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侯女
雪娘险些被柳生气笑了。
多少王公贵族把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她都不屑一顾，在这穷酸书生处，反成了登不了台面的野娘子？
听他的口气，家里头和外头的，哪个也不愿放手，这样贪心的都想紧紧攥在手心里。
而所谓的苦衷，是家中全凭未来夫人做主，自己是个没话语权的，纳娶也要听从夫人的意见。
既然他是这样为难……
那她，就让他更为难一些罢。
“公子讲的什么话。”雪娘装作一副又羞又忿的样子，心中起了一计，张口就胡诌道：“雪娘虽只是区区一方小侯之女，也是万不能给人做小的。”
柳生一扫阴郁神情，即刻从凳子跳起来，跑过来按住房门：“你……你说什么？你是侯爷之女？”
雪娘轻咳：“不错。”
柳生小心翼翼：“敢问是……哪位侯爷？”
“唔……是都城那位，陵武侯。”雪娘这时候也顾不上那许多，张口就拿了个耳熟的称号过来充数。
谁知柳生听了却大为震惊：“就是那个，一柄银戟横扫千军如卷席，以寡敌众力挽狂澜，平定北方战乱的，陵武侯大将军？”
雪娘都不知晓，这个是这么厉害的，硬着头皮答：“……正是。”
只怕柳生对这位真有些了解，再问下去，是要露馅的，脑子里已经在想别的对策了。
柳生则是在旁重新审视雪娘，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心想，不错，他早该发现雪娘绝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了。
她身上的衣裙，虽然素雅低调，细看却是云羽玉丝，是实打实的一寸值千金。
赤红发带末端的金色睡莲，大约也是由真金揉线绣成的。
这得是大富大贵人家才能给得起的。
只是……
有一点存疑。
只听闻陵武侯是有个儿子，自小随父上战场，十三岁时，就能一杆长戟将敌方将领挑落于马，少年成名，在偏院的乡间，偶尔也听得到对这对儿父子的议论。
没听过，还有什么女儿啊。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雪娘也曾说，她是秋水镇人，是去淮湘镇投奔亲戚的。
究竟哪个是真？
一看柳生的神情，雪娘就知他还是将信将疑的。
心里头掂量好了说辞，先解释道：“家里头规矩多，平日不许女儿家抛头露面，外头大多都不知还有我这一个女儿。况这次我偷跑出来游山玩水，遭了匪难，这样狼狈，是万不敢对外报出家门的。”
为了增加这件事的说服力，雪娘还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佩。
这玉佩是她途中在一个老道处便宜买来的，虽便宜，质量却是上乘，欺负柳生没见过世面，拿来糊弄他，添点说辞，约摸也能信。
她拿来给柳生展示，就着一点灯光，让他瞧玉佩里的字。
里头是一个“彻”字。
雪娘道：“公子你瞧，这就是我们的家族玉佩，里面的字，是家父的名讳。”
“哦，哦……”柳生仔细看着玉佩。
雪娘观柳生神情，是有动摇，乘胜追击：“柳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能将我安全护送到家，我想……父亲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他不就是为了攀高户？这门侯府的亲事一拿出来，他有点怀疑的地方，大多也能忽略了去。
柳生的反应，步步在雪娘的预料中，他瞠目：“你、你说什么？”
柳生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雪娘的意思是，侯爷会、会同意将你许配于我？”
“当然，”雪娘扬脸，补充道：“父亲只我一个女儿，万事都顺着我的心意，我选定的人，他不会反对。”
柳生明显已经动心，但还有顾虑。
这次的门第差距，恐怕更大了。
在汝家也是赘婿，做侯府赘婿也没什么不妥……
但雪娘性子娇软好说话，说不定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小生出身寒微，侯爷真的舍得把千金嫁与我吗？”
柳生着重强调了“嫁”这个字。
雪娘听得出来，柔荑抚上了柳生的侧脸，温柔笑道：“那当然。”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柳生从没觉得人生可以这样畅快。
他的气运真是太好了，前有梦娘，后有雪娘，难道他的仕运，都是拿姻缘换来的吗？
柳生手随心动，掌心贴着雪娘滑腻的手背，柔情道：“雪娘，我是真的很喜爱你的。”
雪娘面上依旧维持着温柔的笑容：“有多喜爱呢？你知道我的忧虑。”
柳生再无顾忌，当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信微笑：“我愿为了你，解除现在的婚约。”
侯府的亲事，不比同个普通富户结亲，要好的太多太多？任谁都会选择侯府的吧？
