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蟑螂

　　这是一艘小飞船，驾驶仓和活动大厅连接在一起，中间只有十个标准套间，船尾部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货仓和挤在一起的铁架子床。墙壁上的喷漆已经开始锈蚀剥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金属原色，不少钢板甚至凹陷下去露出里面的线路板来，活动大厅里更是简单得只有几张破旧的沙发和塑料桌子，寒酸得让人以为是到了某个贫民窟而非飞船。

　　“哦，黑眼睛姑娘，不要小看我的宝贝！”红胡子的大头皮鞋踩在不太光滑的地板上，领一行人入大厅，“我的宝贝儿没有漂亮的外观，没有华丽的装饰，它的速度却可以比得上盘龙帝国最好的小型战舰。它的内部构造比人体精巧千万倍，它就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尊敬的船长先生，我们应该先去仓房看看货柜的情况！”柳蔚蓝虽然临时对柏木进行了一些处理，却不能保证长时间的安全。她的符可以遮掩柏木的气息，使之顺利通过安检，却不能维持必要的温度。

　　红胡子骄傲地转身，“那么关于报酬？”

　　柳蔚蓝微微一笑，看着铁弗道，“你是铁弗的熟人，不会让朋友吃亏，这是我的个人准则！”

　　“船长，有视讯接进来！”操作仓里的壮汉们大吼起来，红胡子回头吼过去，“老子正在忙着谈生意。”

　　操作仓前巨大的屏幕闪了一下，一阵麻花点过后，一个军容严正的老者出现在屏幕上，“狗屎的红胡子，你又穿过了我的防线！”

　　“盖瑞大将，真是不幸，显然最近几十年来的边防每况愈下，刚刚对阿梅瑞人的战争胜利让你们晕了头啊！”红胡子脸上惊了一下，转身冲屏幕吼着，“有什么屁话就赶紧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盖瑞将军的脸如磐石般坚硬，“只是告知一声，这一次不会轻易让你们跑掉！”

　　红胡子耸肩，随手捡起一个小玩意丢到屏幕指示灯上，通讯被强制切段。红胡子跳到桌子上，吼道，“兄弟们，要不要让那帮养尊处优的狗崽子追上？”

　　“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群情激昂。

　　铁弗摸摸长发，“老头子，干正事呗！”

　　红胡子很满意兄弟们的反映，跳下桌子拍打铁弗的肩膀，“臭小子就是太懒散，要知道闯荡宇宙的兄弟们胸腔里都有一团烈火，作为船长，随时鼓动这些火焰，在宇宙中留下我们骄傲的足迹。”

　　“我可以理解为怂恿那些只有热血的傻小子为你卖命么？”铁弗走在前面，穿过套间的通道，退开仓房的大门，货仓内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银子悄悄拉着柳蔚蓝的手，货仓里堆放了各个型号的集装箱，灯光不强，四面都是阴影，再加上通风口处嗤嗤的风声，他有些恐惧。

　　红胡子指挥几个船员打开集装箱，拉出满身鲜血的柏木，红胡子俯身看了一下，摇头道，“看这鸡崽一样细瘦的胳膊，看这生来就不是战斗用的大腿，果然是一个摆在墙角里的花瓶，再好看也是垃圾！”

　　铁弗单手拎起柏木，走出仓房，挑了一个最大的三进套间，将他丢在还算洁白的床单上。柳蔚蓝环视一下周围的人，伸手揭开柏木的衣服，按压了一下他的大腿，皱眉道，“我要先为他治疗，船长可不可以先去休息？”

　　红胡子耸肩，“黑眼睛小姐，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不需要知道你的来处，也不需要知道你的去处，可是我需要船费！难道你是在逼迫我使用暴力手段？哦，那样真糟糕，也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多少钱呢？”洛月轻轻问。

　　“宝贝儿，你能为你的主人做主？”红胡子掏出一支古董烟斗，点燃，深深吐出一口气。

　　铁弗笑，“老头子，你是在趁火打劫吗？”

　　红胡子瞪眼，“我是一个有格调的强盗，我从来不做好事，也从来不空手而归！”

　　柳蔚蓝知道这艘船不过是红胡子来往各个补给点的小型工具而已，真正的巢穴不知道在宇宙中哪一个偏僻的星球上，更无从知道他的弱点，于是笑道，“想必铁弗已经和你谈妥了条件，我只能提供给你们急需的蔬菜！”

　　红胡子嘴巴里含着烟斗，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柳蔚蓝，“我慷慨的黑眼睛小姐，我就知道穹庐人是宇宙里最慷慨的种族，那么，这是我的清单，两个月后送到指定地点！”

　　柳蔚蓝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不动声色道，“船长先生，据我所知，你只负责将我们转运到a011空间站，而报酬却是十个集装箱的新鲜蔬菜。”

