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求愿
顾延舟紧怀着画卷而跑，雨水成帘，四周遍布水汽，磅礴大雨似乎有摧毁之势，浸透了整个人间。
街上还是有许多没带伞的小贩四处乱窜，看实在跑不了的，就四下寻着，先找一处屋檐暂避也好。
也只有顾延舟半分不停，固执守着怀里那点温度直往前冲。他知道这雨一下就没个停，反正都到了现在，还不如是一口气跑到家为止。
他半垂着头，护住怀中一块，迎着雨一路跑到了城西，最是人迹荒芜的一片。
城西的一片都是树林，葱翠环绕中，幸亏得了密林掩盖，将连绵大雨硬是遮住些许，给了顾延舟得以喘息的时间。
还差了几步，顾延舟笑罢，一鼓作气的往前跑。
要说这可真是块好地方，密密森森，重重叠翠，入眼全是翠绿。一路走去，只当是普通树林，疑无人烟。可偏偏再撩过一片繁枝，拨开欲垂的叶片，不远处竟是一座小小的木头屋。
木门隐在密林之中，也没有上锁，顾延舟根本不担心会有贼上门。也因他家徒四壁，除了满屋宣纸笔墨之外就实在没什么好偷的了。
一路推开了门，隔绝了外头风雨，顾延舟才算松了口气，抬手抹去一脸的雨水。一身的冰冷雨水直往下淌，顺着裤腿滴滴答答，一步一个水脚步。
得以喘息的顾延舟才开始咒骂这鬼天气，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先检查怀里的画轴。着实雨这么大，又是无缝不钻，哪怕他护的再紧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顾延舟在担心中小心翼翼的放下画轴，有些懊恼，定睛一看却是大喜，明明他全身上下都淋透了。也就那画轴，竟是完整无缺，连丁点沾湿的地方都没有。
刚才还埋怨天气之恶，现在又是沾沾自喜。
顾延舟将画放置一边，转身就换起了湿衣湿裤。
几下轰隆声自天际响起，似要轰塌这座木屋似的。顾延舟也丝毫不急，慢腾腾的换过衣服，生了火，又拿了最后的一点酒温上。
瓷瓶中只剩了不到一半的酒液，顾延舟晃了晃瓶身，略是皱眉，而后又全数饮下。
这一点酒很快就在体内热了起来，顾延舟抚了抚瓶口，仍嫌不足的样子。
已经全身干爽，又勉强有酒助兴。顾延舟干笑过罢，猛然起身，开始研磨铺纸，调和颜料。
他素来爱饮酒，刚才虽然只是一点，也算上了酒兴。
顾延舟提笔沾墨，凝神望向画卷，闭眸微微细思，回想林小姐那时的姿态，还有他匆匆一瞥，林府那美不胜收的后花园。
顾延舟身无长物，唯有一手的画技足以他傲然。他向来作惯了观音图，美人画，在他妙手之下，画上的林小姐总体已叫完美，左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笔尖轻转，施颜错彩，全凭着顾延舟的一双手腕在运作。或是想着这幅画之后又能得来更多的美酒，所以也格外用心些。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顾延舟缓了口气，终于是放下了笔。
桌上的颜料都已经用的七七八八，于这幅画，也算是满意了。
顾延舟仔细端详着，也忍不住点头称好。等过个两日，林小姐的病情稳定下来，他就可以去领润笔费了。
大雨依是凶猛，眼看天边渐渐沉黑。上好色，挂好图。做完这一切，顾延舟懒懒的伸了个腰，终是觉得困了。
之前淋了这么场大雨，最多的感觉还是冷。顾延舟捂着手钻进了被中，几乎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浓沉沉的乌云将天空压的一片昏黑，夜色侵袭。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的声音渐变渐缓，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只剩天黑的紧。顾延舟已经睡的昏沉，屋中没得星点之光，肃黑到与夜色相融。
残月被乌云遮蔽，墨汁一样的夜透满了诡异，万籁寂静中，挂在墙上的画轴忽然动了一下。但只是轻悠的一拂，仿佛是夜风渗入，不小心吹起了一角。
没有人注意到这等异常，画轴就这样轻轻浮动着。若是在白天，若是再点上一只蜡烛，可以看到纸上的颜色已经越发浓艳。画上春色正好，园中花团锦簇，彩蝶起舞，好一派旖旎风光。画上的林小姐正在凝望着一朵牡丹，片片花叶都渗满了颜色，怒放的如火一般。
半响，等浮动停止。那画上的林小姐竟眨了眨眼，一幅死画，却如活过来一般。
黑夜中，林梨幽潭一般的双眼眨了两下，随后看向了还在沉睡中的顾延舟……
那厢，林府上下已经是乱成一团，也哭成一团。
紧赶慢走，林老爷到底还是没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对着她冷冰冰的尸首，在商场摸滚了数十年，早已经荣辱不惊的林老爷终于老泪纵横。
