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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青山喜作色


  第二日起身,长亭便张罗着要去龙虎山,石太璞一切由她。龙虎山虽亦是道派名山,然而景致与终南武当绝然不同。石太璞曾随师尊聊作拜访,便向长亭提起,只说那里一湾绿水,绕山而行。山虽不高,错落其间,别有意趣。

  长亭听了,心向往之。不由忆起当日武当云台斗法,那名龙虎山弟子,凭空生枝绕滕,青青翠意,真让人心神皆爽。她忍不住向石太璞提起,石太璞便随口道:“他那木灵,能修得此境,也属不易。”长亭听了,心底忽然一抖,暗想:“他如今法力尽失,我日后少在他面前说这些,勾他不快。”连忙拿些闲事岔开。

  石太璞与她相处日久,几番同经生死,哪里不懂她心思。便抱她在怀里,微微笑道:“往后凡事,莫要憋在心里乱想,且说出来叫我听听。”长亭虽是应了,头儿却不抬。石太璞搂了她道:“我失了法力,却只担心一事,便是无力护着你。”长亭咬唇道:“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不用你护着。”石太璞忽然想起那时在石洞,她也是这样说。

  他一时无言,偎着她的脸,轻轻抚挲。两个嘴上不说,心下都有些暗悔,凡事不说得透彻。九尾正穿了竹林,摇摇晃晃来了,见他俩坐在院中,仍是叠在一起,不由道:“这光天化日的,是在干啥?”长亭一惊,忙从石太璞怀里脱出来,红了脸进屋。

  九尾瞧着院中凌乱,正收拾家什,不由问道:“要出远门吗?”石太璞道:“她从梨园婆婆那又听了偏方,要去龙虎山寻树叶子,弄她那头发。”九尾嘿然一乐:“她这婆婆妈妈的脾性,且改不了。”转念笑道:“我随你们同去。”

  石太璞还未答腔,长亭已一步出屋,道:“你去做什么!”九尾道:“你俩到了那地,诸事从头弄起,全靠他一人,你要累死他吗?”长亭道:“可不还有我呢!”九尾摇了摇头:“你莫添乱就好!”石太璞爽然失笑,只觉他说得极对。

  长亭红了脸还要再争,石太璞却道:“他去也挺好。龙虎山草木皆灵,说不准遇着年少些的梨园婆婆,可是好事。”长亭噗嗤一笑,只觉得九尾同梨园老妪再扯不到一处。九尾似笑非笑,瞧了石太璞:“这话我终究不信,是你说出来的。”

  他们寻了日子,悠然起身。这一路闲寄山水,聊赏风光,倒是十分快活。九尾生性圆融,在存世一道上,却比石太璞精明十分。一路走去,随手儿倒换些银两,只留着他们到龙虎山安置。

  这一日却到了左近,九尾凭空失踪,只说有事要办。石太璞经了这些事,知他貌似浅浮,实则可靠,也不去理会。他牵了长亭,在山下市集里乱逛,只同她商量,要先找处客栈落脚。正行走间,忽然有人抢上前来,冲他一揖到地,语带惊喜,道:”石师兄,不成想在这里遇着你。“

  石太璞放眼去瞧,却是长亭十分赞赏的那位龙虎山弟子。他如今失了终南山的身份,本不该受他这礼,只是事涉私情,也犯不着处处张扬,便还礼道:“客气了,有幸一会。”那弟子眼见石太璞牵着长亭,打量一二,却不知如何称呼。石太璞却笑道:“这是我娘子。”

  长亭见他那打扮,并非寻常道人,却是与石太璞早先相似,腰间带了兵刃,心中暗道:“他也是捉妖人?”那人却依例向长亭作礼,面上却失望,道:“石师兄那□□得神兵择主,灼灼风采,小弟遥想至今。以石师兄的人品,端得承继终南掌门,却不料师兄却娶了亲。”石太璞笑道:“我这人性子顽劣,师父本就不欲将掌门之位相传,却与娶亲无关。”那人听了,笑道:“终南峨眉结亲,这事小弟亦有耳闻。只是向来只是风传,小弟倒想着,到大礼那日再认定呢。”忽然又道:”石师兄带了峨眉师姐上龙虎山,小弟却要向师父禀报一二。“

  石太璞静静等他说完,慢慢道:“她不是峨眉门下。我与峨眉派的婚事,因些由头毁了。我此来,只是为她寻着此地一宝,因是私事,就不打扰贵宗了。”这位龙虎山弟子,当日十分醉心石太璞风采,此时见他孤身一人,带了娇弱家眷,便起了仗义之心,问道:“石师兄要寻何物?小弟此地极熟,却能帮上些忙。”

