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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或可栉风雨


  长亭上得楼来,劈手夺过那花儿,往地上一抛,道:“这也该散场了罢。”左有文笑道:“我原是不喜欢那一位颐指气使的劲儿。”长亭不答,扯了他手臂便要下楼。左有文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不下的那个,却在这里。”不等长亭反应,接了又道:“你同我拉拉扯扯,不怕他看了,火上浇油?”

  长亭面色一沉,将手一甩,自顾下楼去了。左有文叫道:“怎么一句话却恼了?你慢些,等等我罢。”说着追上,两人衣袂飘飘,转眼不见。

  葳蕤仍挑着竹帘,却回过脸来瞧瞧她师哥。石太璞若无其事,拾起桌上茶壶,自斟了一杯,只说:“你要吃什么,快些叫了,还有许多事情。”葳蕤答应了。他们这座头窗外临街,石太璞瞧出去,看见左有文同了长亭出了酒楼,并肩而行,远远看去,仿佛壁人无双。

  左有文携了长亭穿过人群,转进窄小街巷,瞧瞧左右无人,笑道:“怎么,还在生气?”长亭问:“你如何识得他?”左有文一笑:“终南首徒,道派同侪,无出其右。我好歹也混了千年,如何不识得他?”又劝道:“不过一点误会罢了。你可要我想个法子,替你哄他回心转意?”长亭摇头:“不用。”左有文笑道:“他身边可有个千娇百媚的小师妹,你当真不怕她乘虚而入,抢了他去?”长亭斜他一眼:“你且做做正事罢了。”

  左有文一笑丢开。两人越走越快,恍惚间便出了市集,直向武当山上行去。待得进了密林,左有文道:“咱们得赶一赶。”他忽而腾身而起,凭空一滚,化作一头浑身雪白的大狐狸,后有九尾,迎风而立,很是神气。

  长亭笑道:“九尾,你这尾巴越□□亮了。”“左有文”这三字,却是他自己杜撰的名儿,他原是青丘一只灵狐,因自小无依,从无名字,有一尾时,大家就叫他一尾,举凡修出一尾,众狐称呼他便加上一尾,如今修得九尾,便尽皆唤他九尾。

  九尾轻轻摆头,十分得意,他向前一蹿,便如流星赶月,疾奔而去。长亭见了,亦释出真身,六尾飘扬,淡淡一层蓝彩,更是漂亮,紧紧追随其后。他俩狂奔许久,直到了武当山旁麓,方才缓下步子,收起真身,并肩而行。九尾忽然说:“长亭,你向来勤修雪狐,那尾巴如何带了层蓝光?“长亭咬咬嘴唇,低头不答。九尾皱眉道:“若是雪狐修不成,转作蓝狐,却有些麻烦。你近来月下练法,可遇着什么难处?”

  长亭摇了摇头:“并不曾遇着。”九尾瞧她那隐而不语的模样,心念一动,忽而凑上去笑道:“他可是吻了你?”长亭一张俏脸刹时羞得通红,紧走两步,离他远些。九尾呵呵一笑,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又是呵呵一笑,再走三五步,仍是呵呵一笑。长亭愤而回身:“你究竟要怎样!”

  九尾一双漂亮眼睛,似笑非笑瞧了她:“你为了他,也算倾尽所有。修雪狐最忌动情,若是沾染了人间男子,便转回蓝狐,再也修不成了。长亭,雪狐登仙,仍可精修上仙,蓝狐登仙,可是到了头啦,漫漫岁月,终究位列末班。你可知道?”

  长亭低声道:“不用你管。”绕过九尾,又向前行。九尾在她身后叫道:“那蓝光现下仍是稀薄,你若不愿,还有办法可想。”长亭不理。九尾又道:“若有了男女之事,可就回天乏术啦!”长亭听了,念头忽而转到石太璞身上,脸上一热,车转了身怒道:“你可要我去找恒娘,替你挑明心意?”

