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旧时代
洛月无声地忍受那些痛，经络纠结肌肉抽搐，灵魂仿佛硬生生被从身体里抽出来，视线内的蓝天慢慢变黑，漫天的星光一点点透出来，深邃的宇宙遮盖了一切。
“找一个能忘记自己是谁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吧！”苍老的声音，怎么也不能从脑海里抹去的声音。
洛月猛地张开眼睛，柳蔚蓝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他动动身体想要起来。
“先不要动，没想到你一声也不吭，长老也不知道你到底能忍受多少，稍微有点过度。”
不能控制自己的肌肉和身体的感觉非常不好，洛月不喜欢，他想要动动手指，可惜连最末端的神经末梢也不听脑神经的指挥。
柳蔚蓝捞起池中的洛月带入一边的小木屋，放了热水冲洗干净，又用柔软芳香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换上宽松的棉布长袍。洛月的神经末梢一场敏感，只是棉布的纤维就太过刺激。
“本来应该是用药慢慢加强，长老心太急，也没有在意你的反应，所以你的身体不能负荷。”柳蔚蓝把洛月湿润的头发擦干，规规矩矩放在他耳后，退后几步端详一下，笑，“这样就很好了！”
洛月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皮肤异常地红，眼睛里黑白分明仿佛有光彩。洛月开始明白为什么第一次捡到柳蔚蓝便特别在意她，成年人的眼睛慢慢混浊比不得孩童的眼睛明亮，柳蔚蓝的眼睛却仿佛如稚子一样清透分明，蕴含了所有的光彩。
“银子这一向吵着要吃肉，松长老向牧场定了一些，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送过来。红胡子船长也发了消息过来，第一批交易的蔬菜就要送到空间站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交换的东西？”柳蔚蓝扶着洛月出门，顺手拿走那些潮湿的脏衣服丢在小电动车上。
洛月的肌肉使不上力气，被车座位压迫的地方痛得刺心，他闷闷地哼了一声，摇头道，“没有什么想要的。”
“凡师兄通知我过来接你，感觉还好吗？”柳蔚蓝坐上驾驶座，转头笑，伸手拨拨他的头发，指尖从他脸颊处滑过最后停留在耳后的那一个小小的凸起处，微微地笑。
洛月将头靠在车椅背上，回柳蔚蓝一个笑，微微转头han住柳蔚蓝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柳蔚蓝脸上飞起一抹红，清了下嗓子启动电动车。
银子在厨房里跳上跳下找吃的，铁弗打个哈欠道，“你就那么饿？”
“特别饿，看见吃的就忍不住！”银子抓了一把小饼干塞嘴里，倒了一杯凉开水仰头就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吃药呗！找蔚蓝要点药片，反正阿梅瑞的那个药也是她们家给的方子！”铁弗懒洋洋地招呼那卡给自己拿水拿书，然后打发他下班回家。
“姐姐特别不喜欢你这样对那卡！”银子跳到窗户边看店门口零零散散的人群，“那个家伙不就是咱们再飞船上遇到的傻瓜么？手上还有个刺青的！”
铁弗丢了颗小饼干，张嘴接住，“是啦，第一次就发现了！”
“好像很恨我们的样子！”银子偏头，“那卡被拦住了！”
“放心，出了这里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银子走回来蹲在灶边看火，口水滴答，“看起来就很好喝的汤，为什么姐姐要去接哥哥？”
“长老亲自叫过去了！”铁弗耸肩，“真是没有意思啊，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
银子丧气地坐餐桌边，拿竹筷子玩。
柳蔚蓝扶着洛月进店，将他安置在餐桌边，拎了脏衣服进夹道。
银子好奇地看洛月全身湿漉漉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摸他潮红的皮肤。
“痛！”洛月啥样着声音，一点力气也发不出来。
银子瞪大了眼睛，“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洛月无奈地抬手，肌肉一跳一跳地痛，银子伸手去抓他的手，洛月白了脸。
“傻蛋，他现在全身都痛，最好不要碰他！穹庐人整治人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二般！”铁弗仰下巴，“去吧饭菜端过来，饿了！”
银子起身安置碗筷，柳蔚蓝拿着一个瓷瓶从夹道出来，倒了几颗药丸并一杯清水送到洛月手中，“吃了吧，希望明天能动！”
银子给柳蔚蓝盛饭，“姐姐，哥哥是做什么呢？”
“长老在给他洗髓，又着急了些，身体有点受不了。”
银子看柳蔚蓝用能掐出水来的目光温柔地盯着洛月，洛月也偶尔回她一个笑脸，两个人之间弥漫着温馨又自然的气氛，仿佛别人都不存在。银子嘟嘴把饭碗放到洛月手边，眼睛看着柳蔚蓝，柳蔚蓝冲银子笑，“你在学校还好吗？”
“好！”银子闷闷地坐下，只吃米饭没吃菜。
铁弗笑了一下，先盛了汤喝，“银子，不需要药材吗？”
柳蔚蓝转头看银子，银子眼睛里有点点水汽，他抽一下鼻子，摇头。
“已经决定了吗？”洛月喝了点水，有力气说话，“要不要给学校请假？”
银子闷闷地摇头，铁弗笑，“傻小子，带着满身的臭气让人垂涎？”
柳蔚蓝有点醒悟过来，道，“最好还是在家里吧？全身疼痛的滋味不好过，心里也会难受的！”
“主人，看到你只和洛月亲热，他心里会更难受！可怜的小奴隶，还没有得到主人的宠爱就要被抛弃！”铁弗眯着眼睛笑，“还是回交易中心好了，那里会有最好的医疗设备照顾你的！”
“不要！”银子干脆地否定，恨恨地拿汤勺盛汤，“你才该回交易中心去！”
洛月温温道，“银子，不要任性！”
“我没有！”银子激动地否认，“我哪里任性了？”
洛月目光柔和地看他，银子也倔强地看回去，洛月叹气道，“那你为什么不向主人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无论是出于一个合格奴隶的立场，还是一个正常家庭成员的立场，或者是对自己身体好的立场，你这样做都是不正确的。”
