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过了几个月，诸葛侯爷说哥哥的例子证明少年中有不少可造之才。命娘和殷叔叔去各地选拔根骨绝佳的少年苗子。
虽然娘没跟我谈过这事，但我相信翻遍全国也再难找出根骨比我好的孩子，所以我只需把进六扇门时穿的衣服做好就行。
不久，经过层层选拔，少年捕快的人选出来了。我偷偷溜进诸葛侯爷的书房翻了下名单，有四位少年才俊入选。
太后义孙、两江总捕头孙女——周诗涵，14岁；临安郡守之女——顾玲儿，12岁；虎威将军之子——陆琦，13岁；西北侠义人士莫绍南之子——莫斯年，11岁；
看过名单我有点失落，因为除了莫斯年和我同年，其他三个人都比我大，本来还想当师姐威风威风的。转念一想又开心了，多几个哥哥姐姐日子不就更好过啦。
盼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四个少年进城的那天，我换上一套簇新的粉红色衣裙，同哥哥一起去码头接人。
等了一个时辰，那艘挂着官府灯笼的乌篷船慢慢驶进了港口。
船头站着一位胖乎乎的绿衣少女，正拉着旁边一位白衣少女激动地对着河岸两边指指点点。
白衣少女瓜子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一身的浮云锦缎在她容光的映照下黯然失色。
两个少女身后立着一位浓眉大眼，皮肤微微黝黑的少年，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等船靠岸，哥哥上前一拱手：“在下六扇门捕快黎初十，这位是我妹妹黎月，我们兄妹二人特来接几位师弟师妹。”
绿衣少女打量了哥哥一眼，忽然笑着对白衣少女说：“诗涵姐姐，他就黎初十。”
“玲儿，不得无礼。”白衣少女轻声责备了绿衣少女一句，看向哥哥，微微一笑，“黎师兄，小妹乃太后义孙周诗涵，我旁边这位是临安郡守之女顾玲儿，后面是虎威将军之子陆琦。久闻黎师兄少年英才，自创月十龙行刀，诗涵敬佩不已。请黎师兄以后多多关照。”
周诗涵言行举止端庄娴雅，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连我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难得的美人。
哥哥发了下呆，再次拱手：”请师妹师弟上岸。“
“师兄，”顾玲儿拉着周诗涵的胳膊晃了晃，“师姐晕船了，师兄扶扶她。”
哥哥老实巴巴的伸出手。周诗涵也尴尬地在顾玲儿的推搡下伸出手。
我急了，急忙抓住哥哥的手往天上一举，挡在他面前：“她哪里晕船了？我看她面色红润气血通畅，根本没晕船。”
周诗涵脸一红，责怪似的瞥了顾玲儿一眼，上了岸。
顾玲儿瞪了我一眼，也上了岸。
哥哥敲了我一个爆栗，接过陆琦手中的大包小包，问：“怎么才三个人？”
话音刚落，船帘一挑，一个女孩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缓缓抬起头。
时间仿佛停止了运转，四周一切声响都在刹那间沉淀。
淡雅至极如工笔画般的眉目，左眼戴着一个眼罩，右眼角弯着一抹微微上挑的弧线。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脸庞苍白而单薄，仿佛秋夜的月光般易碎。柔软的发丝扎在脑后。一袭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衣衫，瘦削的身体散发着的安静气息恍若一阵春风细雨，密密麻麻地扑到人脸上，让人浑身舒畅。
怔了片刻，我微微弯腰朝她伸出手：“你才是真的晕船吧。”
她看着我，瞪圆了眼睛，很惊讶的样子。
自从身边有了哥哥，我已经有很久没在意过自己眼睛的颜色，此时看到她的表情，我不悦，装模装样地唬道：“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忙低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好看，像小仙女。”
原来是这样啊，我羞答答地说：“你也像小仙女。”
“哈哈哈！原来不分男女，难怪眼睛和我们不一样。”顾玲儿突然发出一窜爆笑。
被顾玲儿笑得不好意思，我讪讪地对眼前的人说道：“你是男孩啊。”
他点点头，轻声道：“我叫莫斯年。”
新来四人中唯一的江湖人士之后，难怪身着打扮不像其他三人那么光鲜。
就在这时，顾玲儿的笑声嘎然而止，因为哥哥静静地盯着她：“玲儿，不许取笑我妹妹。”语调平静，却得了娘的真传，不怒自威。唬得顾玲儿当即收声，乖乖地答：“是，黎师兄。”
“我们走吧。”哥哥看向我，冲我眨了眨眼。
有哥哥在，谁敢欺负我？我冲顾玲儿挑了下下巴，拉起莫斯年的手：“我们走吧。”
他的手很冰，很凉，很瘦。
“嗯。”他轻声应着，将手从我手心里抽了出去。
回到六扇门，大厅内诸葛侯爷，娘，徐叔叔，还有一干捕头叔叔阿姨们都已背手站立。我和哥哥将四人领到堂前，然后退到一旁，我满心期待诸葛侯爷喊我和那四人站到一起。
只见诸葛侯爷走上前，笑盈盈地说道：“周诗涵，顾玲儿，陆琦，莫斯年，你们四个孩子是六扇门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年才俊，未来的武林翘楚。你们的大师兄黎初十也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你们五个今后将是六扇门……”
