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责任与自由

　　第九十二章责任与自由

　　龙御天沉默着，慢慢走近。

　　“怎么？”杨一淡笑着，“还没有决定吗？”

　　又沉默了许久，龙御天幽幽叹息，道：“不错，本就没有多少时间，早也罢，晚也罢，总要作出决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徒然彼此折磨呢？”

　　杨一轻笑，苏如墨的脸色却慢慢苍白起来。

　　霜华中，那袭月牙白的身影越发显得飘渺虚无起来，恍如梦幻，可是，那双暗邃的眸却慢慢地清晰起来，看看杨一，再看看苏如墨，来回巡娑着，挣扎犹豫着......许久，他闭上眼，再睁开，已经清明如水，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龙御天凝视着苏如墨，眸光由歉意哀伤转为绝然的别离。

　　“我不想听！”那目光的意味太过明显，看着他嘴唇微翕，将要做出抉择，苏如墨忽然抢先开口，捂住耳朵，微微后退几步，“我不想听，御天，求求你，不要说出来！”

　　龙御天咬唇，微微侧首，不去看她：“对不起，墨儿！朕......不能够......”

　　明艳的容颜瞬间失了血色，与衣衫映为一体，折射出一股极其惨烈的白，仿佛离了枝的枯叶，失却所有的生命力，在秋风中飘摇折摆。只是一瞬，苏如墨便转过身，捂住嘴，咬着牙，极力掩饰着她的颤抖，只任由汹涌的泪安静地落下。

　　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却又梗在喉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不是吗？

　　且不说维平帝对御天的教育，且不说御天的责任感，且不说那冥冥中的宿命，单就这样的选择来说，任何人都会这样做，不是吗？就连她自己，早在御彦说出这一战的艰难后，不是也已经预料到了诀别的命运了吗？

　　战争本就是最残忍的事物，一旦开启，便会吞噬无数人的性命。

　　紫星与北狄这场厮杀，必定会死伤无数。而其中有些人，也许原本是不会死的——如果，没有无名谷的这个变数！何况，无名谷与北狄联手，紫星可能会输，甚至重演当年庆历之乱的惨况，如此，便又要添加无数人的性命。

　　那样深重的罪孽，她担当不起！

　　所以，就算御天真的选她，她也不会任由他做这样的傻事。为了一个女人而倾了天下的帝王，听起来很美，很痴情，可是，将一个人的爱情建立了数万人的生命上，还能够爱得心安理得吗？还能够幸福吗？

　　江山，美人，本来就是世上最为难的选择题。

　　杨一出给御天，是想要为难他；御彦告诉她，为难的人就变成了她，因为她是因，是起源！她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御天的为难，也比任何人都要矛盾，都要害怕。从情感上说，她不想被御天放弃，不管是为了什么；而从理智上来说，她也不想御天为她拒绝杨一，招致战乱祸端，引发难以收拾的灾难。

　　紫星半壁江山，无数百姓性命，这样的赌注，谁输得起？

　　御彦输不起，御天输不起，甚至，她也输不起，不只是为自己的良心，更是为御天。

　　御天一直那么努力地想要做个好皇帝，她不舍得因她而尽毁，甚至留下骂名！

　　尤其，在看过思过斋内的东西，她更清楚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更清楚地明白为什么维平帝要以那样严苛的方式教育他，为什么要罚御天到思过斋去面壁，为什么御天会如此努力地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负责任的皇帝，甚至连自我也泯灭了，

　　因为，那是宿命！

　　可是，尽管她一切都明白，却还是会心痛。

　　明明利害道理都那般的清楚，明明她也觉得这样的选择是对的，明明她本就希望他这样选择的，可是，为什么听到御天做出对的抉择，她的心依然痛得几乎抽空了呢？比任何时候都利害，持续着，一刻也不曾消减，仿佛有刀子在不紧不慢地割着她的心，一点一点，一遍一遍......

