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受伤
富丽堂皇的三驾马车，前后飘着薄透的帷幔，四角都坠着流纱藕粉荷花灯，灯上有宝珠镶嵌，车身亦是如此。
整辆车在日光下，简直是要晃瞎人眼的程度。
雇来的车夫苦不堪言，眼睛刺痛到直流泪，偏里头的小姐还轻声细语的问他：“师傅，能不能再快些呀？”
“小姐，你这马车镶嵌的玉石太多了，重的三匹马都拉不动，这已经很快了。”
宽敞的车厢内，铺着一整块华绣云纹绒毯，雪娘伏在上面，正捏起一粒葡萄放入口中。
有了裴衍的卖身钱，宝马香车，吃香喝辣，她的生活复又滋润了起来。
同时，她也改变主意了。
她决定不回淮湘镇，转去太虞山了。
路已经和裴衍走了一大半，报平安的信也给阿姐寄过了。
交给兰麝的任务不知她完成的怎么样，如果此行能找到修复琉璃盏所用的材料，想来对修复工作也是很有帮助的。
太虞山，去也就去了。
她翻过身，摸着自己吃饱喝足的柔软肚皮，望着摇摇晃晃的车顶，难免要想起为她带来此时富足生活的裴衍。
他现在会是什么境况呢？
说不定，正被老板娘揽在怀里，躲避着浓情蜜意的香吻，冷着脸说不要呢。
雪娘拿手帕盖住脸，不由嗤嗤的笑出声。
脑海中已经有了具体的画面。
觉着裴衍应该是脸上印着唇脂，玉冠歪倒，墨发凌乱，平日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荼白衣衫，也像被抓皱的一池春水，很不体面的堆在身上，神情哀怨，无比窘迫的躲避着辣手摧残。
想到十分过分处，雪娘都觉得有点对不住裴衍了。
不由身子缩在暖而舒适的绒毯中，乱笑。
马车摇摇晃晃，她连着两夜没有睡好，慢慢在这片令她满意的奇异的思绪中睡着，做的梦，也都是和裴衍相关的。
梦中裴衍被欺辱，都到了令人不忍心的地步，求着她施以援手，而她居高临下的挑起他的下巴，说好啊，同我道歉，承认柳生一事，“残忍”二字，实属用词不当，赞扬我高尚的人格，优秀的外貌，再……亲我一下，我就帮你。
这梦就卡在，裴衍一吻即将落在她脸颊前。
雪娘迷迷糊糊听见车夫在外头和谁起了争执，嚷道“公子，你不能进……”
她迷蒙揉揉眼睛，抬起身，扶着一旁小几要坐起来，想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
甫一抬头，一双长腿就已跨了进来。
雪娘顺着这双腿一路望上去。
……嗯？裴衍？
这是梦，还是真的？
裴衍进来前，是带着点余怒的。
客栈的那些仆从自然拦不住他，他也还有事要处理，不欲在这时与雪娘算计这些。
但当他纵马往太虞山去时，马匹中途突然腹泻不止，他当即下马查看，一看便知，这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是谁做的，似乎也显而易见。
而她的小动作，总是能不断刷新他对她底线的认知。
别无他法，他徒步来到附近村庄，远远便看到这样一个招摇过市的马车。
总觉得这样浮夸的做派，极像是雪娘的手笔，怀疑她就在其中，怀着对她的恼意，便要登上一看究竟。
却不知撩开帷幔，是这样一番景象。
雪娘跪伏在绒毯上，扶着一侧的小几，乌发凌乱，衣衫松垮，雪肩侧露，抬着一双不甚清醒的眼眸，迷茫的望着他。
赤红的发带从后绕过肩头，抚过精致的锁骨，蜿蜒向下，直探进一片雪白的柔波里去。
他居高临下的角度，只消一眼，就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一时有些愣。
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未经允许强行登上一个女郎的马车，即使是有些仇怨，行径也有违礼节，多少有些荒唐了。
旋身便要避开迈出去。
却听雪娘在身后笑，语带些许讥讽之意：“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些呢，如何？我们裴公子，没叫旁人欺负了去吧？”
雪娘觉得实在好笑，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莫非真受了委屈？
她干脆坐回绒毯，拍着小几，无声笑得东倒西歪。
裴衍回身，看她花枝乱颤的模样，眯着一双幽黑的眼，消散的那点恼意又重新聚拢起来。
同她这种女子，还讲什么礼仪分寸！
车夫在外头大嚷：“不好啦，你们两个快出来！”
裴衍没有理会，转而欺身向雪娘步步走去，带着危险而压迫的气息：“这便是你的全部伎俩？”
雪娘见裴衍真生了气，不敢再取笑，蹭着绒毯向后挪。
袖袍刮翻了果盘，她便捧起盘中的葡萄，赶紧转变态度，声音又娇又柔，安抚道：“阿衍吃个葡萄吧？很甜的，吃过，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突如其来软和的称呼和语气，像是蜘蛛精吐出的白丝，一下子缠住了他微火烦乱的心头。
他脚步微顿，望着她娇美无辜的脸，更烦乱恼火了。
在他思绪烦乱的这一刹，脚下轰隆一声巨响，车厢摇摆晃动，车轮折裂，车箱急速向里侧一角倾斜。
厢内成了抖动的斜坡，裴衍踩着滑脚的绒毯，伸手去抓立身之物，四壁空空，只能攥住一截帷幔。
