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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盛妆空余恨


  石太璞眼中的平静,比之愤怒,更让长亭不安。

  她独自在房,等着石太璞换了喜服来见。然而等来了翁老爷,她爹要她在大喜之夜,给石太璞下药,为着控制他,去取青丘魅果。长亭暗想:“要说服爹爹,好比让石头开花。若推拒了他,防不着他们另想心思。不如应承下来,做不做却在我。”她尽力忽悠她爹,不曾想叫石太璞听个清清楚楚。

  长亭勉强笑道:“你几时来的?”心里却道:“他若误会我,也是应当,毕竟听了我亲口所言。”谁知石太璞一撩袍子,跨步进屋,问道:“那是什么药?”长亭见他开门见山,只得掩了屋门,摸出药来:“听说吃了,便迷了心神,听人摆弄。”

  她将那药粉儿拆了,倾在花架上一盆兰草里,又伸手拨了土,将那药粉掺得碎进泥里。石太璞见了,却说:“你爹爹说你媚术精深,我瞧不见得。”长亭一惊:“我那是哄着他的。我何曾向你使过媚术?”石太璞咦了一声:“你昨晚,不是使了的?”长亭脸忽拉一声红比吉服,跺脚转身要走。

  石太璞牵了她笑道:“一句话就恼,这脾气过了门改改罢。”长亭偏脸不理。石太璞哄着她说:“我原是让你瞧瞧,这喜服可合身。”长亭这才注意到他换了吉服袍子,她瞧他丰神俊朗,想他过了明日,便是自家夫君,不由灿然一笑。

  石太璞问:“好看吗?”长亭笑而点头。他拉她坐在床沿,低声道:“我只盼着明日早些儿到。”长亭柔情牵动,依在他怀里。石太璞说:“今日你二叔来找过我。”便把翁家要他取魅果一事说了。长亭面色忽红忽白,心想:“我爹爹这样糊涂!这些话同我说说罢了,去向他说,可不是卖了女儿求魅果?”

  石太璞见她皱眉低吟,便说:“长亭,你若定了心意,情愿跟我飘零,若有什么心思,可别再瞒着。”长亭不吭声。石太璞扳过她脸,强她看着自己,皱眉问道:“你修那雪狐,如何不说?”长亭眼中一丝黯然,虽逝如电闪,却烙在石太璞心底。

  她躲开目光,淡淡一笑:“这世上的好事,哪能都叫我得了。”石太璞忍了忍,终究问道:“我总说师命难违,你心里也不曾抱怨吗?”长亭却迎了他双眸,皱了眉头:“若有那一日,你真会弃我而去吗?“石太璞看着她,却答不上来。半晌忽道:“我替你,设法取了青丘魅果,好不好?”

  长亭心下失望,却说不出口,只摇了摇头:“青丘魅果,是不是吃了成仙,那也未必。我二叔说的,也不过是他推测罢了。”石太璞听了,心知这事与她无关。只是别处隐忧,却又载沉载浮,暗想连补偿的法子,也不曾有。

  光阴易老,转眼便是第二日。石太璞按着规矩,头晚睡在竹林小屋。这日他起了大早,先去父母坟头洒扫祭告,念及身临大事,师尊却毫不知情,又有些负疚。他临行之前,将那雨神鞭并着□□银箭包了,撬了床后一块墙砖,悄悄藏起。他带着它们行走惯了,出门之际,忽尔觉得只身一人,仿佛便要永决。

  想来好笑,不过成亲罢了。他带了门,转出院子,穿过竹林,向翁府去了。

  翁家张灯结彩,喜气冲盈。翁老爷虽是狐妖,却很是尊崇人间礼法。石太璞便像个摆设,被他一忽尔搁在这里,一忽尔又搁在那里。他瞧着满院宾朋,也分不清是人是狐,但他在青丘勉强识得的几只灵狐,都不曾来。包括九尾。

  勉强熬了过礼迎宾,石太璞只觉这半日比练功还累。他瞅个空子,悄悄拐进后院透气。此处宾客罕至,倒是清静几分。他正晃悠着闲走,忽听花木另侧,有人笑道:“翁家是嫁女儿,还是娶女婿,如何那男的家里,一人不见,还借了翁府办喜事。”另有人接道:“你不知道吗?那姑爷原是个孤儿,无家无业,只因生得好,叫翁大小姐瞧上了,便缠着她爹要嫁。”先前那人惊道:“我只听说女子凭了姿色攀枝头,却不知男人也这般......"便有人噓了一声笑道:“不提,不提,好歹人家办喜事,别叫人听了去。”

  那起子声音边笑边谈,渐渐远去。石太璞站在那里,只气得咬碎钢牙,良久一叹,想这世人毒口,真正不下于妖物。他暗暗立志,明日便辞了翁家,带了长亭避得远些,免受小人口舌。然而心里一脉,却有些惆怅:“她若不是灵狐,终南山此时亦是彩灯高挂。既便山上不方便,师尊必然下山主持。”他身为终南首徒,在道派从来受人敬重,此时听了践踏,难免不乐。

  长亭却在屋里,静候吉时。她嫌那喜纱憋闷,扯了不罩,又记挂石太璞一人在外,可曾吃她爹挂落。皱眉想想无计,偷偷拿了小册子细瞧,上面授些秘术口决,她原先看不懂,现下只觉脸上作烧。今晚大喜之夜,洞房一事再躲不过,她合了册子暗想:“红亭做事果然粗疏,那药如何拿不来了?”