林梨虽自小体弱，可他自胜万贯家财，请得来天下名医，乃至坚信这病是有药可医的。再说林梨的身子一想不好，可从来也没有过性命之忧。怪只怪他太过自信，如今，斯人已去，已逝的悲剧再也挽不回他的舐犊之情。
雍容贵气的林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混乱中，在看到碾落在地的血帕后更是昏死过去。前脚才出门的大夫又被拉了回来，重新为林夫人诊治。把脉施针之后，只道是悲伤过度。
夜幕时分，雨水滴答滴答，紧密的匝地声加重了府中的悲伤。林老爷惨白着脸，吩咐准备小姐的后事。
他已不知要怎么面对悲惧交加的夫人，只疲惫的挥了挥手，独自退出房去。
林夫人的房中只余一根残烛，幽幽黑夜，房外终于褪去了喧闹哭语，已经寂静的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声音。不多时，晚风夹着湿气钻入房中，带来了鬼魅一样的声响。
“娘亲，娘亲……”
风吹入耳，林夫人缓缓转醒。睁眼的一刹那，巨大的悲痛再次袭来，眼泪瞬间就爬满了双颊。
她等来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十七年，太少了！竟不能再拖上几年！
难言之痛中，却有异声入耳，声声唤着的，“娘亲。”
林夫人险些跌下床去，但惧怕只维持了一瞬，而后喜道：“梨儿，可是你……”
刚才许是她老眼昏花，许是她恶梦缠身。梨儿还没有死，终是，终是救回来了。
“娘亲，孩儿不孝。为人短短一遭，生前不能尽孝，如今又伤透了娘亲慈心。”
“许是前债今生还，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孩儿不甘被人控了生死。魂魄无依，钻了那画卷之中，勉强寻来一副寄生。可那阴差无情，早晚还是要拉了孩儿再入黄泉。”
林夫人只觉得寒冰泼面，冷得她五内茫然。她看着左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梨儿，你在哪里？”
那鬼魅的声音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稍后，又随夜风轻轻扬起。
“望爹娘保重自身，孩儿不孝，只求娘亲圆孩儿一梦。”
“孩儿有幸生于林家，家财不尽，母父鹣鲽。然孩儿终生病榻，一无所成。恶病十七载，孩儿没有一日不是心系丽景，魂游名川。”
轻细却直钻入耳的声音，再次让林夫人泪满衣襟。
“孩儿只求能出府一游，看一看这普天之下的美景美人。若能了此残愿，孩儿就算再入了阴司，也再无遗憾了。”
……
“但求娘亲祝孩儿完成心愿。”
“梨儿！”林夫人尖叫着醒来，守候在床脚的丫鬟也随之惊醒，“夫人。”
林夫人失魂落魄的环顾着房间，房中虽暗，但还燃着幽魅烛光，一切摆设依旧，只有床畔的丫鬟诚惶诚恐。
一切都未变过，刚才种种，原是梦境。
心内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林夫取出手帕拭汗。一抬手，只瞧得手心中一抹鲜红。
刚才梦中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边，林夫人马上吩咐丫鬟，“不用候着了，去帮我热杯安神茶来。”
丫鬟连声去了，林夫人方才摊开手掌。只看掌心中一抹冶艳，簪花小楷书了个“梨”字。
“梦中”的一字一句言犹在耳，“梨儿？”林夫人悲痛不已，泪珠涟涟而落，“快，快……”林夫人朝外大喊起来，守在门外的丫鬟一叠声的跑来，亦是惊道道：“夫人。”
“快去取把伞来？”
“夫人可要漏夜外出？”
“快去。”林夫人急的直拍胸口，“去小姐房里拿，要那把画了红梅的。”
丫鬟不明所以，可看林夫人如此焦急，也依言去了。不多会就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一把看着还簇新的油纸伞。
伞面上绘着白雪红梅，皑皑冬雪描出一片琉璃世界。雪上盛着蕊蕊红梅，开的肆意翩然。一面纸伞，白雪红梅，冰俏红芬，相得益彰。
这原是一名纸伞商人送来给给林老爷过目的样品，岂料林梨一见，便已欢喜的爱不释手。只是数年下来，也没有用过一次。
林夫人想起往事，胸中激荡，“可怜我儿。”
她循着梦里的谨言，撑开油纸伞将之悬挂在窗柩之上。凄迷寒光，红伞竹柄，印出一片别样的诡色。
林夫人怪异的举动看的丫鬟心惊肉跳，小姐刚走，夫人又举动有异。只怕是……只怕是……她狠狠一悚，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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