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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苏爷爷以前是六扇门的仵作,后来厌倦了被人管着的生活,抛弃一切做了行脚大夫。

  他说我的眼睛太引人注意,给我配了能将眸子颜色隐去的药水,滴在眼睛里将我眼里金色的颜色掩了去,换成了墨黑泛蓝的颜色。

  我们的行李很少,一头毛驴,一匹马,一些简单的行李。苏爷爷骑着毛驴,马驮着行李,明行扛着竖幅,我在他们周围跑东跑西。我们一行人一面行医,一面向南边流浪。

  苏爷爷专捡偏僻隐蔽的山村走。

  每到一地,我们先搭好帐篷,插好竖幅,摆好桌子板凳,不一会儿村上生病的人就赶来了。

  苏爷爷给病人诊脉,我和明行在旁边认真听他分析病情,记下他开的药方,跑腿抓药帮人熬药。等病人都走了,我和明行才有时间垒灶做饭。

  出门在外不能做大餐,大多时候都吃“翡翠汤”。“翡翠汤”是苏爷爷给这东西取的名字。先舀一勺猪油放在锅里化开,再加水烧滚,把婆婆丁,灰灰菜,野蒜……等野菜投进去,再撒上几把大米,投进几块肉干盖上锅盖焖。焖熟了揭开锅,满满一锅绿油油的颜色,所以叫翡翠汤。

  行脚医生收入有限,看一次病才收一两个铜子,接骨缝筋什么的才收四个铜子。苏爷爷的经济十分窘迫,一个月只能买一小袋大米,我从珍珑棋局中赢回的银子又没拿回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浑身厨艺却无法施展的我也只好跟着喝“翡翠汤”。喝得多了,渐渐还觉得一股子鲜味来,胃口也跟着变好了,连苏爷爷从街边小店买的烧鸡我也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有病人需要长期治疗,那我们就交了好运,因为病人会将我们请到家里去,请我们吃一两顿饭,甚至请我们在他们家里住上几天,睡好床住暖和的房子。

  平时我们就只能住在帐篷里,我和明行裹一床被子,爷爷自己裹一床被子。天气暖和时还好,顶多半夜听听狼嚎,睡不着还可以爬出帐篷看星星。

  天气冷时就惨了,我们经常冻得睡不着。这时候苏爷爷就会在帐篷外点一堆火,我和明行一起裹着被子依偎在火堆边,听苏爷爷讲以前的故事。有六扇门的奇闻,各种难查的案子,诸葛侯爷年轻时的糗事,有时还会说起我娘。

  他说我娘和姨母是六扇门收养的双胞胎孤儿,我娘十分聪明,兼修验尸术,本来和我义父订了亲。谁知道她被我爹迷得神魂颠倒,竟然到文书阁中查阅古籍,想帮我那练九鬼神功练得走火入魔的爹找到治病的方子,被人当场抓包,关进大牢。后来诸葛侯爷将我娘当成诱捕我爹的棋子,害得我娘在双方的争斗中难产身亡,苏爷爷也因此脱离六扇门。

  “我娘真傻,义父多好,干嘛要选我爹?”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的我爹比义父好在哪里。义父人多好啊。

  爷爷锊着胡须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谁说的,我就喜欢好男人。”我曾经还想嫁给哥哥呢,只是哥哥不想娶我罢了。现在想想,心里还有点小庆幸。要是哥哥那时娶了我,我肯定早已儿女成群,难能见识到这么多精彩的风景?