  她正念叨,便听红亭欢叫一声:“姐姐!”一步蹦了进来。她今日刻意打扮,水灵灵十分漂亮。长亭笑道:“我正要找你。”红亭从腰间摸出一包药粉,夹在指间摇了一摇:“可是为了这个?”长亭一见欢喜,站起身来去接,红亭却将手举了高高,冲她眨一眨眼:“姐姐,你给我说句实话罢,这药真是治头晕的?”

  长亭脸上微红,只说:“你快给我,我等着用呢。”红亭呵呵一笑,将那药递给长亭:“姐姐,你这般挂记姐夫,可真是世所无双。”长亭只当那药铺嚼舌,她本心虚,更不愿多问。抢了药粉细细收在身上,正要教训红亭几句,便有喜婆子敲门进来,笑道:“大小姐,吉时到了,你且出去坐了轿辇,让姑爷应个景,迎你拜堂。”

  长亭便丢下红亭,由着喜婆丫头替她整顿妆容,罩了红纱,搀出房去。红亭无事,便在姐姐屋里东翻西翻,一时扯开妆台屉子,见那同心结可爱,拿了把玩。转眼又瞅见一只蜡丸,滚在一侧,她拿了细瞧,不知可物。便在此时,走廊里有小狐叫道:“二小姐,二小姐,你快些来,大小姐拜堂,你如何不来!”

  红亭听了,将蜡丸一丢,关了屉子便跑。她跑得远了,蜡丸咕噜一声,滚下妆台,直滚进床下去了。

  翁家设了高辇,攀红结彩,权作花轿,长亭便安顿在辇中。一时鞭炮齐鸣,礼乐高扬,长亭知是吉时到了。她半揭盖头,隔了辇上垂落的红纱,隐约瞧见石太璞缓缓走来,回想一路曲折,也不知是喜是酸。遥迢数步,石太璞却走得极慢。好容易到了跟前,翩然一阵风过,那红纱荡起,长亭未及搁下盖头,正瞧着他站在外面。

  她与石太璞相处有时,从未见他如此面色柔和。他向来俭素,黑袍峻拔,白衣飘逸,如今吉服在身,更拨动心弦。她瞧得入神,石太璞面色不动,眼睛里却微微一笑。长亭忽得搁了面纱,只觉心撞如鹿。

  石太璞探手入辇,搀她出来,和着礼乐悠扬,步入厅中拜堂。翁老爷高坐其上,暂作喜色。众狐环列在侧,捧了花生大枣,金屑银花。石太璞同着长亭跪定,应了司者喊礼,三拜结亲。长亭偷瞧石太璞神色,只觉他庄重严然。

  喧闹声中,长亭先进了洞房,石太璞自在外酬酢。等着红亭带了喜婆丫头,一阵哄乐取笑罢了,人声渐散,只留长亭在屋。长亭方才松了口气,想起兑药要紧。她扯了喜纱,先去门边瞧了无人,蹑脚回了房中。

  床边一条长几,搁了合卺酒,并两只月白杯儿。长亭掏出药粉,揭了壶盖,将药粉抖进酒中。才倾了四成,她忽然一惊,收了手想:“这册子是我青丘所出,虽都是些补药,也不知掺了一起,可与他体质相冲?第一次使,不如手下紧些好。”便收了药粉,将酒晃匀,依样儿放好。心下又自警:“一会饮这酒,可别傻喝了,只倾在袖中罢了。男人吃的药,误吃了回头上火。”她一切操持定了,静下心来,才觉额上一片细汗,回想自己那鬼祟模样,不由好笑:“又不是害他,弄得这般神神鬼鬼。”

  她一时专注,并不知她二叔,隔窗透了妖灵,见她倾了药粉,便闪而不见。

  外头直闹到夜深,方才散了场。石太璞推门进来,却见长亭罩了喜纱,乖乖坐在床沿。他返身掩了门,取了秤杆,将长亭那喜纱挑了。她在那灯下坐着,红妆衬了雪颜,压却娇花无数。石太璞一笑,俯身在她唇上一吻。