　　红胡子拿下烟斗，弹弹烟灰，“是的！”

　　柳蔚蓝欢快地笑起来，转身将清单放在靠床的一个小桌子上，伸手打开铁弗的皮箱拎出急救箱，她拣出酒精、医用棉花及各样手术用具，仔仔细细用酒精消毒，慢慢道，“船长先生，去过殷墟吗？”

　　洛月站在一边帮柳蔚蓝用酒精将刀具消毒，银子却好奇地观看，铁弗将柏木的身体平整，拿了剪刀就要破坏那些血迹斑斑的衣服。洛月轻声道，“等一等！”

　　铁弗笑，“他在深度昏迷中，没有被人看到自己那些不能启齿的伤痕的羞耻心，你的慈悲显然用错了地方！”

　　柳蔚蓝停手，示意铁弗暂停，“殷墟，传说中殷族的发源地，有许多远古遗迹，文明崩溃后人类迁徙，破败的星球成为宇宙海盗的聚居地。”

　　红胡子慢慢拿起烟斗，认真地看柳蔚蓝的脸，笑道，“黑眼睛小姐，那是我们的圣地，是自由的天堂也是堕落的地狱。”

　　柳蔚蓝侧头一笑，“据我所知，可爱的宇宙海盗们都习惯热心地顺路待客，行情价格不过是十单位标准能量石。何时价格暴涨到如此地步，我居然毫无消息。”

　　红胡子大笑起来，“黑眼睛小姐是常客？”

　　“常客说不上，只曾经在殷墟翻了几年的垃圾。”柳蔚蓝起身，“这样罢，两个月后你派人来织女星，我亲自带他去种植场，给你们最优质的产品，数量两个集装箱。如果要用买的，可以给到最低折扣！”

　　红胡子小眼睛里的光芒没有消失过，“我需要考虑！”

　　“那么，下船的时候给答复就可以了！”柳蔚蓝摆明了送客。

　　红胡子转身出房间，拉了一个人道，“联系殷墟那边，问问曾经翻垃圾的人里有没有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穹庐人。”

　　柳蔚蓝看红胡子出房间，转身让铁弗处理柏木的衣服，一点点剪开，却只见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红乌黑的伤痕，不少鞭痕爬在背上，血肉翻涌。

　　“银子出去找船长安排我们的住处！”柳蔚蓝见银子满脸苍白，“大家都饿了，有吃的东西送一点过来，如果能找到几套干净的男士衣服就更好了！”

　　银子忙跑了出去，洛月用酒精清洗他的伤口，铁弗啧啧道，“下手的人可真是明白人体啊，什么地方最痛，什么地方最敏感，什么样的痛最难忍受。”

　　洛月帮柳蔚蓝处理了一些不方便触摸之处的伤口，从某些地方拉出几根银针丢在桌子上，道，“普通的伤药可能处理不好。”

　　柳蔚蓝伸手在银镯子上一抹，掏出针灸箱子打开，挑了一个瓷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化在酒精里，顿时满室清香，“百草丸，清洁伤口修复皮肤最好！”

　　洛月马上细心地抹上，柳蔚蓝又倒出一颗塞在他嘴巴里，“都不是致命的伤，花时间修养就可以！”

　　“我们最没有的就是时间！这一路上有追兵，五天后到达a011，他能恢复？”铁弗不客气道，“还不知道凤先生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主人呢！”

　　柳蔚蓝笑笑，“只要到达织女星他就束手无策！”

　　铁弗一脸不信任。

　　“前任皇帝陛下坐下有两位皇后，织女星是前皇后嫡子的封地，现任皇帝陛下登基后，那一位前嫡子便拒绝承认瑶光的统治，无论是行政还是军事两方都只保持表面良好而已，特别是在法制领域。可以说，织女星本能地抗拒任何来自瑶光的指示，凤先生的手还伸不到那边去。”柳蔚蓝将房间内的空调调整到适宜的温度，“不要对政治抱有幻想，也不要放弃利用政治漏洞。”

　　铁弗起身，“这位先生的心跳和血压都不正常，这样草率的急救便可以了？”

　　柳蔚蓝笑一笑，伸手在柏木耳后点了一下，俯身缓缓道，“你尽可以慢慢的睡，只是在你睡的时候，洁西小姐会因为错误地期待某一个人而丧命，卡先生一家会被牵连。死不是最后的结果，最糟糕的是洁西小姐手里有钗里剑，而她已经找到了开启的方法。盘龙有足够多的高手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姐做成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然后那个傀儡会拿着圣剑，侮辱光明女神所有的荣光。”

　　柏木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一下，柳蔚蓝满意地起身，银子开门道，“准备好食物了，一起来吃吧！”

　　洛月道，“我还不饿，留下来照顾他就可以了！”

