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秘密
按理说，高二比高一更接近高考，应该更加紧张。但对于颜悦来说，摆脱了物理化学，学习其实轻松许多。其他几门课根本不需要花太多力气，她就能考到高分。只是，还来不及仔细去感受这份轻松，她的生活，就陡然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颜悦直到现在还有些懵懵懂懂。那天，她原本是那样快乐，因为郁繁星果然没有食言来找她了。颜悦正巧要买一些老师布置的参考书，郁繁星便带她去了一家“明理书屋”，与冰冷的新华书店不同，明理书屋隐藏在一个旧旧的居民区里，但是装修得却格外清新雅致，还有许多新华书店没有的文艺小说。颜悦看到那些小说，顿时忘了自己是来买参考书的，热烈地与郁繁星讨论哪本书好看，哪个作家写得好起来。当时安妮宝贝的小说正流行，颜悦也迷恋她笔下的阴郁，但郁繁星却对这种矫情有些嗤之以鼻，两人席地坐在书屋的木质地板上，躲在角落里，嘻嘻哈哈地小声争论着。
“最近生意怎么样？”醇厚的男声。
“挺好的，学校开学了，生意也多了起来。”温婉的女声，应该是坐在门口那个漂亮的老板娘。
颜悦觉得那男声很是耳熟，便从书架的缝隙中往外看去，这一看，却呆住了。
颜悦的父亲颜理，与那老板娘亲昵地交谈着。还没等颜悦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从二楼冲下一个小男孩，远远地就叫着“爸爸”，扑进了颜理怀中。而颜理，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抱起小男孩，拿自己的鼻子蹭小男孩的鼻子，蹭得小男孩咯咯咯直笑。老板娘在一边抚摸着小男孩，嘴里怪责着他的淘气：“这么大了还让爸爸抱。”眼里却满是笑意，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无。
好一个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好一幅父慈子孝的融洽画面！如果不是小男孩口中的爸爸，正是颜悦自己的爸爸，那么她大概会觉得这场面很温馨吧？可是此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是怔怔地震惊着。思维是停滞的，可泪水却突然大串大串地掉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淋湿了颜悦手上的书本。
郁繁星被颜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颜悦死命忍住哭声，示意郁繁星不要出声。直到颜理抱着小男孩走了，她才松懈下来。这一松懈，凝滞的脑袋也开始运作。那个男孩叫他爸爸！颜悦一向尊敬的、爱戴的爸爸，怎么会在外面还有个孩子？他们笑得那样欢乐，那么妈妈与自己呢，算什么？这么多年来，颜悦一直以自己幸福的家庭为傲，可如今，算什么呢？那些幸福，全都是假的吗？
她很想冲出去，质问爸爸与这个女人的关系。可是，她不敢。如果，如果他承认了，不要颜悦与妈妈了，那她怎么办？妈妈又怎么办？
颜悦倒在郁繁星肩上，放肆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接受不了啊！她多么想刚才的一幕是自己在做噩梦，可那个漂亮老板娘循声走到她面前，再一次提醒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颜悦死命按捺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冲了出去。郁繁星朝老板娘抱歉地笑笑，追着颜悦出去了。颜悦原本对着郁繁星的那点旖旎心思早就没有了，也不想解释什么，匆匆与郁繁星告别，便逃回了家。
家里，陈婉如正张罗着晚饭。看见颜悦回来，笑呵呵地道：“回来得还真及时，洗个手就可以吃饭了。今天炖了你最爱吃的鸡汤，还有酒香草头、醉虾、花菜，是不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颜悦看见陈婉如忙里忙外的样子，强忍住想哭的心思：“爸爸呢？”
陈婉如不以为意：“他说今天单位有事，不回来吃饭了。”
哪里是有事，是去会外面的野女人、野孩子罢了！颜悦鼻头一酸，眼泪就再度流了下来。陈婉如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前来察看：“悦悦你怎么了？”见颜悦哭个不停，她也红了眼眶，“是不是考得不好老师骂你了？不要哭，你就算成绩再差，也是妈妈最宝贝的孩子，你考不上大学，还有妈妈养你。”
