要如何用余生更大的痛苦去把玩?

  一霎浮念,一霎心潮,一霎理智被旧情深爱淹没,他竟在此刻,将杀手停在半空。

  然后他在许平然的眸中,看见了一抹笑意。

  熟悉的、森冷又了然,得意又讥诮,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笑意。

  他猛然惊觉,急道:“平然,别!”停住的手掌向前一抓,想要先制住她。

  然而已经迟了。

  许平然猛低头,不理会他的喝叫和动作,抬脚,对躺在她脚下,卡在屋顶破洞中,正试图逃开的耶律询如,当胸狠狠一踩!

  “砰。”一声巨响,耶律询如被生生踩落,砸入屋中,正和冲上来的耶律祁擦身而过,耶律祁半空收剑相挽,却只擦着姐姐衣角,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姐!”

  地面烟尘腾起,耶律询如没有声音。

  一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耶律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许平然脸色一变,怒道:“你……你不要命了!”脸上青气一闪,忽又转为艳红,显然气息紊乱。

  紫影一闪,紫微上人的袖风已经卷了过来,“许平然,你……”

  最后一个字没有出口,袖风已经击在许平然胸口,她本因为耶律昙拼死抗拒被反噬,哪里还吃得消这一击,“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断线风筝般向后落去。

  紫微上人没有追击,立即扑下了屋顶。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

  正要落下去的耶律祁,看见紫微上人已经下去,反而半空停住了身形,一转身,冲上屋顶。

  他一眼看见屋顶之上,向后飘去的许平然。

  宗主夫人一边飘一边吐血,眼神惨烈而哀恨,然而她飘的速度很快,眼看着要越过屋脊。

  耶律祁看见月色下她脸色忽青忽红,而眼眸又转血红之色,显然体内气血紊乱已经到了顶点。

  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的屋脊上,半身覆雪,眼眸如夜。

  裴枢。

  此刻他终于放下了孟破天的尸体,赶来拦截这生死仇人。

  勇悍暴烈的少帅,一生从不愿意偷袭,也不愿意出现在人背后,他的每一招都轰轰烈烈,势必要让天下人听见。

  然而此刻他扬掌,无声无息一掌印向了许平然后心。

  许平然还保留着高手的警惕,身后冷热交集的气流变化,让她察觉偷袭,立即向前掠去,伸手反抓耶律祁。

  凭她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足以应付这里所有的敌手,但她可以挟持一个人质离开!

  耶律祁对她却早有防备,几乎裴枢一出现,他就开始退后,许平然速度虽然快,但也只抓到了他的衣襟。

  “嗤啦。”一声,许平然尖利的手指,将耶律祁的外衣从领口一直抓裂到腹部。

  月色惨惨,照亮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衣裳抓裂之后,耶律祁本可以挣脱,他却没有立即后退,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平然的眼睛,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

  许平然才不管他想做什么,冷笑一声,手指向前一递,便要顺势将他开膛破腹。

  然而她的手忽然顿住了,眼神猛地发直,盯住了耶律祁的下腹。

  那里,玉色的肌肤上,一片淡淡的青红色,隐约露出一个图案。

  红色云纹。

  许平然如遭雷击。

  她张开嘴,“啊”地一声,似要说什么,却一时哽住,无法开口。

  心潮涌动,震惊、狂喜、不信、希望、后悔……无数情绪如蛇般绞缠着心脏,她忽然觉得窒息,满身的血液和经脉都似在倒涌逆流。

  耶律祁眼底却掠过狂喜之色——他等到了!

  薄刃如雪,极光一闪。

  “嗤。”剑入许平然肋下三分。

  鲜血如枪飚射,耀亮彼此眼眸,许平然猛地一颤,眼眸睁大,倒映这世间最大的惊恐。

  不,不能!