　　柳蔚蓝侧头，洛月淡淡地笑，“让一个受伤的人独自留在陌生的地方，会恐惧！”

　　铁弗扯起嘴角，拥着柳蔚蓝出门，“亲爱的洛月可真是一个体贴的人儿！”

　　大厅里摆了一张长条方桌，船员们随便地坐着，或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打牌，或者抱着视讯观看剧集。红胡子招呼柳蔚蓝过去，热情地推荐着桌子上摆的面包和果酱。

　　船员们好奇地打量柳蔚蓝的黑发黑眼，更是对银发银眼的银子好奇，有人甚至伸手去拍银子的头，吓得他赶紧躲在铁弗强壮的身体后面。柳蔚蓝坐定，拉银子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看红胡子，“船长，那位大将的追兵来了吗？”

　　红胡子嗤笑，“他只会在嘴巴上逞强而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们一同上军事学院的时候，挑战就算是败了，那家伙也会说，给我好好等着，下一次一定会打败你的！这样的家伙在进入国家机关后，更是被那些繁复的手续给缠住，我估计着，从他打申请进行追击到申请确认派出追兵大概需要24小时。这是一个令人发狂的好消息，是不？”

　　柳蔚蓝耸肩，挑了一个看起来新鲜的面包递给银子，“乖，慢慢吃，一路上还有很长时间！”

　　银子尽管委屈，还是一点点掰开吃了。

　　铁弗眼睛盯着柳蔚蓝，柳蔚蓝无奈一笑，挑了一个更大的放在他的盘子里，铁弗满意一笑。

　　“很难想象黑眼睛小姐曾经去过殷墟！”红胡子抖抖烟斗，拿七勺子大口吃沙拉，“垃圾堆里生存的蟑螂们拥有如此美丽的奴隶，而且是三个，真是神话一样。”

　　柳蔚蓝慢慢咀嚼蔬菜，口感干涩，“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见识更多，做蟑螂也未尝不好！人族生生灭灭多少世纪，灭绝了多少种族？蟑螂却从不在其中，这也是一种强大！”

　　红胡子笑起来，“所以阿梅瑞人选择的蟑螂的生存方式？”

　　银子丢开勺子，怒瞪红胡子，周围的船员也轰然大笑起来。

　　红胡子翘翘自己的长胡子，“小家伙，没有实力的人没资格随便发怒，暴躁和愤怒都是无能的表现。”

　　柳蔚蓝眯眼笑，伸手摸摸银子的头发安抚他的怒气，“有实力的人不需要证明自己，只做自己就好了！银子，船长是在教你！”

　　银子转开脸，狠狠地瞪着铁弗，铁弗耸肩，“老家伙是这样的，让每一个人愤怒失去自我是他的恶作剧，你愤怒了，他就开心了，千万不要掉进套子里去。”

　　银子小小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警戒地看着红胡子，红胡子得意地挤眉毛，“柳小姐，据说翻垃圾总是会有奇遇，能不能有幸听你给我这些少见识的兄弟们讲讲？”

　　海盗纵横宇宙，来去如幽灵般自由，打劫过来往的商船也伏击过叛乱的军队，若说他们少见识，宇宙中恐怕没有见识广博之人！柳蔚蓝自然明白红胡子的深意，只笑一笑道，“相信我，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怎么说呢？”

　　“相信船长也有很多藏宝地图，当你觉得自己没钱花或者少物资的时候，就会把那些该死的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压箱底的藏宝图拿出来，随便找一个翻垃圾的人丢给他们换些现金。而我们这些翻垃圾的人一旦得到一张据说没有面世过的藏宝图便兴奋得疯狂，召集伙伴，联系飞船，寻找工具，安排路线，没一样我们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过那图是假的。”柳蔚蓝一边说一边笑，自然那些船员笑得尤其开心，想必他们也发过不少的藏宝图财。

　　红胡子船长说得保守，“从这一方面来讲，蟑螂们是很可爱的！”

　　柳蔚蓝笑，“我曾经合作过的一位伙伴，得到了一张据说是殷族皇族墓地的藏宝图，我们准备了半年的时间，经过一个月的旅程到达一个满是废墟建筑的荒城，那里没有水没有阳光，连空气也非常稀薄。经过一个月的发掘，我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墓葬！”

　　“真好运，不是吗？”

　　柳蔚蓝很遗憾，“我们去晚了一百年，前辈们在墓葬的大厅给我们这些后辈做了一个极有趣的迷宫，闯过去后才发现几行打字，上面写着——恭喜你们掌握了翻垃圾的基本技巧！”

　　红胡子大笑起来，操作仓却传来叫声，“船长，发现可疑目标！”

　　红胡子起身，双眼瞪圆，巨大的屏幕上，黑色的虚空里，星星点点的星球之间，来自于遥远的宇宙深处，一个光点在飞快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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