　　捂着嘴的手慢慢滑到剧痛的胸腔，苏如墨慢慢瘫坐在地上。

　　原来，就算心里再清楚，再明白，再觉得这样的选择理所当然，也无法稍微淡释被深爱的人放弃的疼痛，那是心里最纯粹的感受，无关于礼，只在乎于情。

　　她爱他，所以，不想被放弃，就这么简单。

　　即使，在种种利弊之下，被放弃的结局已经是那般明显，她却还是不想亲耳听他说。

　　可是......苏如墨闭眸，最后一次倾泪，然后慢慢拭去，站起身来，转过头，望着那张令她心痛的容颜，眼眸清亮，幽幽如雪：“御天，我去了思过斋，看了里面的东西。”

　　龙御天一震，陡然望着她，眼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也明白你所想要的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愿意为了一个人的雄心而舍弃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说我能够换来你的梦想实现，那么，我愿意。”苏如墨凄然低语，微微摇头，笑着，慢慢地往后退去。

　　杨一蓦然明白她要做什么，惊呼道：“苏如墨，后面是悬崖！”

　　说着，疾步而上，想要拦阻，却见一道雪亮的光芒骤现，苏如墨手中多出一把匕首，横肘睇在自己脖边，淡淡道：“不要过来！”

　　杨一一惊，顿时不敢轻动。

　　龙御天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眸伤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慢慢地闭上眼眸，转过了身。

　　“龙御天，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杨一见状怒极，手一抖，长剑出鞘，架在龙御天脖上。龙御天已经一动不动，如同待死般，闭目不语。如果他面前有人，或者能够看见他脸上泪珠滚滚而下，莹然如玉。可惜，他的眼前没有人，他的悲痛也没有人看见。

　　能够被看见的，只有他的绝情。

　　苏如墨凄然而笑，闭上眼，原本麻木的心居然再次痛了起来，痛彻心扉。

　　御彦的做法是对的，把真相告诉她，让她来解决一切，这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这样，御天不必为难，不必太过歉疚；她不必担心御天会因为她而前功尽弃，也不必亲耳听御天说放弃她，甚至，她可以幻想着，在他心里，她能够有着比紫星更重的分量，幻想着他不会放弃她。

　　于他于她，这都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不是吗？

　　真的，御天，你为什么要来呢？为什么要做这个选择呢？让我来解决一切，不好吗？

　　御天，你可知道，我这次来，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的！

　　御天，你可知道，亲耳听到你说放弃的那一刻，我真恨自己的拖延，为什么没有早一步将一切结束在暧昧混沌的情况里，带着你可能会爱我胜过紫星的幻想，安静而欢喜地离去？而现在，身犹在，却已经先将心焚为灰烬，生死已没有什么区别。

　　“苏如墨！”杨一怒吼，却不敢上前。

　　“御天，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还是爱你，没有少一毫一厘！”苏如墨说着，泪珠再度涌出，身后传来了石土滑落的声响，她知道，她已经退到了崖边，微微顿住，含着泪，诚挚地道，“御天，你父皇希望你做个好皇帝，你也要求你自己做个好皇帝，可是，我只想要你能够幸福一些，更幸福一些，仅此而已！”

　　闻言，龙御天身子微颤，想要转身，却又强令自己抑制住。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是枉然！这样是对的，虽然残忍，但是，是对的，虽所有人都好！所以，不要心软，不要再这个时候心软！”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咬着唇，憋着胸口一股气，令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不要转身，不要阻拦......

　　御天，难道你连看我最后一眼都不愿意吗？为何，你会突然变得如此忍心？

　　苏如墨心中伤痛着，埋怨着，却不愿说出口，不愿以怨恨之语终结生命，不愿在御天原本就沉重窒息的生命中再增添一笔负担，无论轻重。不过，这样也好，说明御天够坚强，就算她离开了，他也可以为紫星好好活着，有时间能够磨平他的伤痕。

　　这样，很好！

　　苏如墨最后留恋地凝视着那袭月牙白，微微一笑，向后踏出一步。

　　“墨儿，不要——”通往山顶的道路上忽然传来一声撕裂般的痛呼，使得所有人都一怔。杨一不自禁地闻声望去，只见一道纯白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掠往山顶，其势如风。而龙御天更是容色大变，失声惊呼道：“四哥！”

