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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诸子如何南面临我


五开间的正房,当中高挂“大正”二字。四十九盏药师灯位于其下,厅内正中摆放一具帮底皆厚六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的沙板(棺材),遵循古礼,用帷幕与院外隔开。院内僧道井然,诵经打醮,有序不扰。不时传来山人报号声,每到这时,司丧管事张管家就会根据吊唁人身份,派出接待家人。

        “寿宁张侯,送折祭金百两,银千两。”伴随着门口执事的声音,出现了一名二十多岁,身穿貂皮大氅,内里一件云纹暗花纻丝直裰的年轻人。这人长得漂亮,身子却很单薄。他的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健仆,每两人一对,前三对盛满纸扎而成的人物、楼阁、像生之类,后边三对则抬着大盘、蜜楼、绫锦。其中蜜楼以油面作荚,浸泡辽东蜜汁砌作浮图式,中空玲珑,镶嵌各类名贵蜜饯及丝窝、虎眼糖,高二三尺,五具为一堂。远远望去,晃人心神。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院内分列于正堂两旁的僧道;被请到两边厢房休息的亲朋等等人的注意力。

        张管家立刻落后铭三爷一个身位迎了过去,相应的,裴泰等人又落后张管家一个身位紧跟在后。

        院子右手边一堆僧侣之中,郑值一边守着火盆,随时准备往里边添木柴,一边盯着张管家身后的裴泰。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恨一个人。不是因为自己挑中了来隆福寺当秃儿,那是自己抽的,他认。而是因为昨晚的那个劳什子“无苦汤”。无他,他刚刚从旁边的小沙弥这里得知,所谓的“无苦汤”就是殓前“浴尸”之水。按照小沙弥的说法,京师有个说法,如果亲子能饮下替亲人尸体洗澡之水,那么死者就无入地狱之苦。想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英国公府要大费周章的找替身的原因吧。付出的不过是些许利益,可是却可以担着好名声。想到这里,郑值又恨上了那个范妈妈。喝洗尸水就喝,喝一碗不就得了,昨晚那个老货竟然不停地劝,朱镛还好,只喝了两碗,自己也傻,只觉得这老货面目慈善却之不恭,加之那个屋子碳烧的用心十分暖和,总之就是多喝些无妨,愣是喝了半锅。想到这,郑值又感觉胃里泛酸水了,赶紧捂住嘴。

        “来了,来了”旁边奉命照顾郑值的小沙弥轻声说“这是当今皇后亲弟,本事大着呢。”

        郑值懒得听,可是他没办法制止对方的卖弄,也不敢放下挡在嘴前的手,只好拿起一根劈柴扔进了面前的锅炉内。

        “皇帝一次就赐给良田数千顷,宫中的珍宝,任他二兄弟拿……”小沙弥却依旧喋喋不休。

        郑值就纳闷了,小沙弥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可是他说的那些又都是一些极为隐私的东西,真要有,哪怕他是国舅又如何。

        “你还不知道吧”小沙弥见自己说的内容始终无法引起郑值兴趣,突然低声细语“俺们师兄说他家的女使身上都是香的……”

        郑值一愣,一般人家的女使都是在后院,想来侯爵宅邸应该更甚。本来以为是胡说,可是仔细听了一耳朵,那规矩应该不是胡编滥造。也就是说,小沙弥说的之前有一部分是可能的。如果那样,那,那个师兄也算了得。

        抬眼望去,寿宁侯和张铭寒暄已经进入尾声,从公府家人手中接过孝带,干净利落的系好。然后寿宁侯扭头示意,身后的健仆在张管家的指引下,将带来的奠赙放到了指定的位置,然后退到了一旁。

        铭三爷亲自引着寿宁侯来到幕外的蒲团前站定。寿宁侯似乎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正厅侧房,不确定的看了看周围,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这时公府家人恭敬地递上焚香给寿宁侯。

        待寿宁候准备好以后,铭三爷这才对执事示意,执事赞道:“跪。升香。灌地。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复位。”

        让郑值有些意外的是,这寿宁侯自始至终做的都是一丝不苟,十分的仔细。心中不免对英国公更加敬畏,到底是勋贵领袖,哪怕是国舅都要礼遇有加。

        张鹤龄起来后就看到在幕内回礼之后再出幕外拜谢的张仑和张崇,脸色比刚刚差了一大截。张鹤龄大感不悦说:“俺来吊若父,诸子如何南面临俺?”

        虽说大明开国就标榜恢复汉人衣冠礼仪,可是胡风百年,如今的大明很多方面,已非沿习古礼。比如亲友行吊礼,一概对死者行拜礼,生者在旁答谢。所行吊礼,全施四拜之礼,或者接连叩头。但是家属的谢礼依旧遵循古礼,按照古礼,苫次不应在幕内,应当设于厅堂的侧房,亲友就在此行吊礼。可张仑和张崇这次却面南拜于幕内,这样张鹤龄就变成了面北拜。

        张仑和张崇原本凑了过来,听到张鹤龄这句话一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张仑借口要对前来吊唁的亲朋都施以全礼以便答谢,坚持仿照近日从江南传来的俗礼,面南拜于幕内。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向前来吊唁的亲友标榜身份。

        张锐临死之前,告诫张仑,谨言慎行,对任何事都不要插手过问,自然可以安全袭爵。可是张仑却认为张锐是回光返照,说的都是胡话。要知道一旦没了张锐,年仅十四的他,面对三伯,真的没有任何力量。他此时才懂了革除帝当年的感觉。不是心冷,不是不安生,不念亲情,而是不如此,他自己感觉不到安稳。

        “张侯请随俺到一旁稍事休息”铭三爷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

        张鹤龄点点头,又摇摇头“皇后听闻锐哥长辞,也有一份心意,俺去瞧瞧,一会再来。”说着拱手“老国公那里俺稍后再去拜访。还望兄长代为分说。”

        “千岁恩德,俺张家铭记五内。”铭三爷赶紧说了一句。

        张鹤龄说完,也不理会张仑和张崇,大大咧咧的转身就向外走。铭三爷和张管家赶紧礼送。

        郑值看的目瞪口呆,这个寿宁侯这么厉害,他一个侯爵竟然敢对当今大明第一勋贵英国公嫡孙张仑甩脸子。

        张仑脸色不断变换,张崇却懵懂的看着远去的张鹤龄的身影,奇怪的问张仑“三哥,姨丈咋走了?”说着要去追。

        “姨丈还有要事,一会就来”张仑赶紧拉住张崇“忘记怎么说的了?”

        张崇一听,这才作罢,只是依旧气呼呼的转身走向幕内。

        张仑同样转身向幕内走去,只是脸色变得很白。还未成年的他,面对这种局面全无经验。他甚至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在嘲讽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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