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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寸心一觉醒来,只听墙外隐隐丝竹声,忙梳洗了出门看时,只见隔墙的排演场上,一个青衣老生手持一根马鞭,满面为难之色,凄然唱道:

  “......白虎大堂奉了命,都只为救孤儿,舍亲生,

  连累了年迈苍苍受苦刑,眼见得两离分。

  我与他人定巧计,到如今连累他受苦刑。

  开言便把公孙兄问,小弟言来你是听:

  你若是再三地不肯招认,大人的王法不容情。

  手执皮鞭将你来打,你莫要胡言攀扯我好人......”

  唱得婉转细腻哀痛难当,她还待听时,只听黄天化“腾腾”几步走上前来叱道:“停停停都给我停!” 他抬手止住操琴的乐工,板着脸向那老生道:“你唱的太软了!程婴这时候不是孤苦凄清悔不当初,他那份‘悲’里带的是怒和怨!他本是一介寒医与世无争,为大义冒死入见庄姬公主,救走赵氏孤儿。奸贼屠岸贾为搜遗孤要杀尽全国的婴儿,程婴无奈,才与大夫公孙杵臼商议,用自己的儿子替换了赵氏遗孤,又同公孙杵臼约定,由程婴到屠岸贾处告发杵臼私藏孤儿。这里屠岸贾要程婴亲自拷打公孙杵臼逼问婴儿下落,你是程婴,心里应当带着委屈、无奈还有悲愤——你本是一腔热血,如今背负万千骂名不说,还要亲手痛打挚友,再将独生儿子送与仇人剁为肉泥,你只用陈大官上坟的心去揣度怎么行?” 他一脸郑重,说得字字铿锵,末了道:“须知慷慨就义是极容易的事,忍辱负重活下去却是难上加难,心里尽自苦不堪言,还要做出与故友恩断义绝的样子,悲愤交加,字字泣血,要带着真怒、真恨,懂么?”

  寸心不觉听住了,心下也是感慨万千。杨戬在天庭为官四百余年,一头要应付玉帝淫威,一头要周旋王母擅权,一头迎着至亲好友鄙夷的目光,一头还要背负着世人皆曰可杀的骂名,含垢忍辱委曲求全,孤身筹划着改天换地的大事,恰似暗夜独行,茫茫不知前路,假使当时身便死,这其中的惨切又有何人能说?

  如今水落石出,人们都传颂杨戬的智冠群雄算无遗策,只有寸心知道,杨戬紧张的时候,会紧握双拳,手心里冰凉精湿全是冷汗。三界都说杨戬铁石心肠,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寸心知道,杨戬曾经因为太过欣喜,激动得一脚踢在门槛上,生生磕坏了一只木屐——寸心是个女人,她的心里装不下三界众生天下大义,她管不了别人怎么看杨戬。寸心只知道,杨戬从来不是万能的神,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个一想起来,就叫她柔肠寸折愁思如织的男人。她心里惦念杨戬在血池彻夜未归,又不知向谁去问,一时间心乱如麻,连日影移动都没察觉出来。

  天化说着,一转头看见了寸心立在日头底下呆呆听着,忙走过来笑道:“我们戏班子排演,吵醒你了?” 寸心勉强笑道:“没,平日里总见你嬉皮笑脸,这番听你说戏,倒觉得你颇有宗师风范。” 天化哈哈大笑:“你这是损我呢吧?” 他到底叫寸心捧得兴起,转脸笑道:“孩子们,略换换妆,给三公主唱一段《惊梦》!”话音一落,十几个生旦净丑得了军令一般,有的傅粉涂唇,有的调琴弄弦,不一时一个女伶轻垂舞袖宛转唱道: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端的是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姿,饶是寸心一腔愁思,也看得心旷神怡耳目一新。她盯着那旦角移时,轻声笑道:“这位就是施姑娘吧?这眼神身段,倒难怪你乐不思蜀。” 黄天化被她说破,不好意思的一笑:“环肥燕瘦各有风味嘛。” 他看了看一脸嫌弃的寸心道:“我忘了告诉你,你带来的那个男的,于......”

  “于斯年?”