  九尾听了,吐吐舌头,忽然低声道:“来了来了。”跃上一步,将长亭一扑,两个滚在草丛里,伏在当下,大气也不敢出。过了良久,只听山林微震,轰然有声。这会儿已是深秋,长亭却觉周遭空气,越来越热,身下压着的草叶儿,炙得微微打卷。长亭额上隐隐渗出汗来,口鼻吃力,忍不住用力呼吸。

  九尾立时握住她手腕,输渡妖灵助她相抗。长亭慢慢稳住,却听那轰然之声越发近了,秋日草叶原本燥黄,此时被燎得隐冒青烟,偶有聚集之处,竟起了明火,劈叭燃烧。长亭正感无力相抗之时,那热气忽然收了,扑面清凉便似翻了一片大湖,从头到脚淋得舒爽。长亭喘了口气,只见九尾探出一指,指尖幽幽激出白光,将左近几处火点悄悄灭了。

  九尾做个手势,向前一指,长亭便跟了他,匍匐在草丛里,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前行。爬了数十步,那草坡却陡然断了,现出一个大坑,方圆足够搁进一个翁府。坑底背向他们立了一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在一件亮橙斗篷里。身形硕大,堪比三个狼妖。

  他捣鼓一阵,忽而坑底簌簌有声,无数田鼠四面八方钻出,就地一滚,化作人形,乌压压跪了一片。那人开口说话,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让你们去打听的事,可有结果。”跪在他跟前的一个田鼠精赶忙道:“小的们费了无数力气,终于混进武当道派,多加留意打听,昨日传出消息,定得准了,这一回论法大会上,道派掌门拿出的打赏,正是那条雨神鞭。”

  那怪物一笑,却像口钟被咣得一击,哐里哐啷直响:“这却是老天爷助我。”一时笑毕,得意道:“没了此鞭,谁能奈何我熔石怪?”忽又咬牙:“待我夺了那鞭,转眼叫青丘化了火焰山,作了修罗场,让那一众狐狸,皆作了烤肉串儿。”他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金叶儿,哗啦啦尽数丢在地上,一众田鼠精涌上便抢。

  九尾将长亭脑袋往草丛里一按,长亭当下闭住呼吸,只听一声轰鸣,熔石怪化作一道橙光,转眼便不见了。

  石太璞这一顿饭,终究吃得无味。勉强捱过,便去投栈。转了一圈,处处客满,竟无处可投,只得带了葳蕤上武当道派。这一路热闹非凡,村中百姓虽不知论法大会究竟,也忙着运了瓜果菜蔬换些钱财。山路狭窄,并行不便,石太璞便让在葳蕤身后,埋头上山。

  走了不多时,却听葳蕤惊呼一声。原是村民行走不慎,撞了葳蕤,扁担子上一根竹篾儿,将她衣裳扯个口子。葳蕤怒道:“你这眼睛可是瞎了?”村民还口:“你眼睛才瞎了!”葳蕤七窍生烟,扯了衣裙道:“这裙子扯破了,你赔钱来!”村民哪里肯依。两人吵个不休。

  石太璞想这小事一桩,又何必计较。他懒得相劝,找棵树靠了,瞧着他们吵架。听了两句,眼见葳蕤咄咄逼人,又念起长亭的好来,她在狼妖跟前钝口,或也非理亏,许是生性如此。过了这许多日子,他心里宽和,细想下来,即便不遇长亭,他也放不过女狼妖,怎能独怪长亭。只有一桩,他终究气那狼妖言语暖昧,抹不开面子。

  他心中笃定,长亭定会转来寻他,想等她寻来,再作道理。适才偶遇,却中他意料,只道长亭为他而来。至于左有文,石太璞却有七成把握,那风流模样,长亭断乎不喜。

  他正胡思乱想,只听一人笑道:“这位姑娘真正面熟,啊呀,岂不是适才遇着的小姐?”石太璞一抬眼,便见九尾含笑站在跟前,芝兰玉树,风采夺目。

  石太璞想他清虚派门下,在这遇见也平常。他绕了九尾瞧去,果见长亭站在几步开外,四顾转目,仿佛并不识得石太璞。九尾冷眼旁观,却也好笑,便向葳蕤道:“姑娘莫恼,这一生气,却不美了。”他右手虚晃,掌心反转,现出一朵淡紫野花,插在葳蕤发间,温声道:“花朵般的人物,如何与粗人计较。”

  葳蕤见他与长亭相熟,心下拿不定他是人是妖,听他软语相劝,勉强一笑:“只为谒拜山门,衣裙破损不雅,却不是成心要他钱财。”九尾立即向村民挥手:“这姑娘多么大方,你还不走?”村民按下气恼,挑担子自去了。

