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食
红泥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炉上锅子里的水正咕嘟咕嘟翻滚，小煤窝在炉子旁边打盹儿，楼疏若左手支着下巴，看着炉火出神。
木门吱呀一声，杜青宣托着一托盘的玉兰花进来，便是看着这情形，红色炉火映着楼疏若的脸，一明一暗，加上他那双黑蓝的眼睛，当真是十二分的诡异。
杜青宣懒得表示惊奇，目光匆匆扫视一遍，等落在那锅上的时候顿时怪叫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不是吧你！这个锅难道不是上次你用来煮死人骨头的那个？”
楼疏若慢慢抬眼，充满鄙夷地看着他：“我就不能有两口同样的锅吗？”
“一模一样？”杜青宣战战兢兢地坐下，将手里的玉兰花递给他，楼疏若将托盘放在膝盖上，看炉上的水开了，便将锅子取下，开了锅盖让水在一旁凉着，转而慢慢地将玉兰花瓣一片片摘下，又顺手将带虫眼，不完整，萎黄的花瓣扔去一边，眉毛都没动一根，道：“一模一样很奇怪吗？”
“这么相像，那么你确定你不会弄混？”杜青宣将信将疑。
楼疏若再次鄙夷地看他一眼，低头继续挑玉兰，道：“煮骨头的锅有药味的，不能拿来煮水。”
杜青宣只觉胃里一阵翻腾，跟楼疏若一起研究吃食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他能边吃边旁若无人地说死尸的事，一点都不影响胃口。然而……楼疏若不是仅仅擅长给人化妆，以廉价物品制饰物，以花制胭脂这些活儿而已，他还很擅长用花做食。
因为化妆所用的胭脂都是自制，因此楼疏若自己便有很大的花圃，种植着各种花卉，用以随时取用，因为他吝啬，根本舍不得用大价钱去外边收别人家的。而做胭脂用的大多是颜色鲜艳的花朵，楼疏若平日也种植一些玉兰，紫藤等等并不用以制胭脂的花，也因此就常常用来做些吃食，平日里那些小姐们光顾后就送上一小罐，春日有藤萝饼，夏季有荷叶茶昙花膏，秋季有桂花糕，冬日也有梅花酒。这些个东西每季翻新，且都味道甜美，叫人一次便难忘。偏偏又是不卖的——
于是导致小姐们一再光顾，或者说，她们不光顾，家里的馋嘴男人也会催着她们去光顾。而对于楼疏若来说，那些花食原本就不花什么钱。实在算得生财有道。
而杜青宣跟他熟，总算这方面的口福不会太少——虽然第一次想尝尝看时被楼疏若硬按着画了个眉毛。
“以前我也见过有人制藤萝饼，似乎没有你这道煮水的工序啊。”杜青宣看得无聊，肚里馋虫也有些蠢蠢欲动，只好自己挑一些话题说，“你为什么偏偏要加这个？巴巴地烧开，又巴巴地等冷却，实在很麻烦啊。”
“这是盐水。”楼疏若斜了他一眼，“用盐水泡过花瓣，能去掉花瓣本身苦涩的味道，而且也干净些。”
“明白……”杜青宣无奈，“还要多久？”
“一个时辰。”楼疏若轻描淡写地回答，抬头看看杜青宣一脸的不耐烦，笑了笑，道，“我早说过，你等我做好再来吃就行了，你还偏偏坚持要看我的全过程，我又不是怕你偷师，只是怕你没耐心。”
杜青宣深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道：“你慢慢弄，我先去睡会觉好了。”
楼疏若随意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省得你在我面前碍眼。
他挑拣完玉兰，又耐心地等盐水完全冷却，再慢条斯理将那些鲜嫩肥厚的花瓣放进了冷却好的盐水里，左手伸进去轻轻搅了几下，忽然呆了一呆，赶紧将左手取出，右手慢慢慢慢地抬起，握住了左手手腕。
“你左手手腕的伤一直没好透，没事还是不要浸在盐水里罢。”窗外传来个清透的女子声音，隐隐却是有些熟悉，顿了顿又带了一些笑意，“不过一向用惯了的手，下意识地还是会习惯用它，对不对？”
楼疏若上前去，将半掩的窗户完全支起，回以一笑，道：“也没有，我只是想试试看它现在沾了盐水还会不会痛。”
“知道你其实是个左撇子的人不多啊。”窗外的女子声音清凉，就算带了关切的意思，也是凉凉的，“否则……你原本单凭左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楼疏若笑眯眯，“婚礼上的合作，不是很天衣无缝吗？”
“呵……”窗外月移，皎洁月光洒在女子脸上，赫然便是陈氏孤女陈铮。
“我至今，依旧只练得会右手的三枚针，而你失了左手，也只得右手三枚针。你我合力，才能使昔年六针齐施的绝技再现于世。”陈铮仰头看他，“我早前便说过，我会心甘情愿，做你失掉的那只手。”
“可是我失掉的是左手哎。”楼疏若笑吟吟地，“你可以给我的是右手，不相配的，我不要变成怪物。”
陈铮脸色微微一黯，随即回过神来，苦笑道：“这么多年，你总是这句话……”
楼疏若笑道：“因为右手和右手永远配不成一对，这是当然的啊，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变的。你如今境况如何？见过赵家当家了么？”
陈铮点了点头，道：“今日刚到赵家。赵家当家依然是赵鹤亭，无意阁目前还是老三赵海芸代管。施松涛带我去了赵家之后，便说了我当日已经六针齐施过，众所见证。如你所说……赵霏的确没有要我再表演一遍。”
“他自然不会。”楼疏若托了下巴，“你便在赵家先安顿着，再有什么事，我会再去找你。这里……你还是少来罢了。”
“那所谓的滴血入骨呢？”陈铮问道，“你知道我不是……”
“那无所谓。”楼疏若眨了眨眼，“滴血入骨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当年的尸骨被火烧过，又曾经经过海苑以药试验，那骨头早就疏松，什么人的血都滴得进了。你尽可放心。”
“海苑……”陈铮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道，“他……”
楼疏若静静地摇了摇头。陈铮识相地闭了嘴，知道这个名字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依旧还是个禁区。顿了一会，她道：“那我走了。阁主你……保重。”
楼疏若朝她点了点头，将窗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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