  鲜血飚射,耶律祁并不停手,手中剑如闪电,按照他的计算,不断刺出。

  “嗤。”剑入心左三寸。

  “嗤。”剑入丹田上方一分。

  “嗤。”剑入内关穴。

  “嗤。”剑入天枢穴。

  ……

  剑入剑出,快捷如风,耶律祁这一霎的狠酷决断,来自于势必为姐姐报仇的悲愤。

  血泉猛飙,交错弹射,淡青月色下簌簌下了一阵桃花雨。

  四野无声,为这一场足可震惊天下的杀戮。

  所有人僵立在原地,眼看着那鲜血如虹,不断喷射在青色的屋瓦上,忘记出手为己方阵营助拳。

  没人明白耶律祁怎么会这样出手,也没人明白,许平然明明可以还手,为什么毫无挣扎。

  耶律祁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对的,被许平然俘虏的那些日子,他付出极大的代价,和宫胤经过研究,最终获得了如何对付许平然的最佳办法。

  许平然的毒功反噬后,眼眸中忽然出现黄点时,才是她逆流最涌最虚弱的时刻。

  而他出剑的那些位置,就是许平然的行功路线主要关窍所在之处,七剑之下,她必成废人。

  七剑带起血桥如虹,贯通他与她之间,月色忽然被薄云遮掩,黯淡的光线将血色也抹黑,他看见她哀哀倒下,倒下那一刻眼眸里神色翻涌似云诡。

  他并不打算放弃。

  留这冰心冷骨的女子在世,所有人永无宁日。

  长剑向前,一往无回,这回直挑她心脉。

  剑锋入肉,依旧“嗤”一声,血肉翻开,他却微微一怔。

  许平然的心脉,已经断了。

  怎么断的?

  被毒功反噬,还是自己震断?后者似乎不该这样。

  他的剑停留在许平然心脏之上,许平然如一片早春之雪,萎落在了屋瓦之上。

  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紧紧盯着耶律祁,盯着他的脸,他散开衣襟里,正逐渐淡去的图腾。

  那是当年她亲手刺下,用以彰显娇儿身份的图腾,代表着天门继承人最高身份,代表着那是她的……娇儿。

  多少日夜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永远贪恋不够他的肌肤和奶香。她知道自己一生再无情爱和圆满,所有的爱和在意,都在此刻怀中骨血,天下唯一。

  直到那一日,外敌来犯,宗门抗敌,等她匆匆赶回,慕容箴抱着一具小小的焦骨,告诉她孩子被刺客潜入杀害。

  她的孩子没了。

  一夜之间,奶水干涸,连癸水也从此停止,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曾认命,多年之后却忽然不甘,总觉得当日事件疑点重重,慕容箴的话如何能够全信?戒备森严的主殿如何能轻易进入刺客?事后慕容筹的态度也似乎太过微妙,愤怒苦痛,似乎只有她自己。

  如果他还活着,在陌生的他处……

  也许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因痛苦所生的臆想,然而她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坚执地认为那是真的,为此一寻便是一生。

  然后,在一生的末梢,她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擦肩而过,反目成仇,她曾有无数机会和他相认,却将他作为俘虏囚禁迫害;她用尽办法追索他的下落,却从不知他曾近在咫尺;她将他视为敌人,他将她当做大仇,她的血最终竟流在他的刀下,那一双传承于她的眸子,满溢着对她的仇和恨,重逢代表的不是血脉回归,而是清算和结束。

  何其可笑,何其……残忍。

  一霎心字终成灰。

  七剑之后,最后一点真力,她逆流而上,截断了自己的心脉。

  一生没能给他留下任何馈赠,这最后,弑母的罪名,不能再留给他啊……

  视线逐渐朦胧,轻轻脚步声听来也如雷鸣,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似陌生似熟悉的脸,她死死地盯住那张脸,在最后的恍惚的苦痛和喜悦中,轻轻道:“孩子,你是我的……”

  一阵风过。

  卷落雪无数,薄霜几许。

  夜深,瓦凉,月冷,星稀,一生尊荣的天门骄女,最终永恒睡在这最薄脊的眠床之上。

  耶律祁轻轻走到她身边,收剑,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那双至死瞪得大大的眸子,还残留着一丝他始终无法看明白的复杂情感。

  他听见了那句“孩子”,却没听见后半句,他想,这冷酷的,至死都维持着自己骄傲的女子,也会在离开的那一刻,思念自己的孩子吗?