  长亭却嗅他身上酒味,皱了眉:“极少见你喝酒。”石太璞嗯了一声:“成亲也是头一回。”便向那床上一倒。长亭推他:“合卺酒却还没喝。”石太璞摇摇头:“喝不动了。“长亭道:“哪有成亲不用合卺的?快起来罢。”石太璞喃喃道:“你家礼数可真多。”

  他勉力撑了起来,心想:“这事庄重,就这一回,可别留了念想。”晃晃悠悠走到那小几前,亲手将酒斟了两杯,拾起递了长亭一杯,微微一笑。他身后龙凤双烛高燃,越了他映着长亭,彤裙曼影,金翠偷光,只衬得贴金双喜夺色,床前绡帐绯糜,遍地丹朱细毯,一室喜色,但令此身轻摇,恍似脱了人间。

  长亭接过酒来,依礼双拱而让,两个相视一笑,各自饮尽,长亭只将那酒泼在袖里不提。石太璞搁下杯子,搂过长亭,低声问了:“这礼可都全了?”长亭笑而点头。石太璞一手摸了她脸,笑道:“莫再喝酒了,否则这洞房要空负。”长亭靠在他怀里,霞飞双面,妙目流波,只瞧得石太璞把持不定。

  他手上用力,正搂紧了她。忽觉丹田处便似钢针狠狠一扎,只痛得身子一抖。他微微变色,暗想:“难道吃错了东西?”谁知念头还未转完,那钢针忽作一束,恶狠狠只管刺来,石太璞便像被人狠击胸腹,倏得弯下腰来。胸中烦恶,盛如涛水,翻波涌来,他再约不住,一口黑血,直喷得长亭满肩。

  他那身子,一时间脱了意识,倒腾不休,逼得石太璞跪在地上,口中黑血,喷薄而出,只将那朱砂绒毯,染得泼墨一般。长亭吓得脸色刹白,扶了他半边身子,说不出话来。石太璞额上青筋爆尽,忽而回头盯了长亭,一双星眸红得滴血,恨道:“你还是下了手。”

  长亭脑子跟不上,见他眼中怨毒,恨了自己入骨,急道:“我不知道那药……”石太璞听了,腹中钢刀乱搅,不及心口闷痛,忍不住□□出声。长亭脑子飞转,只想到可是红亭出了错,石太璞却挣扎着说:“那锦囊里的蜡丸,你用了?”长亭脱口问:“什么蜡丸?”石太璞拼尽真力,压了剧痛攻心,爬到妆台前,扯开屉子,拉出锦囊一捏,丢在长亭面前:“蜡丸呢?”

  长亭慌张说着:“这纸上只是打油诗。”她抖了手展开那素笺,要递给石太璞瞧,却晃眼见那上面,并不是打油诗,却用正楷题了,蜡丸中蛊毒制法。她一目十行,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最后一行描黑大字:此蛊性灵,终身相随,不亏不负,莫离莫弃。

  长亭抖着声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她几乎哭了出来,只说:“那首诗呢,我见着的,明明是首诗。”她将那笺子一翻,背面果有一诗,正是她在梨园所读。长亭恍惚想起,她瞧这诗时,他从她手中抽了去,或是他看到的,却是背面?

  便在这功夫,石太璞已痛得身如躬虾。长亭忙过去看他,石太璞口中黑血漫涌不尽,抖了唇道:“你要我怎样,我都依你,你,你想个法子,让我莫再痛了。”长亭从不见他如此哀怜,只恨不得剖了心,换他缓了痛。她也顾不上分证,唯一想到的,便是她二叔那里,或有止痛之药。她起身便走,屋门开处,一阵风起,刮得她如一翎赤蝶,扑身融进夜色。

  长亭一路狂奔,到了二叔房前,猛擂那门。二叔正在屋中等着,开门装佯:“长亭?洞房花烛,如何跑了出来?”长亭一把攥住他手:“你去看看他,去看看他怎么了。”二叔心中有数,脸上惊问:“谁啊,谁怎么了?”长亭带了哭音吼道:“你先来看了!”

  她扯着二叔,直奔回去。屋门四散大开,长亭跌撞而入,却见遍地黑血之中,丢了撕裂的吉服。红衣之侧,却是双鞋儿,她给他做的鞋。

  屋中空空,风尾扫荡,徒留喜色,哪里还有石太璞身影。

  长亭身子一软,方知他调虎离山,只要脱身而去。二叔却出了意料,暗想:“我那□□,便是一头猛虎,也毒得死了,如何竟奈何不了他?”他只瞧着长亭下药,却不知她那药粉儿,只下了四成。若非如此,石太璞断乎离不得翁家。

  二叔心怀侥幸,靠近了长亭看去,却见长亭眼中空茫,呆瞧着那鞋儿,却是滴泪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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