还未立稳脚，吱呀一声，车厢尾重头轻的彻底翻起来，尾端砸向地面，头部翻上了天。
横向的车厢，顿时变成了几乎纵向的空间。
帷幔被裴衍一挣之下撕裂，带着这截断掉的帷幔，他不受控的向下滑去，在雪娘惊恐的目光中，撞向她。
翻卷的绒毯劈头盖脸的裹缠住两人，同他们一起雪球般滚向车厢底部。
“唔！”
雪娘的背部重重磕在箱壁凸起的花纹上，整片脊背登时都是麻的，眼前金星乱蹦。
砸在她身前的裴衍，也似什么钢筋铁骨，压得她难以透一丝气。
眉头紧锁，咬着唇，她暗暗挨着不适。
绒毯裹罩，一片漆黑。
温香软玉满满一怀，异样的柔软和温度，馨香和若有似无的气息，令裴衍向来无波的眼眸，也染上了几分无措。
他手下探着去寻着力点撑身，几次都觉得，根本无从下手。
好容易摸到箱壁，撑手架空在她上方，终于给彼此留了些空间。
另一手拽了几次，才把绒毯从两人身上掀下去。
重见光亮。
看见雪娘苍白着一张玉容，黛眉紧拧，似是极度不适。
裴衍盯着她，问：“你……怎么样？”
雪娘迟缓的摇了摇头。
她若是清醒，一定咬定了有事，非赖上裴衍不可。
这会儿痛得神志不清，倒想不起用这些手段了。
只听有人来问，下意识就表示没事。
车夫从一侧的车窗探头进来，确认了他俩的位置，观察问题不大，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一边扔进来半截马鞭。
裴衍抓住，勉强站起来，摸到车窗处，算是立稳了，一手捞过雪娘，要把她从窗口送出去。
但见她比方才还要凌乱许多，衣襟大开，已经……没法看了。
他挪开眼，扯过绒毯，在她身上胡乱的绕上几圈，裹住。
自己跨出车窗后，将她托抱出来。
雪娘落地，裴衍的手在她腰上托了几次，她都软绵绵的向下坠，似是根本站不住。
看她仍显痛苦的神色，将她抱到一旁的大石上，想看看她伤在哪里，又觉得不太妥。
场景不妥，人也不妥。
车夫怕担责，见人出来了，急着凑过来掰扯：“小姐，我早和你说了，你这辆马车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出了这样的事，你可不能怨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个赶马驾车的，才赚几个钱啊，你也不能为难老实人，是不是？”
雪娘整个人还是有点懵的状态，被卷在绒毯中只露个脑袋，不知自己听了什么，茫然的就点了头。
车夫得到准话，舒了一口气：“那你看，我们把账结一下吧，车也坏了，后边的路也不能赶了，原先到太虞山是一贯钱，现在，您就看着给点吧。”
雪娘缓了缓，把头埋进绒毯，半天翻出自己的钱袋，一整个钱袋都要给他。
车夫双眉上挑，双手就要接过。
裴衍在旁伸手把钱袋截了过去，解下绳子，拨出来半贯的量给他。
车夫不太愉快，他的雇主是这位小姐，小姐愿给，这位公子凭什么拦着？
不满意道：“要不是公子偏要上车，这车也不至承受不住重量塌掉，我原本是该拿满一贯钱的。”
说罢望了望雪娘，想看看她的意思。
雪娘的背痛已经缓解不少，是想跟裴衍说，算了，给他吧。
但一对上裴衍幽黑莫测的眼眸，就想起这串钱是怎么来的。
她把脑袋缩回绒毯，只露一个毛茸茸的头顶，静默不语。
车夫看着没戏，颠了颠手里的半吊钱，也认了，拿着就走。
雪娘埋在绒毯里好半天，裴衍也不出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方要探出头看一看，就听裴衍的声音在头顶淡淡响起：“打算就一直这么缩着？”
她抬起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那个英俊郎君，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微笑：“你不生我气了？”
裴衍默然看着她。
她现在想的是，他有没有生她的气？
他把手搭在绒毯的边缘要往下拉：“伤在何处？我看看。”
雪娘扒住绒毯，摇头。
裴衍便松手，后退一步，看她面上血色如常，没再追问，背过身去解车上马匹。
他卸下一匹马，牵着走向雪娘。
雪娘还坐在那里，波光凌凌的一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他走到哪里，她看到哪里。
裴衍以为雪娘离了客栈，定会回淮湘镇，却是没有，问：“怎么没回家？”
雪娘又恢复了往常的姿态，眨着眼睛：“自然是舍不得裴公子了。”
裴衍不为所动。
把马匹牵到她面前：“这匹留你自用，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我二人不必同路。”
她实在是个弱水下暗藏凶险的人物，这种凶险，不是拳脚能拿来对付的。
她比起那盏坏掉的琉璃凤凰图灯，还要棘手，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不该再把她招惹来。
雪娘却不这样想，之前她要走，他不肯放，怎么？现在却想扔下她？
她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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