　　四哥？！

　　苏如墨突然明白了，释然轻笑，所有的伤痛在这一刻化为了全然的幸福甜蜜。

　　原来，那不是御天！

　　的确，原先站在苏如墨和杨一面前的不是龙御天，而是龙御彦。

　　从昨晚见苏如墨起，龙御天便总觉出些许不对劲，总觉得她的眼眸话语中有着浓浓的别离之意，后来不见了墨儿，便越发觉得心里不安。龙御彦见状，便主动替他应承下政事。两人交换身份后，龙御天便匆匆赶至飞炫宫，没有看见苏如墨，只看见她留下的书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爱君，至死不悔！”

　　就是这句话，龙御天便觉出浓浓的不祥意味，召集飞炫宫众人询问苏如墨去向，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念翠更说瞧见苏如墨痛哭。龙御天顿时心惊肉跳，越发的不安起来，连问几处宫殿，都不曾得苏如墨消息，后来倒是从宫门守卫处得知她早已出宫，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正焦虑时，却听见守卫闲语，说御彦在苏如墨离去后不久，便也离宫而去。

　　而且，御彦穿的是他的衣衫，守卫只当是他。后来念翠更回忆说，墨儿痛哭前，她似乎也瞧见御彦去找墨儿。如此两下一照，龙御天断定墨儿的失踪必定与御彦有关，更有可能已经知晓杨一的交易，立刻下令追寻杨一及御彦的踪迹。

　　正巧，君非凡有事觐见，说曾见杨一曾往龙云山方向而去。

　　龙御天顾不得解释，推了君非凡的议事，立刻出宫，全力施展轻功，赶了过来。

　　谁知道，还未到山顶，便错眼瞧见山顶上有道雪白的身影正往崖边退去，身姿纤细，正像是墨儿，一时间几乎止了心跳，急忙出声拦阻，拼尽全力赶往山顶，只见苏如墨犹自好好站着，刚松了口气，见苏如墨对着他微微一笑，幸福甜蜜，缱绻缠绵，耳听得她柔语低道：“御天，我爱你！”

　　一瞬间，龙御天便觉出她想要做什么，惊呼道：“不——”

　　杨一也惊呼：“如墨！”急速上前，伸手意欲拦阻。

　　龙御天更是倾尽全力，转瞬之间便到崖边，然而，却只有指尖触到柔软的裙角，然后，眼睁睁看微笑如花的苏如墨落入暗黑的虚空，那袭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柔和温暖，鼓着风，如同展翅欲翔的白鸟，悠悠然坠落。

　　杨一甚至连衣衫也没有触到，眼睁睁地瞧着苏如墨坠崖，如被雷劈般，僵立不动。

　　最后的龙御彦，只来得及拉住龙御天。

　　他们都很快，却快不过那那一颗绝然的心。

　　早在得知先前之人是御彦而非御天时，苏如墨便已经下定了死的决心，待到瞧见龙御天，说出那句话，便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最后一步。就这样吧，也许自私了，也许残忍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让御天做选择，无论是她，还是紫星，她都不想他选。

　　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即便如今御天挽了她回去，却还是要作出选择的，而紫星，是唯一的选择，所以，她宁愿在混沌不明的这一刻，带着最美好的幻想和爱情死去！

　　就让一切结束在这一刻的幸福中吧！

　　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坠落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幸福的。

　　然而，崖上的龙御天却是惨痛的，惨痛得连心都碎了，随着那道身影一起跌入了深渊。望着空荡荡的指尖，神情恍惚。墨儿她.....真的跳下去了？

　　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一片空白，只有墨儿离开时那张脸，在他眼前放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她的神情是那般的安详柔和，眉眼弯弯，面带微笑，笑得那么美，那么幸福，仿佛得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耳边而还回荡着她最后的声音，温柔而缱绻：“不要难过，不要歉疚，还有，原谅我的自私！”

　　一瞬间，天地皆寂。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来了吗？为什么墨儿还是要跳下去？

　　“为什么？”龙御天忽然嘶吼出声，反应过来的瞬间，脑海中什么都没想，身形一动，便要随之跃下。身旁的龙御彦早有准备，抱住他的腰，死死地拦阻着，喊道：“四哥，冷静点！你醒醒啊！你还有紫星，你不能这样死！”