  石太璞暗想,便是九尾在此,也要着意打听,不如先问他罢了。便把相思叶一事说了。那人细瞧长亭,见她风姿虽美,头上却包了极难看的帕子,帕子下面隐约露出些铁灰发色,不由点头道:“这却不难。相思叶乃是龙虎山风物,遍山皆是,俯拾皆得。”石太璞听了大喜,他只怕这东西稀贵,他如今法力皆失,却奈何不得百转千回,是以带了九尾同来。

  那人见他开颜,倒也高兴,只说:“莫若小弟带路,领了石师兄去认认,此后便好落脚安定。”石太璞拱了礼,谢道:“如此多谢!只是不知,如何称呼道兄?”那人答道:“小弟拙名,上卓下云,与师兄倒是同路,奉了师尊之命,竟日捉妖平世。”

  卓云便带了石太璞夫妇进山。长亭放眼一瞧,果然绿水如绸,绵绵密缠,环在群山之间。那山峰儿粗矮浑圆,虽不巍峨,却拙方自守,另有深意。她一时意动,想到青丘,不由爱上此处,只想着头发若复了原,便同着石太璞长留在此。

  卓云带了他们,行百步便遇着一株桉树,立时指点了给他们瞧。石太璞看那树也是寻常,只是生得叶子,一面儿青绿,一面儿赤红,与众不同罢了。卓云笑道:“你们若是在山下投栈,每日往来,虽不至艰辛,却也不便,又耗费银钱。这山中有一处空闲屋宇,我有时也爱勾留,不如你们且在那里安顿罢了。”

  石太璞自然愿意。三人穿山度林,走不过几步,那条绿水便映入眼帘,数度转折,绿水依依,步步相随,让人心生欢喜。卓云一路走着,一路向石太璞谈讲些道派新闻,石太璞久久不涉其事,默然而听,无言可答。然而凡与终南有关,他总要多问几句。长亭在旁听了,暗想:“男儿当世,必要功业相随,这却不是虚谈。我俩日日粘在一起,久了他终究无味。”想到石太璞为了救她,失了存世根本,心里不安。

  山路幽静,翠鸟清啼,绕得几绕,进了深山,水却瞧不见了。山虽低矮,路却盘折,中间一处深谷,人却迁延其上。阳光透洒,那谷中微起薄雾,石太璞探身去瞧,却见片片田垅,铺展于其中,却是山农耕地。他自失了法力,并不喜欢矿僻无人之地,此时见了烟火,很感踏实。卓云带他们沿山陡下,转进谷中,到了处院子,方方正正,虽不华美,却比竹林小屋,要精雅许多。

  石太璞进了小院,只见中有堂屋,两侧各设厢房,前后院落,井台灶室,都皆齐备。如此一来,省了他多少手脚,便高兴道:“这真要多谢卓兄。”卓云却道:“石师兄不必客气,唤我师弟便是。”石太璞见他如此热心,不愿相瞒,便把自己已脱出终南一事说了。

  卓云听了,呆了半晌,悄声问道:“可是为了嫂夫人?”石太璞脸上一热,不好应了,却也默认。他只当卓云或有嫌弃,却不料卓云一揖到地,说道:“石兄情真至此,当真让小弟更加佩服。”石太璞得他夸奖,却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人却可交往。”面上只微微一笑。

  卓云听了石太璞糟遇,仗义之心更炽。当下便帮着他夫妇洒扫安顿。论到这屋子,卓云却说,此间主人原是个妖,叫他捉了,顺手克扣房产。石太璞赶紧张望长亭,却见她在前院忙碌,并无听得。卓云见他神色有异,又见长亭美艳如仙,那头发的颜色,更不是凭白得来,暗想:“石兄这等人物,到了如何地步,却能逼他脱了内丹?”他踌躇良久,仍是问道:“石兄,嫂夫人与咱们可是一界?”石太璞听他问得文绉,倒也好笑,他素来坦荡,便大方说了:“她是灵狐。”

  卓云一听,面上似悲似喜,恍然一叹。石太璞度量不透,也不去管他。一时收拾妥当,从怀中摸出银笛吹响,唤九尾来此。长亭手快,做得了面,端在院里,招呼卓云来吃。石太璞便与卓云对坐吃面。卓云一双眼睛,尽跟着长亭来去,眼神缥缈,神思散乱。石太璞顺他目光,瞧了瞧长亭,暗想:“我刚觉他值得相交,怎么就如此轻薄?”便有些不快。

  院中“啪啦”一声,九尾显影而来。石太璞虽知不是他的错,但当着卓云未能避讳,也有些尴尬。谁知他两个对望一眼,同声唤道:“是你!”石太璞倒云雾当场。九尾讪讪一笑,摆手道:“长亭呢?”便撤身去寻长亭。石太璞瞧了眼失魂落魄的卓云,淡淡道:“他亦是灵狐,当日在武当,冒了清虚派的名号,你莫怪他。”

