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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诗赋春秋


  内文学馆里,褚先生正缓缓在殿内踱着步子。大殿中未曾燃香,八扇窗子大开着,空气清爽宜人。众良家女低头执笔,殿内静得出奇,只有偶尔的纸页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交文离场。杨辰其实早已经写完了,只是不想太过招摇,一直等到赵茹给了她手势,两个人才交了文章,走出大殿。

  “这位褚先生看上去可不好惹。”走出内文学馆,赵茹说道。

  杨辰一笑,应道:“你不去惹她便是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了清凉殿。

  此时房内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杨辰从包袱中翻出了那本《女则》,将书页翻开,那封黄页信封仍旧好好地在里面放着。她略微想了想,还是将信揣入怀中,转身走了出去。

  杨辰担心遇到其他人,故而换了条小路,往内文学馆的侧门去了。侧门并无门房,只在廊子底下坐着个小太监,正手捧一本书细细看着。杨辰走到他身后,唤道:“公公。”

  小太监转过头,见杨辰一身绿底碎花襦裙,便知是清凉殿良家女,忙拍拍袍子上的土站起来,问道:“娘子何事?”

  杨辰低头一礼,道:“想请教公公,内文学馆有没有一位褚先生?”

  “有的,有的。褚先生是我们首席先生。”小太监说道。

  “只有这一位褚先生吗?”杨辰问。

  小太监点点头,道:“再无旁人。”

  那便没错了。杨辰微微一笑,道:“我写了些诗文,想请先生雅正。公公可否行个方便,代我通传。”

  小太监一笑,道:“娘子可来对了。褚先生平素从不见外人,唯独有人带着诗文来讨教,她来者不拒。娘子请跟我来,奴代娘子通报便是。”

  “有劳了。”

  此时大殿内众人已经散去。女先生们收了文赋,整理妥当后全都送到了褚先生房中。褚先生的房间在内文学馆后院的雅苑,院中生着一棵枣树,郁郁葱葱的冠盖荫蔽中庭。这便是褚先生窗外的景致。此时她盘坐在蒲席之上,随手翻看着今日交上来的文赋。一页一页看去,莫说字迹无法可循,入不得眼,就连文辞也尽是些学舌之言,无甚意思。褚先生越看越是生气,这些女子就这等水平,从执笔握笔学起都是高看她们了!

  就这么一篇一篇翻着,褚先生忽然手下一顿,又倒回两篇去看。这一篇簪花小楷写得极为工整,笔锋却透着洒脱,应当是以行书启蒙;运笔圆润,可见隶书功底也是不凡。褚先生心头一喜,将那篇单独抽出细读。

  “……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正扣“春秋”之题。楮先生微微点头,继续看去:

  “……悲乎秋风,上下清霜枫血浓;喜乎秋风,屠尽艾蒿更新生。……”

  褚先生读至此,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群良家女中竟还有如此才华惊艳之人。她往文底看去,只见落款处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宋雨晴。

  褚先生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将宋雨晴的文章压在案头。刚想继续往下翻,忽然听到门外太监通报:“先生,有宫人携诗文讨教。”

  褚先生便将手中文赋放下,整理袍袖,道:“请进来。”

  木门一开,杨辰缓步走入房中,在乌木屏风后微微一礼,道:“良家女杨辰,拜见先生。”

  良家女?褚先生的目光瞥了一旁的文赋一眼,淡淡道:“请进来入座。”

  太监关上门出去了。杨辰缓步走入内室。内室布置极为简单,一案两席而已。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墨色沉沉,漾着暗淡的光。杨辰在对面席上坐下。褚先生望着窗外,问道:“娘子有诗文欲与我一论?”

  杨辰垂目说道:“诗文之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学生今日来,是受人所托,带一封书信给先生。”

  她说着将怀中书信掏出,轻轻放在桌案上。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只在角落处用朱砂盖了一方名章。

  褚先生面色微微一变,拿起信封,启信而阅,问道:“此信是何人所托?”

  杨辰低头答道:“是学生的启蒙恩师。”

  “他人现在何处?”

  “在并州。”杨辰答道,“他亦是我幼弟的教习先生。”

  “并州,可不算近啊。”褚先生忽然冷冷一笑,道,“他倒是走得潇洒。”

  杨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低头未敢言语。

  “你可知这信上写得是什么?”

  “学生不知。”杨辰低头道。

  褚先生淡淡一笑,道:“他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要我多加照拂于你。”

  杨辰仍旧低着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褚先生豁然站起身,高声道:“我平生最恨三件事:一是弄虚作假,二是背信弃义,第三便是卖世故、攀人情。我为学一世,无亲无故,可这点气节还是有的。如今你拿着这封信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在采选之时保举你么?”褚先生负手站在窗前,沉声说道:“我今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从我这儿,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你速速离去。我这个地方干净,容不下这些脏东西!”

  杨辰出身贵门,何曾被人如此呵斥过?此时只觉得血气上涌,又是愤怒又是懊恼。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生言重了吧?我从进屋开始,可曾说过一句有所图的话?信中所言,我这个送信的怎么会知道?临行时家师托书,虽路途千里,我亦不敢懈怠,今日一见先生立刻便想着将信送来,没想到竟无端受此侮辱。”杨辰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胸口剧烈起伏着,说道,“学生送信本无它意,没想到倒让先生受委屈了。那学生就此给先生赔罪。这封信,先生撕了也好,烧了也罢,反正信已经送到,与我再无干系。学生告辞。”

  杨辰站起身,方欲走,又转过身来说道:“请容学生再多说一句。我如果要找人保举,内侍省,尚宫局,有的是我行走的门径,怎么也不会到这内文学馆来。就算万般无奈,最后求到先生这儿,也该是书画叩门,古玩相赠,绝不会两手空空,只带一封书信。果真到了那时候,才是先生那一番慷慨陈词的用武之地。世故人情,先生可以不屑,却不能不知。”

  杨辰说完,低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褚先生仍旧背手立在窗前,内心如波涛汹涌。刚才那后生的话虽然刺耳,她却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到底是自己修为不够,一见那封信,什么礼数修养竟全都忘了。褚先生微微摇头,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许久,褚先生方才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桌前,取过剩下的文赋缓缓翻阅。翻着翻着,她微微一顿。眼前竟是一首七言绝句,大片留白衬着短短二十八字,在众多千言辞赋中霎是扎眼。观其笔体,沉郁稳健,颇有卫氏遗风。如此笔体,功力不凡,着实让褚先生心中一惊,方才胸中郁闷一扫而光。再看诗文,便更加惊讶。褚先生不禁站起身,开口读道:

  高卧松梧酒千觞,

  何妨吟啸更疏狂。

  且把春秋推今古,

  莫听他人论短长。

  反复吟诵几遍,只觉得此诗虽有瑕疵,但难得大气雄浑,格调高亢。“春秋”二字在此诗中已不复四季更迭的原意,而是跳出俗套,以孔子《春秋》入题。褚先生不禁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如此诗文,如此书法,竟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奇。

  褚先生将纸页全部展开,寻找留名。左下角,以飞白冠绝之势,正写着“杨辰”二字。

  “杨辰……”褚先生蹙眉,目光缓缓落到几案的书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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