  爷爷扫了我身边的明行一眼,似玩笑似叮嘱:“好啊,明行,为了你未来的媳妇,好好做个好男人。”

  我扭头看着明行,他看着我,一脸羞涩地笑。

  “才不嫁他。”我撇撇嘴。

  “你不嫁他?告诉你丫头,明行没你聪明,可他以后的医学造诣会超过你。”

  闻言,我不服气到了极点,却又无可奈何。

  我是天才,但我从不因自己是天才而松懈。

  稍有空闲我便捧着爷爷给我的医书,反复研读里面滚瓜烂熟的片段,病理病状病症倒背如流;爷爷每次给人诊治我都认认真真记下他说的话,逮到机会就练习望闻问切和针灸;不管刮风下雨打雷下雪,我都会跟爷爷一起去采药,学习药理药性。还要抽出空闲教明行怎么在日常生活中照顾自己,教明行识文断字,学习礼仪。

  可就这么地,明明连字都要向我讨教的明行学起医来却比我灵光许多。

  也许是生来就在水牢里呆着的关系,明行对世间万物爱到贪婪。他会一个人跟草木说话,会傻乎乎地站在天地间发呆,感受阳光,风,花香。在他眼里,花是美的,水是美的,连地上推粪球的屎壳郎都是可爱的。

  这两年在爷爷的精心调理下,他的头发慢慢长了回来。黝黑,柔软得像丝,被他软软地扎在脑后。他不喜欢练武,只偶尔用竹枝比划下我教他的游龙剑法。他更不喜欢打斗,即使被病人骂得狗血淋头也是笑盈盈的。真难想象两年前的他还是那个不敢看别人眼睛,在水牢里被关出一头白发的可怜少年。

  也许是相由心生,渐渐的,他原本惶恐不安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的表情,透着丝丝浸骨的暖。惊鸿一瞥,便能叫人如沐春风。

  一次露宿山中时,竟然有一只受伤的火狐跑到我们营地,见到他便跪在地上流泪。

  我讨厌那只狐狸,因为传说狐狸喜欢报恩,要是那只狐狸为了报恩把明行勾搭走了怎么办?于是我拿着烧火棍又打又吼,狐狸被我吓得远远的,却不肯走开。

  明行走过去替它包扎了伤口,将它抱到山上放声。火狐仍不肯离开,而是窜到他怀里咿咿呀呀地柔声叫。毛茸茸的大尾巴逗得明行微微一笑,那张脸便像盛开的琼花,点缀了整座山林。

  如此性格学医,自然于旁人不同。

  爷爷常叫我们两人同时为一个人开药方,每次检查时,他总会指着明行开的药方说:“悲天悯人。”然后指着我开的药方说:“虎狼之药。”

  明行开药方,不光对症下药,还讲究对人下药,心肝脾肺肾生活习惯当地地理水质……事无巨细,统统考虑进去。

  而我开药目的只有一个,治好患者的病,然后完美地结束治疗。

  事实证明,患者都喜欢我这种下猛药的大夫,谁愿意听明行和爷爷喋喋不休地询问和叮嘱?

  什么不要下地,注意休息。庄家人不下地让他吃土么?还是像我一样,治好他的病让他早点下地干活是正经。

  什么不要生气,要开心。天天被老公打的女人,让她怎么开心?还是像我一眼,治好她的病减少她的痛苦是正经。

  ……

  大概感觉到我难以教化,爷爷竟单独教了明行很多知识,并允许明行正式出诊。

  同时学医,竟然被明行超过了,这对天才的我来说简直是侮辱,明明我的医术不逊他来着,为什么不让我出诊?

  我又惊又气,加上月事来访,当天我就病了。夺在被人遗弃的草屋里,靠着土墙坐在木板搭建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肚痛如刀绞,眼睛盯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发呆。

  我想哥哥,想义父,想莫斯年。往年这个时候,我一定坐在暖暖和和的屋子里,守着暖暖和和的炭火,一边赏雪品茶,一边嘲笑世人。

  我风餐露宿,天天吃翡翠汤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冻死在这间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里,然后被明行和爷爷草草埋在路边?

  手脚冰凉,我好想念暖和的感觉,想念我那间熏得香喷喷的屋子,想念义父每次回来时给我带的小玩意。

  门帘一挑,明行拉着披风走进来坐到床边:“月儿,起来吃点东西。”然后从披风下端出一碗热腾腾红糖炖鸡蛋。

  我愣了好半天,从小到大,从来只有我给别人做饭,别人专门给我做东西吃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心脏扑腾扑腾乱跳。

  开什么玩笑,区区一碗红糖水炖蛋,本小姐就感动啦?手却抚上他嘴角的淤青:“冰天雪地的,你去镇上买的红糖和鸡蛋?”

