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探监
被关在牢房里的人正是叶二叔。
只见叶二叔穿着粗麻囚衣，蜷在草炕上，断断续续地咳嗽，听见林烟的声音，缓慢转过头来，肿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林烟看了半晌，才开口应道：“是你啊！”
叶二叔撑着身体坐起来，不知牵动了哪里，引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别来无恙。”叶二叔声音嘶哑，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你看我这是无恙吗？”
林烟不想跟他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直截了当问道：“二爷，他们说叶家勾结走私犯、私售战马，可有这回事？”
叶二叔抬眸看了她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怒意，随即被沉痛和绝望掩盖，他佝偻着肩膀缓声道：“落到这步田地，我也不跟你计较规矩了。”
“小丫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图谋叶家家产，可我也是叶家人，我再怎么算计，也不会把叶家往火坑里推啊！私售战马是什么罪，我难道不知道吗？”叶二叔一激动又是一阵咳嗽，仿佛要把攒了几十年的委屈都咳出来。
“二爷。”林烟上前一步道，“整件事的始末，劳您再跟我讲一讲。”
叶二叔凝眸看了她一眼，未曾答话。
就在林烟以为叶二叔不信任自己，不肯跟她说话之时，叶二叔却吃力地站起身来，走到林烟面前，扶着栅栏坐了下来，说道：“我和柔儿自叶府回家那天，遇到了那位西域胡商，他说他有好多珍奇宝贝，想在乐阳找个中间人，打开销路卖一些西域特产，赚得的利钱大家分成。”
典型的骗人套路，林烟心想，这叶二叔看着也挺精明，怎么会信？
便听叶二叔接着说道：“我自是不信的，可我那三房掉进了钱眼里，她被那胡商三言两语一忽悠，就偷了家里的钱，瞒着我跟那胡商做买卖。刚开始确实赚了不少，于是三房越偷越多，到后来竟偷走了家里的田契和地契，全都投入了那胡商的买卖里。”
林烟忽然插口道：“那胡商都卖些什么东西？”
“什么都有，玉石、衣饰、食物等等，其中最贵的是汗血宝马。”叶二叔说着一声苦笑，“当然，如今知道了，什么汗血宝马，那是西北军的战马。”
“如何发现那是战马的？”
“好像是有人买了送给府尹献好，估计被府尹看出来了吧！”
林烟垂眸沉思，去书院那天，王驰确实说他那匹马是汗血宝马，可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对此有过质疑，那稀里糊涂的老色鬼府尹大人，真能看得出汗血宝马的真假吗？他久居安逸富饶的江南乐阳，真的知道如何分辨西北战马与民马吗？
二叔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我发现三房偷走地契之时，曾找过那胡商要回钱财，可他只是推说钱已送去西域，而东西已在来的路上，只要等买卖成了，钱自然就有了，一个劲地让我再等等。”
“我可以等，但钱庄不肯等，那胡商便提议，让我跟叶府借钱，先把钱庄的钱还了，等买卖的钱回款，再还给叶府，结果你应该也知道，叶夫人不肯借。”
听到这林烟一愣，脱口道：“是胡商提议你跟叶府借钱的？”
二叔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是啊，兄弟之间拆借不是很平常么，况且叶家在乐阳也是数得上的大地主家，很容易就想到去跟叶府借钱周转。”
“既如此，那胡商最开始为何不直接找叶夫人谈生意？”
“家业越大，胆子越小，大嫂担着整个叶家，不会轻易与这毫无名气、不明来历的胡商做生意的。”
叶二叔继续说道：“我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二姨娘，岂料二姨娘竟也跟我那三房似的，鬼迷心窍，也要从中分一杯羹，结果便是后来那样，叶府三万两的财产都投了进去。”
闻言林烟沉默下来。
这位来自西域的胡商不但知道叶夫人谨慎的风格，还知道如何从固若金汤的叶家豁开一道口子。
林烟又问道：“二爷，那胡商是什么时候跑路的？”
叶二叔想了想，道：“应当是拿到叶府财产之后，他说要去接货，就再也没回来。”
先套住叶二叔，再利用叶二叔套住叶家，叶家的钱一到手便立马跑路，这听起来似乎一开始目标就是叶家。
“那胡商就只跟你、你家三房，还有二姨娘接触过吗？”
“还有东市杂货铺，跟杂货铺老板签订契约的时候他在的。”
林烟心下一动：“契约？”
叶二叔点点头：“利钱按三三四分成的契约，后来府尹查到叶家，也是顺着杂货铺的线索，那份契约，以及后来的交货清单，上面都写着我和二姨娘的名字，而那些钱财往来，都记的是叶家。”
原来是这样。
林烟低头沉思，在整个事件里，叶家人都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那是战马，若能抓到那个西域胡商，叶家人只是从犯，罪名会轻得多，还算是戴罪立功。