　　紫星？！

　　这两个字如炸雷般，将龙御天炸得僵在原地，怔怔愣愣，慢慢瘫坐在地上：“紫星？”

　　“是的，紫星！”龙御彦微微松了口气，却仍然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道，“四哥，你是帝王，身负紫星，肩挑天下，你身上系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何况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北狄虎视眈眈，战事随时会起，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够能够舍弃紫星而去？”

　　紫星帝王？

　　不能舍弃紫星而去？

　　“哈哈哈......”龙御天仰天大笑，状似癫狂，继而敛容，咬着牙，含着泪，一字一字地道：“紫星帝王？因为这个身份，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失去了多少东西？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为什么如今却还要夺走墨儿？不能选择，不能放弃，现在，连生死都不能由我做主！御彦，你告诉我，身为紫星帝王的我，究竟还有什么是能够握在自己手里的？还有是能够由我自己做主的？”

　　他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墨儿，是为了紫星而跳下去的！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因他而堕崖，那种感觉，谁能够体会？墨儿，你说不要难过，不要歉疚，你说你爱我，至死不悔，可是，我的心还是痛，又该如何？

　　在这一刻，他真的怀疑，这样辛苦地做一个帝王，究竟为了什么？

　　“四哥！”

　　没有任何时候，龙御彦比此时更能感受四哥内心的绝望和伤痛，忽然跪倒在地，闭目道：“你若恨，就恨我吧！是我去跟如墨说，要她放弃，也是我假扮成你的模样，骗了她，让她以为四哥负了她，才从这悬崖上跳了下去。四哥，是我逼死如墨的，你杀了我，为如墨报仇吧！”

　　龙御天眸中锐色一闪，右臂轻挥，一柄如雪的长剑顿时架在龙御彦的脖子上。

　　龙御彦不躲不闪，甚至，他还睁开了眼，容色平静，目光如水，仿佛要迎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个无憾的结局。

　　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

　　紫星和如墨，无论伤了那一边，于四哥而言都是彻骨的痛。

　　那种痛，是纯粹的痛，不能恨，不能怒，因为，这个决定是四哥自己做的，不能埋怨任何人，不能恨任何人，只能痛着。

　　他不想看四哥那么痛，而且，他也害怕......

　　苏如墨，平凡如斯，除了绝艳的容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如斯的女孩，却在四哥心里占据了越来越重的分量。他看着四哥为了她幸福痛苦，看着四哥为了她失魂落魄，看着四哥为了她拒绝立妃，与整个朝堂对抗，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帝王的准则。他真的害怕，这次，四哥亦会为了她做出错误的选择，伤及紫星，更葬送四哥生生世世的流名！

　　因此，明知道没有苏如墨，四哥会痛苦，他还是要这样做。

　　他宁可四哥痛苦，也不要四哥做错事！

　　所以，他为苏如墨邀约杨一，又假扮四哥做出选择，他诚心要将这个他曾经守护至深的女孩逼入绝境，逼她死！然后，苏如墨倏然消失于世，四哥或者会疑惑，会心痛，但痛定潜思，自然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从此，集结三方之力，号召天下，创下万世功勋。

　　就算不能，至少，不会留下骂名！

　　即便，有一天，真相揭穿，那也是好的。那一日，他必会坦诚一切，那么，从头到尾，设计一切的是他，逼死苏如墨的是他，与四哥无关。或者，四哥会恨他，甚至，会杀了他，但那也是好的，至少四哥有人可以恨，有人可以让他纾解痛。

　　倘若是他自己选择的话，他连恨都不能够！

　　所以，面对现在这个结局，他很满足，他情愿死在四哥剑下，为四哥纾解疼痛和恨意。

　　“你吗？”望着从小最宠的胞弟，龙御天欲怒欲恨，却又难怒难恨。他从小冷眼瞧着御彦长大，又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再望望那坠落了伊人的无底深渊，眼中折出莹然的光泽，凄怆如泪，“你错了，御彦，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逼得她从这里跳下去！”