“你看，我早就说过不要和洛月讲道理，因为错的永远是你！”铁弗摊手。
“铁弗！”柳蔚蓝警告性地叫了一声，铁弗举手道，“好啦好啦，我闭嘴，一切主人看着办就好！”
柳蔚蓝担忧地转眼看银子闷头喝汤吃饭，“为什么不告诉我？”
“姐姐需要我做什么？是成为一个力量强大的人，还是成为能让你诞生后代的伴侣？”银子仰起小脸，有些嫉妒地看洛月，“为什么一定要是洛月哥哥一个人？”
柳蔚蓝无言，看铁弗，铁弗无所谓地笑，“主人，虽然你是不得以买了我们，但是偏心太过却是你的错。感情不能量化，最难衡量！”
柳蔚蓝挑眉，头一次觉得自己给予几个人平等的位置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洛月偏头看着银子，慢慢地用汤勺喝汤，坚定地微笑着，没有人会轻易地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送出去，不管平时多么照顾银子，涉及到个人利益寸土不让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姐姐回答不出来吗？还是干脆用主人的权威来压制我的不满好了，但是这样做和你一直宣扬的家庭成员平等是不是又矛盾了？”银子说得有些讽刺，快快吃完饭，“我吃完了，出去散步！”
柳蔚蓝起身，洛月伸手按住她，“你想给他希望？”
柳蔚蓝想了一想，又坐下，“希望他不会觉得太孤独！”
柳蔚蓝吃晚饭，进夹道处理一些家务，铁弗看着慢慢吃饭的洛月勾起嘴角，“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忍得住！”
“你想说什么？”洛月说得很慢，好看的眉头扬起，“是你忍不住了么？一个月的时间，你以往的主人早就该升天了！”
铁弗耸肩，“对你来说忠诚应该是艰难的事情吧？”铁弗起身，“对了，凤先生说最近会来织女一趟，会带一些不错的孩子过来！”
洛月无言，铁弗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洛月放下汤勺，慢慢收拾餐具。
银子顺着黄金大道走到黄金树林的最深处，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收拾地上的落叶夹在书本里做成精美的书签。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们，真是很巧！”凯先生穿着西服拘谨地走到银子身边，“很美的地方，不是吗？”
银子停住脚步，“原来是你啊！”
凯先生笑起来，意外地居然有几分绅士的感觉，“按照穹庐人的话来说，这是缘分！”
“先生居然也绅士起来，想来在美景里人也会高尚几分啊！”银子笑起来，“只是每天都在店门口静坐，很快秋居就会倒闭了，到时候恐怕只有先生来交易中心才能见面！先生有一定要搞垮秋居的决心吗？我知道这个城市有观光路线，每一个站点都是一个穹庐人的族系，先生要行动的话，计划性真是很重要啊！”
凯先生笑起来，伸出手，“叫我凯就是了，原谅我在飞船上的鲁莽吧！”
银子含笑看凯先生手掌虎口处的刺青，没有伸手。
凯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的手，“最开始是在东星集训，原本以为能够留在那里，结果被突然派遣到陌生的星球来，一路上都很不甘心。”
银子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找了路边一张木头凳子坐下来，凯先生也很自然地坐到他身边，“奴隶制度是非常不人道的，剥夺了人的权利后，那些道貌岸然的贵族又做出假惺惺的尊重人权的模样来调教自己的奴隶。让人失望的是，社会里有很大一部分人居然羡慕那种不事生产以娱乐他人为生的可悲的职业，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享受而不是去奋斗。”
“被金钱迷惑了眼睛，被物质腐化了灵魂，已经丧失作为人的资格！”
银子好笑地看着凯先生，凯先生笑道，“难道你不这样认为？”
“如果在我还是婴儿被丢弃在路边的时候，有人能够把我送到孤儿院养活，也许我会同意你的想法。先生，你让一个被交易中心教养长大的人同意你的看法，不是很可笑吗？”
“所以我为此而奋斗，改变这种罪恶的制度，让每一个人都在正常的家庭成长，这个事业需要一直不断的努力！”
“每天在秋居外静坐就能达成这个事业？”银子好奇地问，“那如果我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是不是只要到政府大门口去静坐就可以了？”
凯先生的脸赤红，额头的青筋抽动，半晌才道，“你不明白！”
银子伸直自己的腿，“请你离开吧，从我这里，你一样也是什么都得不到！”
“你难道忍心看到大量的普通人就这样死去？”凯先生震惊道，“穹庐人拥有那样的技术，却非常自私地藏起来！”
银子侧头，“先生，你愿意把自己的血肉和他人分享吗？”银子不是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柳蔚蓝的身体虚弱，每天晚上都要咳嗽很久，走路说话都是轻飘飘的样子，隐约知道去东江受了伤，但是是什么样的伤洛月却没有说，只道差一点就不能再见面，而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保全秋居而已。
“先生能把自己的血肉分给十人，能分给百人，可是能分给千万人吗？”银子笑，“连我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先生应该更清楚才是。跟那些贵族和商人比较起来，秋居太穷了，我连要吃一顿肉都要申请很久呢！”
凯先生遗憾地离开，银子高声道，“先生不要再找那卡说话了啊，他会困扰的，他妈妈准时接不到他回家会担心呢！”
凯先生耸肩，靠在黄金树杆上，默默打量这个传统的木质院落，强烈地感受到打破旧时代的束缚是一件艰苦而伟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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