“真的呀？”雪娘漾起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惊喜又意外。
而柳生此刻心想的却是，雪娘虽是侯爷之女，丝毫没有豪门架子，小鸟依人，柔情似水，比梦娘还好。
如今为她解除婚约，她心中定然感动非常，婚后更会对他百依百顺。
侯爷疼爱女儿，对他也必然会大力扶持，平步青云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过去的一切，还有什么可眷恋？
他已经铁了心，抚着雪娘的手，不能再肯定的道：“傻雪娘，这一切当然都是真的了。”
雪娘只觉心底一股恶寒直透上来，险些要吐，强忍着微笑道：“婚书在哪里？你将它当场撕掉，我就信你。”
“我们没有婚书，是口头约定。”
“你还是想骗我。”
“不，雪娘，这是真的，梦娘的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我们还没有机会见面，这次去淮湘镇，就是为的这件事。”
“哦……那，有没有信物？拿来罢，我替你收着，免得以后睹物思人。”
柳生掏出一支桃花钗，这是梦娘给他的，未免登门显得寒酸，给未来丈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礼物也是梦娘备给他的。
现在已经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就交给了雪娘。
雪娘收了那钗，缓缓褪去笑容：“哎，我还是不大放心，不如你写张字条，就说从此与那梦娘断绝来往，若日后有违此言，就……你想一个。”
“就天打雷劈。”
“不行，那太毒了，我舍不得呀，你再换一个。”
柳生感动的握住雪娘的手：“雪娘，你真是个好女子。那就换，我若还联系梦娘，仕途坎坷，永不高中。”
雪娘点头：“好，去写吧。”
柳生找来纸笔，如此写到一半，雪娘在旁看着，忽道：“再添一句吧。”
“添什么？”
“有违誓言，必有牢狱之灾。”
“啊？”
“写嘛，你是遵守诺言的君子，还会怕这些？”
柳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写了。
雪娘道：“真乖。”
柳生收笔正要将字条拿给雪娘，脸上笑容刚绽开，忽觉颈上一阵刺痛，身子一麻，瞬时全身无知觉，握着字条，扑倒在桌。
雪娘推了推他，没反应了。
淡然的从他身下取走字条，看过一遍，终于能由心的冷哼：“你这种品性的人，也配做我的姐夫？”
她把字条折好收进怀中：“就望你至少还是个能说到做到人，往后，也莫再来纠缠我阿姐了。”
帕子仔细的擦过手，扔掉，推开柳生的房门，夜半无人，还算静，她往大堂的横梁下望了望，低头抿着唇角一笑，又有了新的主意。
清晨。
封柏川推开房门，顶着门框抻懒腰，见前头一堆人聚在一块，叽叽喳喳不知在讨论什么。
有热闹看？
他立刻就凑了过去。
拨开人群，就见大堂的横梁上垂挂着一套青布衣裳。
连贴身里衣都在。
衣裳下边坠着条白色的长布帘子，龙飞凤舞的写着八个大字：此乃负心人的衣裳。
嚯，好大一个热闹。
这是谁家的伦理戏啊？
封柏川探头探脑的四处搜寻事件的主人公，在拐角处的客房同样也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子。
柳生？
回头又看了眼横梁上那套衣裳，就说怎么有点眼熟呢，那不是柳生的衣裳吗？
脑中有灵光一闪。
嚯！雪娘妹妹干的？
封柏川兴奋的挤出人群，先去雪娘的屋子，敲敲门，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向店小二打听，说是天没亮就被一顶藤轿抬走了。
又去找裴衍，一进门就急于和他分享这个劲爆的消息：“不得了，雪娘妹妹果真不简单，你看见横梁上那件衣裳没有？柳生的！”
封柏川故意压低了声音，就怕这话被柳生听见，毕竟这事也挺伤自尊的。
裴衍的这间客房，站在门口刚好能够看得全白布帘上的字。
他扫了一眼，未说什么，回身捞起外褂披上，利落的系上腰带：“收拾好了？上路罢。”
“上路？”阿衍看来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封柏川道：“那好罢，我去通知柳生。”
裴衍道：“不必了，昨夜柳生同我说，不劳我们相送。”
“啊？”
看来昨天夜里，是发生了许多事啊。
考虑到柳生的处境，封柏川还是道：“那，我给柳生送件衣裳吧，他衣裳都在梁上了，穿什么？怪可怜的。”
“也不必了。”裴衍抚平荼白衣衫上最后一丝褶皱，“出门在外，是应少管些闲事。”
封柏川愕了愕：“哦，那……至少知会人家一声吧？阿衍，做人呢，还是要有礼貌的。”
裴衍便松口：“也好。就告诉他，记得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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