　　“四哥！”龙御彦心中大恸，怆然泪下。

　　“我会遵守我的承诺。”杨一忽然开口，神色幽暗，眼眸黯然，语调中有着难言的沉痛和疲倦，道，“如墨她为了你......我当是交易成立。从今日起，只要我杨一还是无名谷谷主，无名谷任由朝廷差遣，至于以后，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龙御彦轻舒了一口气。

　　龙御天却神色木然：“杨一，你好象忘了一件事！”

　　那双眸，比他以往任何时候瞧见的都要冷，都要亮，凌厉森寒，沉定如杨一也不禁微觉心颤：“什么事？”

　　“交易是双方的契约，你好象忘了问我的意见了。”

　　杨一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这些天，他一直犹疑着，徘徊着，在放弃和赌注之间踟蹰，难以决断。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思绪却突然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一颗，他比现在更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龙御天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我拒绝，所以，没有交易，没有任何交易！”

　　“四哥！”龙御彦咬唇，终于还是道：“你何苦如此？北狄和无名谷，这个赌，我们赌不起。就是知道这点，如墨才会宁愿一死，她是想要成全你，你这样，反而糟践了她的心，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觊觎墨儿，害死我和墨儿的孩子，将墨儿逼上了绝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和他交易，就算我是齐盛帝，是紫星帝王，也是人，也有心，有尊严。至于意义，”龙御天闭了眼，释然而又惆怅，“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一个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才不会觉得遗憾。只可惜......我懂这个道理，懂得太晚了。”

　　所以，这次，他想要为墨儿任性一次，一生一世，仅此一次！

　　龙御彦依旧觉着忧心：“四哥，可是......”

　　龙御天不再理会，转头对杨一道：“如果你要去助北狄，就去吧！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倘若我竭尽全力，还是无法赢，那是紫星的命，是我的命，我认！不过，我尽心尽力了，就算败，也问心无愧！”

　　说着，他忽然一个转身，剑尖指向杨一，冷然道：“拔你的剑！”

　　从苏如墨踏空悬崖起，杨一便始终望着悬崖的方向，神情低黯，眼中明暗不定。虽然龙御天说话的语气很是不善，他却丝毫也不在意，幽幽叹息，道：“我不想和你打！”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也是他所没有料想到的。

　　龙御天置若罔闻，一字一字重复道：“拔你的剑！”

　　“你不是我的对手！”杨一淡淡地道，黯然仰首，轻叹道，“如墨刚刚.....我不想跟你再起争斗！”

　　“杨一，拔你的剑！”龙御天第三次道。

　　“龙御天，你不要逼人太甚！”苏如墨坠崖，杨一也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先前是因为内疚，不愿多做争执，如今眼瞧着龙御天步步紧逼，顿时也恼怒起来，蓦然拔出腰间的长剑，凛寒如冰，剑指相向，“你以为我怕你吗？”

　　他又何尝不想好好教训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人？

　　这个有着如墨真心，有着他最想要的事物的人，他又何尝不想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龙氏不肖子孙龙御天，向无名谷谷主挑战！”见杨一应战，龙御天瞬间沉静下来，挥手甩开龙御彦的阻拦，剑尖微微下沉，神色如水，冷静而沉寂，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底燃着怎样一簇火焰？灼热得烫炙人心，使得他整个人几乎爆裂开来，只想要尽情发泄心中的痛楚。

　　“好！”杨一同样剑尖向下，“我来领教乔安谷主传人的厉害！”

　　龙御彦微觉惑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懵然不解。

　　龙御天和杨一相对而立，长剑相向，一般的怒，一般的痛，一般的想要将对方剥皮拆骨。然后，在同一刻，两道剑光亮起，绮丽如虹，在这巍巍龙云山峰顶划过，交织如网，纷飞如雨，招招夺命，剑剑无情，明明是那般的仇恨和狠绝，却又潋滟倾城。

　　第七十六招，龙御天一剑划伤杨一的右臂：“这一剑，为了我和墨儿未出世的孩子！”

　　杨一咬牙，挥剑再度攻去。

　　第一百三十二招，龙御天一剑刺穿他的肩：“这一剑，为的是你挑拨离间，利用丞相在群臣间散播流言，毁坏墨儿名声！”