  此刻并无喜悦,也无解脱,不知怎的,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尸首,他心中便觉得空空淡淡,似此刻分外惨白的月光。

  也许,是因为这生平大敌终于死亡,令人出现胜利后的失落吧。

  裴枢漠然地走过来,看了一眼许平然的尸首,眼里掠过一丝憎恶,跳下去追杀那些雪山弟子。

  他很遗憾自己虽然促成了许平然之死,但并没能亲手将她了结。

  紫微上人掠了上来,手中抱着耶律询如,耶律祁立即忘记了许平然,转身急急迎上,另一边,耶律昙也挣扎着,爬了过来。

  他一边爬一边吐血,脸色惨青,显然拼死反击令他受创极重,耶律祁扶了他一把。

  惨淡月光下,紫微上人脸色惨淡,似乎一下老了十岁,耶律祁和耶律昙一看他那神情,便觉得眼前一黑,一时连话都问不出口了。

  好一会儿,紫微上人才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有气,但是……也许很难……”

  耶律祁茫然的目光落在耶律询如脸上,姐姐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脸色差些,胸口有点微微的塌陷,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伤势,会令至死不弯腰的姐姐造成终身不醒的伤害。

  那是多么坚韧的一个人,失母,丧父,失明,沦落为丫鬟,被家族欺侮,犹自将他养大,培养他一身武功,因为爱上一个人,一生都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这样的一个人,会从此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捱过漫漫余生?

  他无法接受,只觉得胸中忽然似被插入无数冰刀,慢慢翻搅,疼痛得他不由自主缓缓蹲下身去。

  耶律昙却忽然咳嗽着骂起来。

  “紫微!”他怒声对着紫微上人,呸地吐出一口血沫,“都是你耽误!都是你犹豫!都是你旧情难忘!你既知询如对你情根深种,许平然必然杀她后快,你怎么还能撒手!你怎么还要为难!你为难掉了她的性命!你才是凶手!”

  凄厉的怒骂被凉风吹散,紫微上人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他怀里抱着耶律询如,他用尽半生功力,只能挽救一息,此生她注定不能醒来。

  这是爱他的女人。

  他脚下是许平然尸首,那女子单薄地卧在冷瓦孤月之中,再也不会一低头,给他一个了然又清灵的笑容。

  这是他爱的女人。

  他一生蒙蔽着自己,蒙蔽着人生,催眠着过往,忘却着生存,以嬉笑怒骂掩饰仇与怨,不停地放纵和逃避,以为这就是成全、博大、自如、自在。

  临到头来,命运给他狠狠一击,告诉他逃避和犹豫,只能将自己和他人,驱入死亡的夹角。

  曾以为,莫、莫、莫。

  到头来,错、错、错。

  他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似一片风中落叶,那一头比女子还黑亮如明缎般的乌发,渐渐如落霜雪,一丝丝、一缕缕,如月光白去。

  自我蒙蔽换来的琉璃完美心境,终碎裂无数,时光在这一夜迅速流过,一夜,三十年。

  他在瞬间老去。

  生死不可回,一霎终白首。

  ……

  蒙府之内的生死惊变,天翻地覆,此刻还没有传到景横波耳中。

  她追逐着宫胤而去。

  不知怎的,今夜她感觉不祥,祸事到底会发生在谁身上,她不知道。她只能自私地选择最重要,力量最单薄的那个。

  宫胤速度很快,她追出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好在龙家子弟都在附近,龙家子弟没有入府,却一定会跟着宫胤行动,她只要跟着那一群人就好。

  这一路竟然追了很久。追到半途的时候,遇见了轻功最好的天弃,才知道他在她离开之后,挂心她和宫胤,直接追了出来,却因为景横波速度太快,险些失去她的踪迹,好不容易才又找了回来。

  有天弃在,景横波自然乐意多个帮手,只是听说耶律询如的结局之后,唏嘘良久。

  和许平然一战,她失去了两个挚友。

  她只望不要再失去。

  两人追出了蒙城,追出了蒙国国境,三天后,她甚至乘船渡过了琉璃部的水域。

  她不知道宫胤追谁追出这么远,追得竟然不管蒙府的事务,直接出了蒙国。她也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没能跟得上宫胤的速度,以至于她怀疑宫胤到底是在追敌还是又在试图甩她?

