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村支书

　　第二天中午，果然有人送东西上山，送货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熟悉的老吴。

　　他穿着雨衣湿淋淋的，就站在走廊里，怕弄脏明澈房间的地板，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明澈只好端了椅子出来给他坐。

　　“这么大雨，为什么还强行上来，塌方的路通了？”明澈问。

　　老吴摇头，他一路走来，更大的塌方不少见，路面简直一泻千里。老吴脱了雨衣，用袖子擦脸上的水。“不碍事，我们走习惯了。况且也不光为你，上面要知道险情，好部署救灾的事情。”

　　“救什么？哪里遭了灾。”这样的迅速的反馈，东江村里倒是头一遭。像这样的灾祸，以前经常是没人理会，天晴了要下山的山民带着锄头，自己刨一条路出来就行。

　　“东江河水涨的厉害。你没见么？下面的两个村淹了。”

　　才三两天的工夫，这样的季节里，居然淹成这样，明澈心里暗惊。

　　“你怎么认识新来的韩书记？”老吴喝了水，喘过气来问明澈。

　　明澈完全没听懂。“什么？”

　　“新来的村书记韩书记。”老吴发急，指了指门边的食物。“他让送上来的。”

　　明澈：“。。。。我不认识什么书记。”

　　老吴当她不愿意说，她一向说话留三分，老吴也是习惯了，不勉强。

　　不过这次倒是真冤枉，明澈肯定是想不到那个说自己合法持枪的韩胜，会是什么新来的村支书。

　　东江村穷的远近闻名，又以民风彪悍著称，来了好几任村支书，干了没多就就被村民赶跑，一年来换了三任，现任的那位支书死活不肯来上任，迫于上级压力，一把年纪哭着来上任。

　　“这韩书记是什么时候上任的？”明澈问。

　　“一个多月了。”也就是说，平民伤亡的之后立刻就任的。

　　韩胜是什么时候来的呢，他应该更早，早在战事初起，对面国家内战的飞机越境的时候。

　　“你真不认识？”老吴问。

　　明澈迷惘，她不确定，如果是韩胜，也难怪他问那些细节的事情，说起来，明澈想到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场，可能真的很对症。

　　老吴歇了口气就要走，明澈留他吃了中饭。

　　老吴很是着急。“还要去看看其他地方的塌方形势呢，不敢歇，韩书记还等着呢，不及时回去，韩书记要骂的。”

　　“这样忙，就不要过来送东西了。”

　　“不行，韩书记交代的一定要送到。”老吴慌慌张张的去了，他的脸上有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纯粹，完全不同与以往的暴躁，就像是迷路跳脚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这些精神上的改变他自己是没有察觉的。

　　他是个憨直的人，当初与其说是机缘巧合，不如说是天上掉馅饼，他做了东江村的民警。于他来说，幸和不幸兼而有之。

　　东江村民族杂居，特殊的民族文化下，年轻一代人称得上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村里的治安糟糕的令人摇头。别说小偷小摸，吸毒的人不在少数，都是些年轻人，家徒四壁却酗酒为乐。

　　老吴嫉恶如仇，每每见到种种恶习，不免爆跳如雷，然而有心无力，大环境如此，他无能力改变。这个工作很不好做，可又是个好的饭碗。

　　他也喝酒，土生土长的山民，没有人不会喝的，就像是与生俱来。老吴无数次戒酒，最后颓然的发现，甚至连改变自身都无法做到。清醒而徒然，所以他常常愤怒。

　　这场雨在周末的时候终于停了，山风终于吹走了那片雨云。

　　整整一个礼拜，东江河水逼近临界点，山下不知道情况如何，从明澈这边看过去，山下那条温顺的青色大河已经成了黄色。

　　明澈已经习惯了山里的寂寞，可是依旧觉得憋闷的喘不过起来，雨本来是让人抑郁的东西。天气放晴，明澈也忍不住欢欣雀跃。

　　她洗了满满的几桶衣服，拿到操场上蓝天白云下去晾晒。太阳底下衣料床单翻飞，很是壮丽。青山终于显出它的妩媚多情来。

　　傍晚时候，天边晚霞映衬青山，有平地上不会有的波澜壮阔。她在晚霞里将衣物收进，闻着太阳光的味道，心里温暖而妥帖。

　　她身后的床单被人扯了一把，明澈转身抬头，就见韩胜将床单撩起，胳膊压在晾衣绳上，悠闲的站在她面前。霞光带出他的身影，长长的铺在地上，山风拂动，猎猎做响。

　　明澈背对夕阳，五官晦暗不明，可是轻轻巧巧，娴静的如娇花照水。

　　“讨碗水喝。。”他痞痞的，察觉她脸上的惊奇，微微而得意的笑了。

　　院门口先后进来几个人，明澈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走的快，别人在后面追的疲于奔命。当先一个人是原来的村支书，明澈见过几面认得出来，老吴跟在最后面。