  “对,于斯年。”黄天化正色道,“今早他忽然晕倒,还好下人及时报与我知。” 寸心听见于斯年有事,忙忙起身,却被黄天化一把按住,笑道:“放心,我已经用随侯珠给他暂时镇住了。这里已经是地府第七层,越向下戾气越重,之前一直有你那张琴护着,要不去枉死城那样怨气冲天的地方,只怕他还撑得住。我今日运功探了他元神,你现在送他出去,在凡间将养几个月,就不怕有性命之虞了。”

  寸心哪里还坐得住,急忙来到于斯年房内看时,只见他面色苍白,虚弱的靠在大迎枕上,绿绮正坐在一边伺候他喝药。见寸心进来,绿绮放下手中药碗道:“公主......” 一句话未说完,眼泪已经走珠儿似的滚落下来。寸心见了,也顾不得伤怀,上前把住于斯年的脉,片刻方道:“随侯珠虽灵验,终不是长久之计。斯年,我还是送你回阳间吧。”

  于斯年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公主,我不怕魂飞魄散,只要随侯珠能撑到让我寻见韶音就行。” 寸心还要说什么,身边绿绮抢道:“我知道有一种法子!” 她咬了咬下唇道:“我记得楚服说过,若能以秘术勾动阴阳,偷窃横死之人未尽之魂魄,便可为人续命。”

  “住口!” 寸心变了脸色喝道,“这是逆天的巫蛊之术,楚服已然万劫不复,你竟然还想盗用他人魂魄,你活够了么?” 绿绮被她吓得一颤,停了一停却笑道:“三公主,不会伤到他人的——我自己就是个横死之人啊!”

  寸心一时不能答言,却听榻上的于斯年道:“绿绮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于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腔热血,不寻得爱妻誓不回还。但这是于某自己的事,我不愿连累他人,你已经死过一遭,三公主历尽艰辛从枉死城里救你出来,不是为了要让你轻生的。”

  绿绮还要说什么,被寸心一把拉住,几步出了房门立定,只听她道:“你听我说,我刚刚脱困的时候,也是神魂不稳,累月不能成眠,母后曾遍采西海毗湿沙花,以朱砂为引,和着青黛甘草胆星等物制成丸药与我服下。你不要急,在此地好好照顾斯年,我回西海去采些来便是。”

  寸心一进麟德殿,便见龙后跪坐在窗前插花,忙上去请安问好。那龙后看也不看寸心,纤纤玉手只拨弄着鲜红欲滴的海石榴花,又从边上拿起一朵并蒂三支瑞莲,口内喃喃道:“老了,不中用了,连朵花都插不好,怨不得不招人待见。”

  寸心心道“惭愧”,在母后对面端正跪了,叩首道:“孩儿不孝,一向少在母亲面前侍奉,让娘替儿担忧了。”

  龙后放下手中花,叹息道:“寸儿,自小你是最省事的,不像那三个混小子,整天价惹是生非。怎么到了婚姻大事上,就这么任性——那个杨戬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在他这个坑里栽了又栽,跟着他,爹娘也不要了,兄长也不要了,到最后连命也不要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里已是带了哽咽,“娘不求你嫁个有本事的男人,娘只想你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冷了有人添衣,饿了有人添饭,难道这也不成么?”

  “母后,您跟父王都知道了?” 寸心低头搓弄着绣带,头也不敢抬,上次回来的时候原说在西海多住些时日,因绿绮私入地府,竟连父王母后的面儿都没见就匆匆赶了回去,这一次回来,却还是为了别人的事。寸心偷偷抬眼看着面前含泪的龙后,心头也不禁酸楚起来。她在孽镜台上照见父母的情形,一望可知自己当初私奔给家里添了多大的忧愁,如今父母年事已高,自己不说承欢膝下,竟还要他们为自己牵肠挂肚。想着想着也是一阵心灰,不由滴下泪来。

  龙后见她伤感,也自悔话说重了些,拭泪道:“唉,说了你多少次,你也就是个不听。放心,你父王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早就带人去把你捉回来了,还能让你在外头瞎跑?” 她一边拿起手边的银剪替手中花儿修剪枝叶,一边瞟了寸心一眼道:“说罢,又有什么为难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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