  在进入琉璃部之后,她更郁闷地发现,龙家子弟开始失踪。

  不是全部失踪,是一个一个的少去,走这条路少一两个,过半天再少一两个,以至于一天之后,前面那群人少了大半,她才发现不对劲。

  这些人是按照宫胤布置去提前阻截敌人了,还是直接走了?

  心中疑团越来越浓,她只能追下去。

  这天到了琉璃部边境之城水月城,听见这个地名时她有些恍惚,水月镜花,这名字着实不祥。

  前头龙家子弟在路边茶棚喝茶,她和天弃也顺势找了个吃食摊子随便吃点东西,正好有点疲倦。

  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小腹微微凸起,她最近改穿有点宽松的衣裙,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抚着肚子,想着这次追上宫胤,解决掉敌人,就把这事说明吧。

  许平然已经灭亡,那么剩下的敌人已经不多了。这次蒙府事件,隐约还有另一批人作祟,她怀疑是那个“死了”的斗篷人。

  是个麻烦人物,麻烦在一直隐在暗处,钓也没能完全钓上来,如果这次能解决掉,天下之大,就是她和宫胤的了。

  前方棚子里,喝茶的龙家子弟忽然纷纷结账,快速走出了棚子,景横波和天弃急忙丢下喝了一半的豆腐脑,也跟着出了食肆。

  她完全可以直接和龙家子弟联络,让他们带她去找宫胤,毕竟龙家家主的印记还在她这里,龙家人现在对她的接纳度也比以前高。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出现在龙家子弟面前,怕是从此就会跟丢了宫胤。

  龙家子弟们并没有在水月城停留,而是一路穿城而过,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街面上点燃灯火,渐渐出现了在别处不能看见的奇景——走在街上的很多人,在各色灯火的映照下,身上晶光闪烁,互相反射,如一个个玻璃人一般。

  所以琉璃部街头变戏法的人非常多,大部分都是“大变活人”,在景横波看来,那更像是躲猫猫或者寻人游戏,如何在一群看不清脸容的人中间,找出你要找的那一个。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视线受到了干扰,得费很多目力,才能看清楚前面每个人。

  街道旁边也有些残疾人,半卖艺半乞讨,有一处人特别多,她对着人缝瞄了一眼,看见是几个残缺得颇有些触目惊心的人,不似琉璃人,没有闪闪发光的能力,其中一个女人,戴着狐狸面具,整个人裹在一袭黑袍子里,黑袍子极宽极大,掩盖住四肢,那四肢很是奇异,如同四只小兽,在黑袍子里以人体不能达到的幅度和频率在弹动,一个疤脸男人扔出一只鸟,明明离那黑袍女人很远,手臂绝对够不着,可是莫名其妙“咔嚓”一声轻响,那只快要飞出人群的鸟,就已经死在了黑袍之下,污血和乱羽染了那袍子一角,在众人的叫好声里,那黑袍女人低头似是嘿嘿笑了一声,黑袍弹动,将鸟羽弹飞,景横波隐约看见黑袍之下,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闪。

  在那黑袍女人身后,一个残了手脚也戴着面具的女人,让旁边的人猜她的手脚在哪里,并给出了悬赏,琉璃族人善于隐藏也善于寻找,然而众人兴致勃勃找了好久也一无所获,吊足了众人胃口之后,那残了手脚的女人嘿嘿笑着,大模大样从怀中取出两截白骨,赫然是手脚模样,只是小如鸟爪,慢条斯理给自己装上,众人哪里想到这手脚竟然这么小,都大骂欺诈,那女子也不气恼,也不知道扳动了哪里的机簧,那小如鸟兽的脚爪,竟然对着众人摇了摇,她残存的另一边手腿都是正常大小,装上这小手脚后显得非常滑稽,此刻这一摇手,便如巨人接了一半侏儒的身子,众人都觉新奇,轰地一声笑了起来,便有一个男子,一瘸一拐地来收钱。