　　在得知又绿是无名谷的人，而杨一又对墨儿有企图后，龙御天便有些疑心，再经查证，果然，当初墨儿被轰传为“祸国妖女”，惹得朝堂混乱，正是无名谷的手笔。

　　目的，可想而知！

　　杨一没有说话，冷冷地瞧着他，剑光又起。

　　第二百五十六招，龙御天的长剑架在了杨一的脖边。望着那幽亮如雪的剑，杨一不敢置信，从未遇过对手的他，居然会败在龙御天的剑下！这个素来沉默温淡，光芒完全被胞弟龙御彦掩去的紫星帝王，居然有着这样好的武功？

　　“这是什么剑法？”

　　龙御天淡淡地道：“一心剑法！”

　　“乔安谷主所创的一心剑法？”当年乔安谷主为后，自然会教授剑法，但又不能将无名谷的寒冰真气和寒冰剑法相授，苦思许久，自创剑法，命名为“一心”。杨一忽然失了全身的力气，道：“我输了！”

　　龙御天冷冷地瞧着他，眼眸中几乎喷出火来。

　　方才那般毫不容情的激烈争斗，终于令他稍微冷静了些，然而，心头的痛，心头的恨，却依然难以泯灭。“杨一，出这样一个难题给我，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您能为墨儿放弃无名谷，而我却做不到为她放弃紫星？证明你比我有情有义，有魄力？证明......”龙御天凑近了他，微笑着，凛然如刀，“你比我更配做乔安皇后的传人？”

　　杨一颓然的头猛地抬起，眼眸森寒如冰。

　　“乔羽......”龙御天低低地念着杨一之前的化名，冷笑，讥诮着，“乔安皇后的乔，君氏第一任少主君千羽的羽，你就这么想要做乔安皇后的传承吗？不过，可惜，你不配！”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支最锐锋的箭，直刺入杨一的心。

　　可惜，他却也无法辩驳，因为他输了，输给了龙御天，输得那般彻底。

　　“你以为我说你不配，是因为你的剑输给了我？”龙御天低笑，悠悠然嘲弄道，“你错了，我说你不配，是因为你的心不配！身为无名谷谷主，你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何为责任，不懂得担当，不知道人生的意义何在，懵懂！混沌！这样的人，不配做乔安皇后的传人！”

　　“龙御天！”杨一终于恼怒，“你不要太过分！”

　　龙御天置若罔闻，道：“你怒了？杨一，我说对了，是不是？原来，你们真的认为是被遗弃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乔安皇后明明给了无名谷最好的特权，为什么你们却会觉得是被遗弃了？”

　　“最好的特权？”杨一蓦然笑了起来，长期来压抑心底的愤怨倾泻而出，“她给了无名谷什么特权？她最在乎的，是皇室，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是皇室！而当初，她选择的是君氏，不是无名谷！她让君氏辅助皇室，将你们连为一体，却唯独将无名谷排除在外难道这就是她给我们的特权吗？庆历帝甚至对无名谷下手，意图剿灭，难道这就是她给我们的特权吗？而现在，皇室和君氏紧密相联，与无名谷势成水火，这就是她给我们的特权吗？”

　　皇室、君氏、无名谷，三脉相连，本来同是乔安谷主的传承的。

　　那个神话般传世的女子，创下了那般辉煌的神话，成为人们心中不灭的神祗。在紫星，谁不是听着乔安谷主的名字长大的，他也不例外，也从小便憧憬着那个神话，只希望能够离她越近越好。因此，他拜入无名谷，努力奋进，继承了无名谷谷主之位，却在继位时被告知一个秘密，被告知无名谷原来是被遗弃的那一脉力量。

　　也许，如今提起乔安皇后，有多少人会想到无名谷呢？这股曾经是乔安皇后臂膀的力量，已经随着当初乔安皇后那场抉择，随着当初那场庆历之乱，随时时间洪流的奔逝，被剥离在乔安皇后的传承之外。