“丫头。”叶二叔看着她，忽然放柔了声音，“我记得之前你在叶府揭露三姨娘的阴谋，说起来，你还帮我洗脱了嫌疑。如今叶家身陷囹圄，我已不再奢望还能活着出去，只是阿柔……阿柔不知被关在哪里，倘若……”
叶二叔说到这里一阵哽咽，年过中年的汉子红了眼眶，他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说道：“倘若阿柔有幸留一条性命，倘若你见到她，可否尽量帮她一帮，她被我宠得过了，以后没有了我，怕是要吃亏的。”
此时的叶二叔胡子拉碴、憔悴枯槁、风度全无，可是林烟忽然觉得，现在的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令人敬重。
于是林烟认真地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位父亲最后的请求。
因为叶二叔非常配合，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到，林烟便来到了叶彦的牢房。
本以为叶彦会跟叶二叔差不多，因为牢狱生活艰苦而憔悴些许。
可是当林烟见到叶彦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囚衣上竟然斑斑驳驳都是血迹，也不知是那天被官差打的，还是进大牢以后受刑伤的。
林烟扑到栅栏上，连声问道：“少爷，你怎么样，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叶彦正坐在地上发呆，看见林烟眼睛一亮，忙起身走过来，回道：“我没事，都是皮外伤，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二爷问些事。”林烟伸手入怀，摸出一包点心塞进叶彦手里，“少爷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叶彦捧着那一包尤带着温度的点心，看着林烟沉默了片刻，迟疑道：“春桃，这一次，叶家惹上的事恐怕没那么好解决，你——”
“我知道，都是那个西域胡商，他才是主谋，等我把他抓到——”
“不只是西域胡商。”叶彦打断她，盯着面前的木栅栏说道，“许记钱庄被查抄后，损失钱财的不止叶家，很多在许记存过钱的客人都没能取回自己的钱，他们的钱辗转借给了叶家，所以他们便来问叶家要钱。”
林烟愣住了。
本以为许记倒了，这笔账便能过去了，却原来，欠了别人的，终有一天是要还的。
只听叶彦继续说道：“于是娘变卖家产打算先还他们一部分，偏偏二姨娘和三姨娘落井下石，竟连夜卷了叶家钱财潜逃。”
“这些事，夫人没有告诉我们……”林烟小声说道。
“正值秋闱，我们忙着给子初备考，娘大概是想等过了这一阵，只是她没想到，还会有战马这档子事。”叶彦低垂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神情看不分明。
“少爷，你别灰心，不就是三万两么！”林烟伸手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你这么优秀，等你考个状元，当个大官，还钱还不容易，到时候——”
林烟尚未说完，忽然被陈牢头一把拉到身后。
牢房中的叶彦也忽然面色一变，当即返身将点心藏在了草炕角落里。
陈牢头转过身，向着甬道来处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迎接来人。
林烟站在陈牢头身后，同样躬身相迎。
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临近，来了约莫五六个人。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呦！陈牢头怎么亲自来大牢了，那几个狱卒呢，这么偷懒可不行！”
听见这声音，林烟心头一紧。
王驰！
陈牢头公事公办地回道：“回王公子，小的们换班，我来盯着点儿。”
王驰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走过林烟身旁时，忽然顿了脚步，歪头看着林烟，嘀咕道：“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新来的小吏？”
林烟低垂着头，一副畏畏缩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回公子，这是我表弟，一直想跟我讨个差事，只是人实在不太机灵，我就先带他来长长见识，万一日后真有机会，也不至于白白错失。”陈牢头看着一脸严肃，扯起谎来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也不知王驰信了没有，他不错眼地盯着林烟，忽然说道：“你，抬起头来！”
闻言，在场三人均是心里咯噔一下。
王驰对林烟的脸可说是非常熟悉了。
莫说他小时候在书院求学时就认识了，就说最近的通缉令，就不知道看了多少张林烟的画像。
冷汗自鬓角滑落，林烟暗暗握紧了藏在袖里的短剑。
王驰有些不耐烦了，他再次催促：“我叫你抬头，没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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