  景横波站在街角,看着这一幕,她感觉很不好,诡异、不洁、恶心,似看见黑暗中咻咻喘息的怪物,滴着粘液,拖着血舌,蠕动着逼近。

  天弃脸上的神情比她还厌恶,拖了她便走,“别看了,都是些恶心的可怜人。”

  前方龙家子弟顺着人流在走,今晚这小城非常的热闹,听说正逢一年一度“百汇戏”大比的日子,全琉璃的卖艺杂耍班子都汇聚在这小城。

  景横波一边走,一边听四周的人攀谈讨论,很快便明白了这“百汇戏”大比是怎么回事。简而言之,琉璃部以善于隐形为荣,谁隐形越好,谁就是牛人,这种习惯发展到后来,衍生出很多的游乐和杂耍,再渐渐的,每年民间的杂耍艺人,会选择一个城池,比试彼此的隐形和杂耍技艺,这本是民间底层人的娱乐,但琉璃部的隐形和武功传承息息相关,暗含许多技巧,发展得时日久了,又有一些渴望得到窍门的江湖人士,以及豪门贵族也产生了兴趣,以各种方式参加进来,以求切磋技艺,精进能力,到得后来,这原本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竞技,竟然得到了官方的支持,每年官府都会组织一场盛大的竞技,届时,民间艺人、江湖豪雄、官府乃至贵族,都有可能参加。

  比如今年的竞技,选在了水月城,而据说今年的竞技,有一位巨富赞助举办,改变了今年竞技的很多规则,增加了难度,设置了险关,当然,赏格也大大增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今年参加的人很多,前期选拔已经选了三天,而今晚,就是最后的大比。

  景横波当然不想看热闹,她要找宫胤,她也不觉得宫胤会喜欢这样的热闹,但是很意外的,她看见了龙家人正随着人流往城外走。

  今晚水月城不宵禁,推迟城门关闭时间,因为“百汇戏”大比最后一场,就设在城外的镜花山。

  景横波只得再跟着出城,在暗光闪烁的人流中,盯着前面那些人影,那座山离水月城并不远,但却很有名,所有人都认得,因为那山下有琉璃沼泽的一个分支,一整条河流绕山而过。

  景横波几乎走过大荒境内所有部族,几乎所有部族的代表性沼泽都在荒僻之地,不经城池,毕竟沼泽这东西不适宜在四周筑城而居,然而琉璃沼泽例外,琉璃族人一向把琉璃沼泽经过的地方,视为福地,群聚而居。

  景横波原本不以为然,然而,当她在夜色中忽然看见一条“银河”的时候,她也被震撼了。

  似星河自天际坠落大地,又或者月光在山川间倒映,又或者日光被稀释溶解,在田野间蜿蜒流过,化为缀满宝石的巨大缎带。在更远的距离看去,苍青色的大地上,奔腾着一条银色的龙,碎光闪闪,忽隐忽现,四周山峦浓淡暗影,恰是从龙所生的无尽浓云,长尾拖曳,风云齐聚。

  “真美。”景横波忍不住慨叹。

  那边有人听见,立即笑呵呵接口,“姑娘外地人吧,第一次见琉璃沼泽?提醒一句,美则美矣,可不要轻易接近。”

  “怎么,这沼泽有毒?”景横波记得自己没听说过琉璃沼泽对人体有害,有害哪还能练成这样的隐形术?

  “不是毒,是沉重。”接话的老者道,“琉璃沼泽比寻常沼泽重十倍,偶尔接触没关系,如果掉下去……”

  他笑了笑,没说话,景横波想想掉入那巨大沉重沼泽的后果,浑身便一麻。

  那还能留下尸骨吗?