　　一行人除韩胜外皆是气喘吁吁。

　　“明老师，韩书记做家访来了，赶紧接待一下。”村支书踹着粗气，他们今天已经走了十来户人家，实在记不清爬了多少山路，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伴有塌方，一条老命几乎走掉了一半。

　　明澈看了看韩胜，他惬意的微笑，顺便将手里的床单叠好递过去。明澈伸手去接，他的手藏在布料下捏着她的手不放，两个人挣了几个回合，山风吹来清润的空气，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晃动。韩胜在她手心挠了两下才放开。

　　明澈无语的缩回手，“请进吧。”她当先领路，几个人站在走廊里，老吴帮她搬椅子。

　　“你怎么也来了？”明澈问老吴。

　　“韩书记说要了解村民情况，整个班子都跟着呢。。。今天走了十多家。。”他也很累，山里人家分散，十来户，基本就是十来个山头。然而他精神却很不错，双眼亮晶晶的，像他立志戒酒的时候。

　　“山下还好么？”

　　老吴点头。“老天保佑，只是淹了两个村子，专家们给的建议，引了水往别处去。”

　　“哪里来的专家？”

　　“韩书记叫来的。”

　　大家落座，明澈回房去拿杯子倒水，老吴要去帮忙，韩胜使了个眼色，他身后有个年轻小伙子，很轻的笑了两声把老吴绊住了。

　　韩胜跟着明澈进了屋，明澈走到里面柜子里取杯子，韩胜朝窗外看了看，跟着他来的那班人累的像滩泥一样坐着，只有老吴和那年轻的小伙子，勉强提着精神，侧着身子说着话。他便贴到她身后，待她直起身就将她圈在角落里。

　　“你要干什么？”明澈措不及防的被按在墙上，眼前只看得到他白色的纽扣。他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子挽起到肘部，下身是条军绿色的裤子，脚上的靴子被黄泥浸透。

　　“干什么都行，现在看看你。”

　　韩胜轻笑，将她提了起来，方便两人平视。

　　明澈偏开头，只剩半张脸和耳朵，却正和韩胜的意，他腾出手来拧了拧那只细巧的耳垂，将她放了下来。

　　“总是这样动手动脚的，我很好欺负么？”

　　韩胜摸着她的头顶细发，将她按在胸口停了片刻。

　　“动了我高兴。”放开手转过身去，若无其事的提起地上的水壶。

　　明澈见他走起来还有微微的瘸，一时没忍住问了句。“腿没事吧？”

　　韩胜摸了摸鼻子。“是你招惹我的。”他抬手将明澈抱起，放在窗边的桌上，低下头去吻她。明澈偏头，手摸到他大腿伤口上捏了一把，韩胜装腔作势的嘶一声，他扣住她的头压在肩上。

　　“不会轻点。。好好的又被你整瘸了。”

　　明澈伏在她肩上，被他抵的喘不过气。“出去吧，他们还等着。”

　　明澈身为外来者，村里的情况没有什么多说的。几个人喝了水，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一直是韩胜身边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发问。

　　韩胜听的聚精会神的样子，只是当明澈眼光扫过去，总是能看他挑着眉，手放在大腿伤口上。

　　“您从繁华的地方来到青州，忍受这样清贫的生活，您对青州，对我们有什么期许？”年轻的小伙子发问。

　　期许么？明澈看了眼远处苍茫大山，那么幽静而深远。

　　“可能是安静？真正的安全和安静吧。”她向他们描述她学生的状况，她也曾经触目惊心。必然的贫穷是早已知道的事情，只是必然的深层原因，迫切待人重视和解决。她不是政客，制度上和民族性的东西，无能为力。

　　老实讲国家这些年的政策倾向不少，可都是隔靴搔痒，没有触到根本原因的帮扶，最后的结果都是付之东流。就像惠民政策的那些免费的种子，在手里转一道，就换成了酒。

　　小伙子叹息一声，将笔记本收起来。“我们会让这些实现的。”

　　他的稚气和决心让明澈微微一笑，她见过太多的空头支票，然而不论结局如何，有愿望总是好的

　　韩胜站起来。“走吧。”

　　明澈送他们到门口，韩胜落在最后，回头看她。

　　她站在台阶上，韩胜需要仰望，太阳落了，余晖还在，她不言不语，端庄中有几分妍丽，她的影子落在地上，韩胜正好被她影子笼罩，他便伸一伸手，在影子的头部轻轻一抚，绽出个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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