我越听越不对劲，急忙跑到诸葛侯爷面前，指着自己：“侯爷，您是不是忘了谁？”
“黎月，退下。”娘喊了声。
可我哪能退呀，诸葛侯爷还没说到我呢。
“是是是，”诸葛侯爷笑眯眯地扳着我的肩膀面对四人，“她是黎捕头之女，你们黎师兄的妹妹，做得一手好菜。她以后会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以后有口福喽。”
我回头看着他：“侯爷，我不做菜，我要做捕快呀。”
诸葛侯爷轻言轻语地说：“小月，你做捕快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我急了，指着四人：“诸葛侯爷，我比他们根骨都好，我要做捕快呀。”
“黎月，做饭去！”娘提高了声调。
他们不让我做捕快！
我的眼泪簌簌地就滚下来了：“我不做饭，我要做捕快，我要做捕快，我就要做捕快。”
娘忍无可忍，走过来将我夹在胳膊下就走。
我不甘心，不服气，大喊大叫：“我要做捕快，不公平，我要做捕快。”
走到门外，娘一下子将我扔到地上，恨了我一眼：“有空再收拾你。”然后回到大厅，关上了大门。
为什么不让我做捕快，我明明是最厉害的。新收的四人除了莫斯年根骨奇佳，周诗涵马马虎虎，其余二人还不如哥哥，为什么他们做得捕快，我却做不得？
我难过得心都碎了，望着冷冰冰的朱红色大门嚎啕大哭，哭了很久没人来理我，我想我干脆离家出走算了。
于是我朝门外走去，顾不上别人诧异的眼光，抽抽搭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城郊湖边。看着一望无垠的湖水，还有天空漂浮着的火烧云，哭声也不知不觉小了。但我还是很难过，非常难过。
“黎家小月，你有两年没来湖边了。”有人笑盈盈地说道。
我抬头一看，只见紫眸少年坐在头顶柳枝上，一袭天青色劲装，长长的头发高高扎起。翘着二郎腿，身体随柳枝一起一伏，仿佛一只轻巧的白鹭。
他仔细端详了我一眼，疑惑地问：“眼睛红彤彤的，哭了？谁欺负你？”
有人关心，委屈立刻汹涌澎湃，瞬间涌上头顶，我亮开嗓门就大声嚎哭起来：“他们不让我做捕快！哇哇哇——”
“我去……”他吓得一下子就从柳枝上栽下来，一个翻身落地。
我哭得更加大声，只求哭个酣畅淋漓：“我要做捕快！”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掏出手帕帮我擦眼泪鼻涕，笑着问：“为什么想做捕快？”
“因为我娘是捕快。”
他蹲身仰头看着我，紫色的眸子中繁星点点，五官柔和得仿佛若玉雕似的：“那你想想看，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做捕快？”
我想了想，抽噎着答：“他们不喜欢我的眼睛，我娘也不喜欢我。”
娘不喜欢我，娘从来不对我笑，我知道，也明白，她讨厌我。还有其他人，都把我当成异类，他们都不喜欢我。除了哥哥没人喜欢我。
他伸手捧住我的脸，绽开了一抹迷人的微笑：“小月儿，他们不是不喜欢你，他们是怕你。你看，地上的蝼蚁见到人，是不是乱作一团，四散奔逃？有的还蛰你？”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知道怎么让蝼蚁老实吗？”他问。
我摇摇头。
他踮起脚尖，将脸凑到我面前，笑容越发诱人。眸光流转，恍若黑夜中尽情绽放的迷迭香：“碾死它们，它们就老实了。”
我胸口一紧，似懂非懂，只是莫名其妙有些紧张，连哭也忘了。
“哥哥，你是什么人？”我问。
他站起身：“哥哥是生意人。”
“哥哥那么小就能做生意了，好厉害呢。”城里的店铺老板可都是些大叔。
他捂嘴，笑着咳嗽了几声才道：“哥哥不小了，哥哥十六岁了。”
“啊，哥哥你好老。”我突然想逗他，就像逗黎初十一样：“老哥哥。”
他的嘴角抽了下，拍了拍我的头：“我叫遇逢白，你叫我遇哥哥吧。”
我狡黠地笑了：“老哥哥。”
他无奈：“好，随便你叫什么。”
“老哥哥，你认得我爹吗？”我好想有个爹。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拍拍我的头：“小月儿，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他上次说他爹和我爹订了娃娃亲，肯定是骗我的，我黎月从来就是个没爹的孩子。
我沮丧地点点头：“好吧，我回家了，老哥哥再见。”
“再见。”
我低着头往远处走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几步跳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老哥哥，我创出了自己的刀法，月十龙行刀。”
他的笑容被霞光笼罩，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小月儿就是聪明，不愧是金眼儿。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嗯！”我开心极了，狠狠地点了下头，再次挥挥手，“老哥哥再见。”
同老哥哥聊完，我还是很难过，但已不是难过到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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