  “以往倒从没人掉进去过,毕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今晚……”又有人接话,“可难说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先头说话老者慨叹,忽然眉头一扬,“快走,要迟到了。”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那两人已经匆匆向前,她只得也跟着进山,好在这山不高,也不算险峻,上山就一条路,也不怕走错路。

  在上山之前,景横波看看四周地势,看看山下那条蜿蜒的重力沼泽,对天弃道:“这边都是琉璃族人,和咱们区别太明显,你还是不要上山的好,就留在山下,听我信号,随时接应。”

  天弃应了,指了指那条银光闪闪的沼泽,笑道:“如果有人搞鬼,肯定目标在这座沼泽,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掉下来也不怕。”

  “点赞。”景横波笑一声,看天弃隐身入黑暗之中,便跟随人群独自上山。

  一直走到半山一座平台前,老远听见人声鼎沸,再一看一片星光闪烁,大片透明的半透明的人们聚集在此,四面都没有点灯,以便辨认人的存在,山影幢幢,松涛飞影,其间一大片闪闪烁烁的人群——完全的鬼片大片场景。

  景横波这样的一点也不隐形的人,在人群中就成了异类,她走过去的时候,大多人侧目而视,自觉避开她,大有和她在一起很丢人的模样,以至于她轻轻松松,便走到了人群最前面,面对的,就是所谓的大比之台。

  到此时,她才明白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什么意思,那大比之台,竟然悬空建在两山之间,只以四条铁索相连,铺就薄薄三丈方圆木板,而台下,就是银光闪烁的琉璃沼泽。

  所有人献艺斗技都在台上,一旦输了掉落,就是死。

  想来这次竞技赏格丰厚,值得所有人拿命去拼。

  台上已经有人在相斗,但景横波无心观赏,在走过那一截路之前,她已经注意到,龙家那群也不会隐身的人,竟然又不见了。

  她眼看着这群人上山,上山下山就一条路,他们能去哪里?

  还有,龙家人既然到了这里,那么宫胤也在这里,他现在又在何方?

  景横波心中焦灼,左顾右盼,根本没去注意对面那个平台,大比已经开始,她耳听得呼声山响,群情激动,但却连观摩的兴致都没有。

  隐约有人掉落了,引起一阵惊呼。她没理会。

  隐约有人出现在他们当中,引起众人赞叹,她也没理会。

  山风鼓荡,将那空中斗台吹得摇摇摆摆,各种人影更加流光闪动,难以辨识,看得人眼晕。

  忽然有人上台,似乎说了些什么,四面静寂下来,景横波目光还在四处寻找,忽觉所有人都目光诡异地盯着自己,不禁讶然。

  然后她才听见悬空平台那边有人重复,“我们需要一个不会隐形的外乡人!”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扎在她身上,这里没有闪烁的就她一个。其余琉璃族的老百姓,哪怕就是不练专门功法,靠近琉璃沼泽久了,夜色中皮肤也会微微闪光。

  景横波愕然看看四周,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众人齐齐点头,“你。”

  景横波往台上一看,呵,赫然是刚才在街边看见的卖艺组,那两个诡异的戴面具女子和那几个神情麻木的男人。

  两女三男,一共五个人。

  此时那残废女子,正向她缓慢招手,僵硬檀木面具下,是线条优美,鲜红如血的唇。她空空的袖管垂下来,景横波却想到先前她装上去的白骨小手。

  她身后,那袖管裤管长长的黑袍女子,将裤管袖管都搭在台上的锁链扶手上,整个人轻飘飘随着悬空台摇晃,黑色的裤管袖管便飘在空中,招魂幡似的。

  那种恶心不洁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她立即摇头,笑道:“我不会杂耍。”

  “不需要你会,只是去帮个忙。”立即有人热心地推她,“你是不是看着那地方悬空害怕?没关系会有绳子给你系在腰上。”

  “不行我害怕。”景横波拂开推搡她的手,开玩笑,朕为什么要上台表演供你取乐?

  琉璃族的人却不愿意放弃这个看好戏的机会,纷纷道:“这是最后一家献艺的,据说很有些本事,你只要上去站一下,站一下配合一下就好。”说着人群纷纷涌过来,似是怕她逃跑一般,堵住了她的去路。

  “不行不行,我恐高。”景横波要走,身后的人又层层叠叠涌过来堵住了她,有性子急的已经骂了起来,“喂,你这女人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不就是上去配合一下,耽误爷们看好戏,回头把你扔下去!”