颜悦突然想起补习化学的日子里，她曾经有一次抱怨，自己如果学化学肯定考不上大学，那时颜理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当时只觉父亲望女成龙，如今想来，却是一霎那的真实情绪流露吧，与妈妈全心全意的爱护，形成鲜明对比。她又隐隐约约地想起，小时候，奶奶与妈妈的关系似乎一直不太好。她长大后，她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她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可现在想起来，却似乎不那么简单。
颜悦抱住陈婉如，哽咽：“奶奶一直不喜欢你，是不是因为你生了个女孩？”那些曾经忽略的流言蜚语，一点点地被记忆重新找了回来。
陈婉如一愣：“这话你听谁说的？”继而又温婉一笑，“傻孩子，你为了这个不高兴啊。是，你奶奶是更想要个男孩，但是她也还是宝贝你的。”
颜悦没有忽略陈婉如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她像个婴儿一般依偎在妈妈怀里，妈妈的怀抱永远这样温暖。她肆意流着泪，心却在那一瞬间变硬。只有妈妈，才会对自己那么好，才会无条件地爱自己。她绝不能让妈妈知道爸爸外面有女人，绝不能让她伤心，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拆散那对狗男女。
晚上十一点多，颜理回来了，陈婉如替他放洗澡水，又给他做了碗夜宵。颜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心安理得地吃着夜宵，还心情颇好地让颜悦早点睡觉。
颜悦试探地问他去哪儿了，回答依旧是单位有事。颜理的表情看不出一点异样，撒谎撒得那样驾轻就熟、不着痕迹，让颜悦觉得恶心。之前那些自以为幸福的日子，又有多少个是在颜理的谎言中渡过的？颜悦看着颜理那张脸，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是为何突然间变得那样陌生？
从前那个活泼的无忧无虑的颜悦，远去了。她从此有了难以启齿的沉重的秘密。那样丢脸、那样卑贱，连对纪嫣都无法诉说。
颜悦开始一放学就奔向明理书屋，装作不经意地与老板娘攀谈，再加上与周围邻居聊天套出来的八卦，拼凑出了事情真相：老板娘叫做黄明明，所谓明理书屋，自然就是她与颜理名字的结合了。她在十年前搬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大肚子，颜理忙左忙右，帮她搬家、给她开书店。他们的孩子叫颜成龙，今年9岁，在Q市郊区的小学里上二年级。邻居们纷纷夸赞这一家人是模范家庭，黄明明与丈夫恩爱，虽然她丈夫因为很忙不常在家，但一旦在家的话却是极为体贴的。
丈夫！这个字眼狠狠地刺痛了颜悦的心。他们夫妻恩爱，那么妈妈呢？妈妈算什么？每天辛苦上班、操持家务、照顾家人，换来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去体贴别的女人？
黄明明看起来温婉高雅，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极好，难怪能迷住颜理。而妈妈陈婉如，因为常年的操劳，显得比颜理还老几岁。可在颜悦心里，妈妈永远是最美的人。年轻时，陈婉如何尝不是青春貌美？她只是把所有的心血放在了这个家庭，用红颜易老的牺牲去换取家的幸福。可是颜理，轻易就摧毁了这一切。
知道了这些基本信息，下一步，便是如何教训他们了。把他们的罪行公诸于众？不行，会把全家人的脸面都丢尽，尤其是妈妈，会伤心欲绝的；去质问颜理让他浪子回头？不行，只会更加把他推向那对母子；去求黄明明放弃？不可能，所有的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么，狐狸精非但不肯放手，还会猖狂地奚落原配，到头来，妈妈会更伤心。
颜悦整个人沉浸在仇恨里而不自知，没有发现自己渐渐变得暴躁、阴郁。最先发现颜悦变化的，是后桌的叶斐。他发现她脸上时刻处于绷紧的状态，而眼神中无意流露出的肃杀与之前天真烂漫的颜悦截然不同。随后纪嫣也发现了。他们想尽办法想要逗颜悦开心，颜悦不想他们担心，总是配合着笑，可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
唯一能让颜悦平静下来的就是郁繁星了。他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愿意倾听她那些无处发泄的仇恨，他也会安抚她的情绪。虽然与他见面次数不多——毕竟是高三的学生，课业抓得很紧，但每一次见面，她那满目疮痍的心就会安定不少。郁繁星与妈妈如今是她唯二的精神支柱，支撑着她不被愤怒与仇恨击垮，去面对那个看起来还是一片祥和、其实早已四分五裂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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