  九尾捉住葳蕤,一面扯着前行,一面请教芳名,议论风物,说个不休。葳蕤被他缠得无法,虽不愿师哥与长亭独对,却想着近在眼前,也不必太过担心。她一边应对九尾,一边不时回头去看,却见师哥仍倚树站着,长亭离得老远,两人并不说话。

  长亭情知九尾用意,不过寻机让她分说。她却觉九尾多事,低头要走。石太璞唤道:“你等一等。”长亭站住,也不回身。石太璞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长亭不答。石太璞瞧她独立林间,纤腰盈盈,身上月白衫裙,仿佛无风自动。秋色萧条,长亭却鲜亮生动,他未近身侧,仍觉暗香浮动,皆是芳泽。

  石太璞悄然一叹,口气却硬:“即便冤了你,你也摆出些辩白道理来。”长亭听了,仰脸瞧瞧山中枫木,已是渐次红亮,经了头场霜降,不时又要灿烂如火。她回眸冷冷一笑:“我没什么可冤的。我与狼妖,正是情定三生,借你之手,杀他之妻,图你真力,助我登仙。他说的桩桩是实,我有什么可辩!”

  石太璞只等她说些软话,就此罢手。不料她却扯出这一篇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如何到了我跟前,就这般伶牙利齿!”当下开步便走。长亭见他走远,也很生气。她当日用药粉换得真相,情知葳蕤弄鬼,却不愿找石太璞分说,只觉他如此轻信,根子上不过嫌她是狐。她心下委屈,自回了翁府,却不料撞见九尾来找她。

  九尾邀她同上武当,为了族中有危,需求得神兵“雨神鞭”。长亭自小与九尾深交,九尾性灵,修为远超长亭,长亭凡有心事,只觉他比家人还可靠些。一路无事,闲来谈讲,她便吞吞吐吐,说了些与石太璞的首尾,谁知这九尾真正烦人,非但不替她开解,反倒时时拿来取笑。

  她多日不见石太璞,适才撞见,心里只觉仍是牵念。他若软语相慰,她或者也不计较。可他脾性不改,语调生硬也就罢了,还要自己先做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长亭心道,该解释的,是你那师妹罢。

  石太璞进了道派山门,自有道童接着,瞧了邀帖,陪笑道:“按理石师兄来了,要另拨净室。只是这一回不知怎地,忽而来了许多人。山里粗陋,只能委屈石师兄,同别人挤挤,不知可好?”

  石太璞当然无所谓。道童称谢不已,领了他去下处。葳蕤却是女客,与他不在一处。走不多时,便到一排厢房,中间有个正方院儿,却也洁净清爽。道童指了屋子,石太璞推门而入,却见里面两张床铺,临窗的那张,已睡了一人,正是九尾。一时用罢晚饭,屋里一灯如豆,两个各卧一床,分头想着心事,静悄悄一室默然。

  忽听门扉轻响,长亭透门而入。石太璞躺着不动,心想:“她还有这本事。”还未反应,就见她一扯九尾,悄声道:“走罢。”九尾翻身便起,跟她出门去了。他俩这一番动劲,仿佛屋中并无石太璞这人。他心下起疑,开门去瞧,夜色如墨,空无一人。

  石太璞从怀中取出张黄纸符儿,默念心诀,催动法力,祭起符纸。它在空中飘飘一转,正停在东南方向,抖动不休。石太璞纵身寻去。不一时越出山墙,往那林深处乱走,总也不见动静。他停下步子,正打算投问符纸,一阵异风刮过,林中草叶,便似有人踏步其上,飒飒有声。

  石太璞经验充足,深知这是妖灵聚集之兆。他拔身而起,跃上左近一株高大雪松,藏身其间。那松叶密密,却扎得他难受。

  等了片时,果见那片林子里,凭空显影,走出许多人来,有男有女,尽皆青壮。石太璞屏定呼吸,只听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道:“都来了吗?长亭和九尾呢?”话音未落,就听长亭答道:“来了,来了。”她扯着九尾跑得气喘,停步笑道:“族长,我们可是迟了。”九尾却佯佯不睬,仰脸瞧天。

  石太璞见了,心道:“是了,这左有文原是狐妖,叫作九尾。”他听长亭唤那高大男子作族长,想起红亭议论,不由多看他两眼,果然眉目清俊,见之忘俗,又瞧了长亭两眼,只觉得长亭与他,也极是登对。