  卓云却摇了摇头,喃喃道:“却不为此事,我早知他是灵狐。”石太璞暗想:“九尾这随意性子,可是又惹了风月债,却应在卓云身上?”他向来不擅长管闲事,便低头吃面不语。卓云却搁了筷子,默然半晌,忽然道:“石兄,即是他在此,想是瞒不着。小弟却有一事,想跟嫂夫人打听打听。”石太璞含了半口面,想了半天,方才吞了面唤道:“长亭!你出来一下!”

  长亭正和九尾在屋里叽叽咕咕,听石太璞唤她,便忙着出来。石太璞将筷子向卓云一点:“他,有事要问你。”长亭一双手,捏了腰间罗带搓着,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我也长久未回青丘了。”石太璞支她一眼,道:“你倒知道他问你什么?”长亭看了卓云一眼,低头不言。卓云却红了脸坐着,微微有些失望之色,神思恍惚。

  石太璞一颗心酸得,噗通一声,进了醋釭,当下便想:“明日寻个由头,另找房子。”

  一时卓云告辞而去,他三个歇午。九尾自挑了东厢,将西厢留与他俩。石太璞在床上躺了许久,长亭仍在九尾那里喋喋不休。他咬牙压着邪火,耐心等了。过不多时,长亭推门进了,却垂了头,眼眶暗红,仿佛哭过。石太璞冷眼瞧着,只等她收拾停当,在身边躺下,方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吻她。

  长亭被他缠得无法,推了他肩膀,小声道:“这院子可不只我俩!”石太璞盯着她眼睛问:“为何哭的?”长亭悠悠一叹,石太璞急道:“你还敢叹,快些说了!”长亭方才回过意来,一时火起,嗵得喘他一脚,气道:“你这乱疑心的毛病,啥时能改。”石太璞吃痛皱眉,手下摸着她微凉肌肤,心智渐迷,仍是催道:“你快说!”

  长亭便道:“他寻着我,只是想打听花月。”石太璞一听,激情退了三分,问道:“花月是谁?”长亭便将花月与刘子固阿绣的纠葛说了,末了一叹:“你这师弟可怜,却独钟情花月。前番九尾受了花月所托,去探看两人,不意叫他撞见,才晓得其中关由。”复又摇头:“我看他是个实心肠,却不忍心同他提起花月。”

  石太璞听完,情知卓云那么快接受长亭是狐,原不是装得。他并不疑心长亭和卓云有私,只道卓云暗对长亭起意。这时候明白了,回想适才卓云模样,不由一笑。长亭气道:“你居然还有心肠笑!他那样可怜!”石太璞道:“若是我瞧上了你,你却不喜欢我,那我可不可怜?”话刚说完,自己心里一抽,暗想若是这样,当真可怜。

  长亭道:“好在你不是张生,没有一个阿绣,弄得左右无计。否则你那内丹,也得分了别人一半去。”石太璞不许她胡说。长亭越了窗上棉纸,见着瓦蓝长空,轻云曳浮,喃喃道:“缘分这事,撞上了真正无计可寻。”

  石太璞却想到成婚那晚中毒,若非长亭,换着别个为情迷心,当真下了那蛊,此时爱恨双刃,终是不能了局,心下也自庆幸。他翻身躺好,柔声问:“走了半日,累是不累。”长亭摇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

  山谷翠意,遥看绿水。侥幸有你,此生不负。

  石太璞每日伴了长亭,去山林中收了相思叶,再浸了水,漂洗头发。九尾却觉得这叶子效用不明显,皱眉道:“怕是又让梨园婆婆哄了。遍地都有,这般不值钱,未见得有奇效。”长亭并不理他,一心一意,过了些时日,自己觉着头发仿佛黑了些。

  无人之时,石太璞便替长亭洗头发,时光绕指,也说不完那些静日生香。九尾时常失踪,卓云倒是常来。石太璞心结解了,更当他亲近,两人谈讲些道家修法之术,石太璞便神采焕然。每临此时,长亭总有些心酸,总觉得他大好天资,却叫平白空费了。

  一日论到青丘狐族,石太璞便说了那日青丘一战。有些零散心得,也同他说了。卓云触动心思,沉吟不乐。石太璞情知无以解劝,说了自己与长亭几番离合,末了却道:“得着了,有得着的烦恼。得不着,有得不着的爽快。世事皆如此,且不必挂怀。”卓云听了,微微点头。