  景横波竖起眉毛,对人群看去——特么的这种事还有逼的,还讲不讲理了?

  然而眼前一片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心想宫胤既然到现在都不出现,自己还是先离开这里,堵在山口等待便是。

  正要从人群中瞬移,无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越过眼前人群,看向了空中平台,平台上几个人似乎无所谓她过不过来,僵硬着面具似笑非笑。然而在他们身后,另一座山边,原本是评委看台的地方,在那群由官府和地方豪强组成的仲裁团背后,她忽然看清楚了一道人影。

  黑色斗篷。

  那人不知道是刚刚出现的,还是一直在那里,只是被山石阴影挡住,她到此刻方才发现,他静静立在黑暗中,仿佛下一瞬也会溶入黑暗。

  她眼眸忽然又一眯。

  在斗篷人上方的山崖上,隐约似乎有条白影,一闪而过。

  宫胤?

  她立刻停住了即将离开的脚步。

  片刻思索后,她笑道:“好。”

  急于看好戏的百姓们顿时乐呵呵地让开了道路,很多人害怕她反悔,拥着她一直到了崖边,有人将一根很粗的绳索系在她腰上,另一端在崖边大石下压好,无数百姓无比热情地道:“姑娘放心,绳子我们瞧着呢,一定不会断,包你安全。”

  景横波咧咧嘴,实在不知道该骂这些人无聊呢,还是该谢他们无聊。

  她顺着锁链走向平台,对面五人静静站着,目光集聚在她身上。

  景横波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在走向一个黑暗的洞口,那洞里,遍地白骨间,满是野兽和敌人,那些贪婪的兽,默默抬起头等待她走近,绿色的眸光里,是深深的仇恨。

  是了,仇恨。

  明明那五道目光平静近乎麻木,可她依旧感觉到空气沉重携着铁锈血腥一般的气息,感觉到那气息里努力隐藏却无法尽掩的杀机,感觉到比血还浓比山还重的仇恨,沉沉向这平台压下,向这沼泽压下,向她压下。

  她没有停步。

  宫胤在这里。

  不管怎样的局,总要有个了结。

  她同样厌烦了被不断暗算的日子。

  她走上了平台,对面是那五个人,当中的袖管飘荡的黑衣女子,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地道:“咱们有个新玩意,需要姑娘配合一下,多谢姑娘帮忙。”

  “如何配合?”

  “姑娘你只需要帮我们拿着这面旗帜就行。记住拿旗帜挡住脸。”一个矮壮的男子走过来,掏出一面方形的红色旗帜,旗帜上没有任何花纹字样,布料也很普通。

  这人说话声音也粗嘎嘶哑,走路略有些瘸。

  “我们五人,会对着这面旗帜,各自展示自己的能力。”那黑袍女子道,“我呢,将站在一丈远处,隔着旗帜,给这位姑娘画眉。”

  对面山崖看台上嗡地一声,看起来大家很有兴趣,有人笑道:“画眉该是翩翩佳公子与这位姑娘的闺房之乐,你来画是怎么回事?”

  众人哄笑,那五人并不理会,那个残废女子挥舞着小手道:“我会请这位姑娘绷直旗帜,我会在旗帜上,跳出大王击阵乐。”

  众人讶然,在旗帜上悬空跳舞不算什么,对方残废能跳勉强算有本事,但大王击阵乐不同,这是琉璃族的著名乐曲,要求舞者有雄浑的内力,脚踩巨鼓作舞,每一踏足落步,都必须谱雄壮之音,稍微轻点的鼓都达不到这效果,更不要说这轻飘飘的旗帜,更不要说这女子一手一脚残废,装上的假手脚如玩具,别的不说,鼓点的轻重就绝不会平衡。

  众人的质疑声很是响亮,那几人还是微微的,诡异地笑着,那矮壮男子简单地道:“我会让她手中旗帜消失。”

  另一个高高瘦瘦,气质


  (https://www.tywx.com/ty27374/2721609.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wx.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ty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