  族长扬声道:“诸位听了,长亭和九尾打探明白,熔石怪要夺这雨神鞭。如今能扼住熔石怪的,只有这一件法物,若是被他夺去毁了,青丘灭族,想来不远。咱们商量商量,如何拿了这鞭子。”长亭道:“过几日论法大会开了,雨神鞭只做打赏宝物。听说道派为了这条鞭子,都选了厉害角色较量。”却有一灵狐接道:“按我的意思,咱们想个法儿将它偷了,岂不便宜?咱们是妖,去和一众捉妖师擂上论法,可是自讨苦吃?”族长便问道:“你可有法子偷它?”

  那灵狐笑道:“青丘媚术,原是三界独步。如今恒娘不在,数来长亭最优。便让长亭去找找那掌门老儿,迷得他头晕,取了鞭子便走,岂不干净。”石太璞在树上听了,脸色就是一沉。却见长亭摇了摇头儿,低声道:“如此不好。”那灵狐奇道:“如何不好?可是觉得这手段下作?长亭,仙魔人妖,咱们便是再洁身自好,他们也自轻瞧。如今灭族危殆,你如何学会了这迂腐模样?”

  长亭咬着嘴唇,低头站那,却无话可答。她只觉同族殷殷目光,灼得她无处躲藏。事关本族存亡,要她舍了性命也是寻常,然而行此一事,长亭却是犹豫。她心里想到石太璞,只怕沾了此事,日后再说不清楚。

  九尾懂她心意,轻咳一声:“道派掌门,难道不修法术?只怕比这打架夺鞭子的,还要厉害十分。叫长亭去施媚术,可是送羊入虎口,打草为惊蛇?我瞧还是走正途罢,大方夺了,他们也无话说。”那灵狐问道:“那么谁去?”族长道:“那就九尾去一遭吧。你那身份也现成,可不正好。”九尾冷笑道:“我自然要去,我若不去,难道你去?”

  族长笑道:“九尾,你可是对我有何误会?”九尾正要开言,长亭扯他一把,笑道:“族长怎能轻涉险境?”她手下用力,掐得九尾吃痛,当着众狐,九尾只得忍了。石太璞听他们议论推敲,叽叽喳喳又说了一个时辰,方才散去。他从树上跃下,只觉周身上下,被那松叶戳得生疼。

  到了第二日,九尾清晨即起,收拾下山。石太璞见了,主动问道:“这么大早,要去哪里?”九尾见他忽然顽石开口,不由笑道:“我去山下逛逛。”石太璞道:“我正要下山,同你一起吧。”九尾一愣,还未答话,就听长亭在院中唤道:“左公子,你可收拾妥当了?”

  九尾答应道:“妥了。你且进来罢。”便听院里轻微足声,长亭推门进了。她见石太璞在屋,只当瞧不见,却向九尾道:“我们走罢。”九尾忽然说:“我还有些三急,你且在此等我,很快,很快。”说罢一溜烟儿带上门跑了。

  长亭给他气得无法,抽身便要出去。石太璞闪身挡了那门,长亭道:“你做什么?”石太璞想了一会,道:“我劝你别去惹那熔石怪吧。”长亭一惊:“你如何得知。”石太璞道:“你俩鬼鬼崇崇,以为化形遁踪,就能瞒了我去。”长亭一哂:“我族中事务,不关你事。”石太璞抱了臂瞧她:“别的事逞逞能罢了,熔石怪,可不是玩的。我师尊每每嘱咐,凡是山林石木成得妖,唤作魄精,修为暗合五行之术,莫说你这一只小小灵狐,便是我终南门下,遇着了也不敢轻敌。”

  长亭抬起头来,冷冷道:“终南门下究竟有多了不起,处处瞧不起人?”石太璞气道:“我这说得是事实。”长亭道:“我族中遇险,你要我苟且偷生吗?”石太璞奇道:“白白送死,还如此理直气壮?”长亭心中犹自恼他,随口道:“我的事,不用你管。”石太璞一番美意,被她淋得一片冰凉,脱口便道:“那是要狼妖来管了!”

  长亭听了,深深瞧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说的极对,我正要下山寻他。”见他挡了门,冷冷喝道:“让开!”那门却忽拉一声从外开了,九尾站在门口,一派无可奈何:“却又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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