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离别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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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夜未眠。

　　凌一最憎恶的感觉，便是刚在一个地方熟悉下来，却又不得不马上奔赴另外一个地方。就好比一个洞穴中有无数手脚被缚之人，从出生起唯一见到的是火把的亮光，有人听说了太阳，挣脱了之后，见到真正刺眼的眩晕之后却又萌生退回黑暗的倦怠感。自由也好，冲破所有封锁在更广袤的宇宙中生活而非生存也好，都是这般围城似的迷局。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居无憩所永远在路上的漂泊，现在不过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爸，你早上想吃什么？”凌一敲门问询，门里却许久没有回音。

　　父亲从来不会睡懒觉的啊，也许是又去工作室里忙碌了？凌一也没多想，正准备去厨房生火，却发现低矮的石头茶几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小一：你肯定能轻松通过测试，尽力出人头地。早饭在厨房。勿念勿寻，迟早再见。凌拓。”

　　寥寥数言，却觉得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一样，凌一彻底傻了。

　　他都没有注意到纸条已经从他无力的手中脱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泪眼婆娑。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这些天来自己过得太过混沌又太过忙碌，从来都没有和父亲好好交流过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父亲已经有三次救回自己的性命了。不论表面上怎样嫌弃唾骂自己，那一股在心里流动的关怀和爱意，却时时被凌一看在心里。平时听臭小子都习惯了，这还是头一次，父亲如是称呼自己。

　　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凌一疯一样地冲进父亲的卧室，打开暗门下到地下室里。一见眼前景象，顿时明白父亲的离开已成定局，真正的无助感涌上心头。那些机床还在，之前挂满整面墙的各种装备，却已经所剩无几。

　　凌一失魂落魄，也许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许只是单纯地觉得应该把工作室打扫干净受不了那些腐味。他搬起一具之前父亲做实验的卡巴基的尸体，准备去院子里埋了。

　　怪异的是，这卡巴基理应是金属机械为主，重量却和一个少年差不太多。凌一一次就能搬动两个。

　　腐肉的气味过于刺鼻，凌一没太多想。

　　正在后院里挥汗如雨时，听得自己前门口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抱死的轮胎在结着薄冰的路面上拖拽一小段，跟葬礼上的礼乐一样难听。

　　“阿一！你干嘛呢！”跑过来的是江辉和克莱多，胖的和球一样的身躯和修长健美的身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很明显吗？挖坑埋尸。”凌一又一次挥起铁锹，废了好大劲将表层的冰面敲碎了，下面的土壤倒还算松软。

　　克莱多刚想说话，却被江辉拉住了，他看到了凌一满脸的泪痕。

　　还好啜泣的声音都被簌簌地铲土声给遮过去了。自己独处时刚缓过来，遇人欲开口时眼泪又会涌上。凌一背过身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凌一将最后一具卡巴基埋好，将土踩扎实，背对着他们抹了两下袖子，转过来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恢复那副淡定模样。“你们两个同时过来，这可稀奇了，有什么事吗？”

　　“马上就到征兵测试的时间了……我们是过来接你的。”

　　“你们两个为什么也会报名？！胖子，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一身肥肉也想上战场去！”

　　“我只是想坐一次‘骏铁城’……到时候要是觉得反悔了再回来好了。”

　　每座驿城，都有一列专属装甲蒸汽机车。其武装厚度、车体宽长、动力之强悍，和飞空艇一样是热河界的最高技术结晶。驿城就如同棋盘上一颗颗的孤子，之间是无垠的冰原荒野，互相之间的交通往返都要借助于此。这种特制的装甲蒸汽机车固如城池，容量又几乎能装载半城居民，故而命名方式都是“X铁城”。

　　“克莱多，那你呢？我还指望你能留在这里照顾珊珊呢……”

　　“宁华阿姨也给珊珊报了。”

　　“简直是胡来！”凌一用力地将铁锹扔在地上，可与此同时心中又生出几分有些罪恶感的喜悦：这样自己就不会是孤独一人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也报名了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竟异口同声地说道：“还用问吗！”

　　就算有一堆笼子叠摞在一起，你也注定不是头甘愿被锁在最底层的困兽。

　　/

　　凌一上车之后有点后悔了。

　　江辉最擅长的，便是各类载具。他这辆车，和街上的各类车辆有着天壤之别。

　　整个车身充满肌肉感，车轮上方有像翅膀一样的多余装饰，底盘低到离地面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四轮驱动，车尾足有五根排气管，打着五颜六色的花哨油漆，凌一觉得它比自己更像个穿越者。

　　这还别提江辉坐上驾驶座之后判若两人的表现。他就像个拿着自己赛车玩具的小孩一样处处炫耀，有车开在自己前面？超！有人朝这边看？伸出头去吐舌头划手势！经常性地还会发出莫名其妙地欢呼和尖叫，每当遇到转弯的地方，他肥胖的手指兴奋得发抖，一定要变着法子擦着路肩高速驶过。就像一个古板的人坐在飞车党后座，凌一觉得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

　　每次江辉做出一些极其不地道的驾驶动作时，克莱多都会紧随其后探头出窗，摆出那副毫无瑕疵地像捏出来一样的笑脸，对着别人作揖道歉。凌一实在忍不了了，在克莱多又一次准备伸头出去的时候抓着他的衣服后领把他扯了进来，“你再这样别人会认为这一车全都是疯子！”

　　“啊？你说什么？”克莱多呆呆地望着凌一。听不见是因为江辉“恰到好处”地轰了一脚油门，引擎盖下的涡轮嗡嗡发响，将凌一的声音彻底盖过。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每次凌一想对两人说什么话的时候，江辉都能“及时”地遮掩过去。

　　直到几人在诊所的门口接到了珊珊，望见那浮夸的座驾之后，珊珊二话不说地坐上了副驾，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瞪住江辉，急速飚车顿时变成了蜗牛慢爬，凌一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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