  卓云当他至交,便看不过去他懒散度日。他四处吆喝,多方设法,却替着石太璞弄了个谋生之道。搜罗左近富庶人家的孩童,每日来石太璞处习学拳脚入门。石太璞功夫虽失,教习幼童却有余力。他每日勤勉此道,渐渐有了声名,山谷内外,都知此地有个石师傅。

  长亭在终南山下修得的种菜手艺,在此有了用武之地。谷中几畦菜瓜,被她伺弄的碧绿肥白,很是喜人。每每弄去市集,总能售得一空。长亭心下得意,牵在头发上的心思,反倒淡了。只是近来,谷中有户山农,家中一个女儿,唤作阿花,也种得一手好菜。长亭便恨着自家的南瓜,总不如她家圆大。石太璞一时路过,瞧见长亭暗自捣鬼,使了法术叫那南瓜变得极大,笑咪咪搬到板车上,备着去卖。

  石太璞只觉她可爱。这些日子清如绿水,叫人赖着不肯起身。他原以为失了法术,落魄江湖,多少有些见拙,然而此一时瞧来,却是得幸,青山绿水,良朋娇妻,复复何求。

  这一日九尾又不知去向,卓云捉妖在外,长亭在谷中种菜,石太璞散了早课,看着孩子们蹦跳而去,便回屋坐了。一时静极,却也无烦恼,未识长亭之前,终南山上闲云野鹤般的自在心意,又涌了上来。他正惬然自得,忽见长亭一阵风般刮了进来,直奔灶间。

  石太璞不知她何事,跟了去看,见她拿了只篮子,将家中备着的雪白馒头,并着熏卤牛肉,忽拉拉往那篮子里搁了好些。石太璞皱眉道:“这又是去周济谁?”长亭一笑,脸色有些勉强。石太璞心下一动,道:“我陪你同去。”长亭支支吾吾,一会才说:“那么你见了,不许气恼。”

  石太璞跟着她,穿山越林,渐渐走入生僻之地。这里遍地皆开着极小的蓝色野花,远远瞧着,却像是铺了蓝绒绒的毯子。长亭走了进去,将那篮子搁在野花丛中,唤道:“你们出来吧。”一忽尔,那山林里慢慢蹭出两个孩子,仍穿着兽皮背心,又黑又瘦。石太璞远远瞧着,长叹一声,知是两个小狼妖。

  小妖见了馒头牛肉,吃得风卷残云一般。石太璞不敢上前,怕惊了他们逃跑。站了不一会,忽觉颈子上一凉,一只铁条般的手爪,控在自己颈间,声音便发不出,随即便嗅得狼妖身上的土腥之气。石太璞心下微急,却因失了法力,不得反抗。狼妖在他耳边道:“往前走!”

  石太璞被他控了,只得慢慢向前,他心急长亭,却出不得声,脑中飞转,一时也难得主意。那狼妖推着他走得近了,猛见两个儿子正挣食馒头牛肉,不由一呆。长亭心念耸动,回头一见,大惊失色,便跃起捏决,喝道:“放开他!”

  狼妖冷笑,忽然将石太璞一推。石太璞勉力撑定,不敢在他面前露怯。狼妖走上前去,搀了小妖:“你既放我一命,如今你功力失了,我也不便占你便宜。”石太璞脸上却是微热,自来只有他放手,却不料今日也尝了这滋味。狼妖牵了小妖要走,长亭却唤住了,将那篮子递了,道:“这些吃得,你带了去吧。若是还要,我再送来。”

  狼妖不语,小妖却跑了上来,接过篮子,目注长亭,盈有泪光。狼妖叹了一声,瞧了长亭良久,忽道:“我那婆娘虽不及你美丽,却对我父子极好。她那仇怨,我却放不下。”长亭听了,默然点头。狼妖携了两子,渐渐去了,长亭奔到石太璞身边,偎在他怀里,心里却有些发酸。

  长亭自此常常去那片野花地里送些吃食,石太璞不放心,总是陪着她。过了许多时日,或有一天午后,石太璞同着九尾去了市集,长亭一个在家,那两个小妖却跑了来,长亭只当他们饿了,忙着给他们找吃的,小妖却道:“姐姐,我爹爹叫我来说了,终南山上那个极坏的丫头便在山下集市,他叫你们小心。”

  长亭听了,心知是葳蕤,倒是感念狼妖,不由问道:“你爹爹还说了什么?”那小妖道:“爹爹说,她常去市集东头一处土地庙,让你们莫要去,躲着她些。”长亭咬了唇想:“葳蕤心思恶毒,非常人可比。石太璞功力尽失,她若再玩小巧,不防着可不行。”她打发了小妖,找出石太璞的银箭带了,收拾屋子,转身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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