　　如今，皇室是，君氏是，唯独无名谷，被遗弃了。

　　“原来，你们真的认为无名谷是被遗弃的。原来，你们真的不懂。”龙御天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却证实了，只觉得荒诞无稽，“真是可笑，乔安皇后对皇室倾注最多心血，是因为皇室的责任最重；庆历帝对无名谷动手，是他被北狄奸细迷惑，做错了事，与乔安皇后何干？乔安皇后若非对三方一视同仁，真如你所说只在乎皇室，你们无名谷早就成为皇室附属，不复存在！而她却保留了完完整整的无名谷，一个独立于皇室的无名谷，把她最想要的东西给了你们，而你们，居然在怨恨她遗弃了你们？”

　　杨一定定地瞧着他，“她究竟给了什么给无名谷？”

　　“自由！”龙御天幽幽道，“她最想要给她的子孙却无法给与的东西，她给了你们！”

　　自由？

　　“我不信！”瞬间的怔愣后，杨一立刻否定道：“那么，君氏呢？为什么她将皇室和君氏连在一起，却独独将无名谷排除在外？”

　　“杨一，我现在才知道，你是这样的幼稚！君氏掌握紫星近半的财富，几乎握着紫星的经济命脉，这样的一个商号，如何要与皇室断绝关系？”龙御天冷笑着，道，“可是，无名谷不同，它虽然也有势力，却是隐晦的，是乔安皇后三脉中唯一能够自由的！当初，她选择君氏，而非无名谷，也是这个缘故，她不想让你们卷入太多的皇室是非，因为，皇室意味的是责任，是无法选择，无法逃避的责任！”

　　“我不信，你不要以为你随便几句话，就能够骗我！”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龙御天眼眸陡然转寒，冷笑地道，“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我是紫星帝王，你是无名谷谷主，所以，你可以如此任性行事，不顾及紫星，不顾及百姓，可是，我不能够！所以，你可以拿紫星来威胁我，而我，却要被你威胁！”

　　冷视着年轻的无名谷谷主，龙御天笑得哀伤而绝望，“这就是，责任和自由的区别！”

　　杨一怔住了，难道说，那个神话般的女子，当真.....当真不曾遗弃无名谷？

　　难道说，数代以来，他们无名谷所认为的遗弃，只是一个错误？

　　“不能够理解乔安皇后的心意，埋怨着她的遗弃，却利用着她给你们的特权，任性地伤害她的传人，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优胜，幼稚！愚昧！”龙御天嘶吼着，忽然之间，心痛的难以言喻。墨儿的坠崖，固然是因为杨一爱慕她，但应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墨儿爱的那个人，是他吧？

　　墨儿爱他，却不爱杨一，在那颗愚昧偏激的心里，或者正好刺痛了杨一最痛的地方。

　　所以，即便以无名谷为代价，也要拆散他和墨儿！

　　真的是......

　　龙御天咬着唇，恨恨地盯着那张越来越惨白的脸，闭眸，收回长剑，转身往下山的路走去。

　　杨一又是一怔：“你不杀我？”

　　“何必要杀你？你的人生已经够悲哀了，留着你继续过这样的人生，不比杀了你更好吗？”龙御天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在苦笑。其实，他在说谎，想起和墨儿的孩子，想起墨儿的坠崖，他想杀杨一想得要命，可是不能够杀！北狄战事将近，无名谷是个变数，尤其，经过今晚，如果他在此时杀了杨一，必定会引发无名谷长久以来对皇室的不满，届时，便又是一场大乱。

　　杨一若选择助北狄，那是他的选择，他龙御天却不能够主动挑起这样的灾难！

　　这就是他身为帝王的责任和悲哀，时时刻刻要以大局为重，永远都不能够随心所欲。

　　因为......他不是自由的那个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龙御彦似乎明白了些，心底震动着，却也不敢详加追问，只是顿足，施展轻功，追赶着前面同样疾行如飞的龙御天。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怯怯地开口：“四哥，你要去哪里？”

　　“......去找墨儿，我刚记起来，下面是青河，或者，墨儿不会死！”

　　“可是，那么高，如墨她也不会武功！”

　　“....我知道。”

　　“四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墨死了呢？”

　　“......不会的，她不会死，不能死，我没有允许，她不许死！”

　　-----我承认两个事实：第一，我很无良，所以，快要结尾了还来次大虐；第二，我很俗，所以，我严格遵守了“主角跳崖不死定律”，敬请拍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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