  他微微低下头,脸红了:“我还买了些女儿用的东西?裤子换下来,我帮你洗……”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虫子哼。

  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两年的饥寒交迫,也许因为学医手上磨出的老茧,也许因为很冷,也许因为眼前这碗红糖炖蛋,也许因为想念我那香喷喷的屋子,我难以自已,哭得稀里哗啦。

  “月儿……”他手足无措,拉起袖子想替我擦泪。

  我夺过他手里的碗,眼泪噼里啪啦滴到碗里,仰脖大喝一口,甜到发苦,可我喜欢这种味道。提高了声调,我一字一句对他吼道:“明行!你熬的汤!好喝!”

  再喝一口,我点点头:“真的很好喝!”

  他这才如释重负:“好喝就多喝,下午我再给你熬,你这身子要多调理。别哭了,啊。”

  我点点头:“好,下回少放点糖!”

  在每天两碗红糖跟鸡蛋的呵护下,我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养病之余还花了所有积蓄,扯布给明行做了套崭新的衣衫。米白色的长衫,上面浮着游鱼暗纹,边上镶着深蓝色的边。他高高兴兴换上,再按我的要求用头巾束好发,带上银纹白冠,立刻就让破败的草屋蓬荜生辉。

  我看呆了:

  公子似明月,天地傲然行。

  习得岐黄术,仁心寄世人。

  他低头打量下自己,冲着我笑:“好看,可我得换下来,不然弄脏。”

  我按住他解衣的手,用目光雕刻着他柔和的五官轮廓,淡忘了时光。

  “去,练一套游龙剑法给我看。”我说。

  他足尖一点掠进院中,手里已握住一根青绿色的竹枝。冲我轻轻一笑,脚步画起了剑法。青竹枝挑起纷纷扬扬的雪沫子,衣袂翻飞,眉目如画。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不似世中人。

  好想将这惊世的纯净之美画下来,再让莫斯年舞一次刀,画一套风雪刀剑图。

  想起莫斯年,我心情一黯,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两年过去,他一定已经忘了那个“悬梁自尽”的师傅了吧,也许逢年过节时他还会去坟上给我烧一把纸?

  “月儿,不开心?”明行收起竹枝走过来。

  “没有啊。”我摇摇头。

  他想了想:“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跟着他来到小溪边,溪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寒风刺骨,我紧紧裹着破披风,问:“你带我看冰?”

  他没回答,弯腰在溪边一捋,从草上捋下一支晶莹剔透的冰草放在我手里。

  “好看吧?”他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要多灵的精气造化才能造出这般美丽的东西,我说:“好看。”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又说了一声,“好看。”

  他笑得更欢,挽起仙气飘飘的袖子,用捶衣棒砸开冰面,蹲在冰洞旁帮我洗脏衣服。我在溪边跑来跑去,寻找最精致的冰花,冰草。

  忽然,他喊了声:“月儿。”

  我扭过头,发现他正抬头认真地看着我,通红双手还拿着衣服。

  “月儿,和你一起治病救人,这样的日子很好。”他的声音干净得如同铺天盖地的冰,眸光也干净地像冰,不沾一丝尘世烟火,“以后我们永远这样过下去,好不好?”

  “可以么?”我也笑了,问他。

  他低下头,片刻又抬起,目光坚定地闪烁:“可以的,我和爷爷商量好了,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开个医馆。到那时我便娶你为妻,生一堆孩子,可好?”

  有一边洗衣服一边求婚的么?以前也有一个少年说想娶我为妻,那个少年……

  奇怪,为什么一想起莫斯年我的心情就变得怪怪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强烈?

  压下不安,我认真考虑明行的话。我半丝想成亲的念头都没有,成亲就要生孩子,我还没有力量让我的孩子堂堂正正活在世上。但他的提议挺诱人的,不忍拒绝,我笑笑:“好啊,如果可以,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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