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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屋子里出来,忽然听到母亲在喊:“小月。”

  我急忙跑过去:“娘。”

  娘仍然端着砂锅站在原处,表情淡淡的:“去街上给屋里的小哥哥买些换洗衣服来,替他拾掇拾掇。这几天小哥哥睡你的屋子,你跟娘睡。”

  我欣喜若狂,刚知道爹的名字,现在又能跟娘睡,那男孩是我的福星啊。于是我哼着小曲跑到街头的裁缝铺子,替男孩从内到外选了两身衣裳,叫裁缝算账。

  裁缝用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报出价钱:“大过年的,收你八成,一共一吊三文。”

  我递给他一吊三文,又从簸箕里捡起两根青色发带:“老板你算错账了,应该是一吊两文,剩下的一文钱卖我两根发带。”

  闻言,裁缝低头噼里啪啦一打算盘,咧了咧嘴:“哎呦小金眼儿,你的脑子比我这算盘还好使,怪不得七岁就能当家了,我儿子七岁还在流鼻涕呢。”他从簸箕里找出一朵粉色小花递给我,“刚才对不住,送你的。”

  我又惊又喜,那男孩果然是我的福星,所以我决定将他打我的仇一笔勾销。

  买好东西,我回到六扇门,准备一番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男孩还在床上睡着,蒙着头,只露出乱蓬蓬的头发,头发上长满了白生生的虱蛋,原本香喷喷的屋子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难闻的酸臭味。

  我咧咧嘴,推开窗户透气。再点燃熏香炉,往里面丢了两大把紫檀香,这才走到床边推了推他:“嘿,起来。”

  推了好几下男孩才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钻出脑袋,睁开眼睛,扫了我一眼。然后双眼刷的一亮,“豁”的一下坐起身。

  既然娘让我给他收拾,我相信他应该不会再扑上来打我了,所以任他如何气势汹汹我都不怕。退后一步,我仰着头问:“你为什么恨我呀?”

  他双手紧捏成拳头,身体紧绷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发怒的狮子。双眼通红,咬牙切齿:“你的眼睛……”

  我不忿:“我的眼睛招谁惹谁了?怎么周围的人都怪我呢?城里有人生怪病说是我克的,去年大旱说是我克的,连邻居的狗死了也说是我克的。还有你,我的眼睛怎么惹你了?我给你被子盖,给你油茶喝。你刚才喝的粥是我熬的,你现在住的房间也是我的。我对你那么好,你不能因为我的眼睛跟你的眼睛不一样就打我呀。男子汉大丈夫,要讲道理。”

  他沉默了,低下头,松开手,眼里的寒光慢慢褪去。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得意洋洋地背着手:“你身上太脏了,把我的屋子弄得臭哄哄的,跟我沐浴去。”

  他没动,还是沉默。

  我催促道:“喂,快点啦,一会儿水凉了我还要重新烧。”

  他慢腾腾地下床,跟在我身后到了洗漱间。

  我早已在洗漱间里准备好了满满一桶洗澡水,里面还放了茉莉花露和艾草包,微苦的艾草香混合着茉莉香,朴实优雅,活血暖身,冬天泡澡最好了。

  他磨磨蹭蹭走到洗澡桶前,扶着桶沿,扭扭捏捏地看向我。

  我知道他在害羞,便装模做样走出门,带上房门,然后守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隔了一会儿,听到洗漱间里水声作响,我拿出剪子,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

  他正舀着水往自己身上浇,看见我进去,吓得全身闪电般往水里一缩。趴在桶沿边,清秀的脸蛋羞得血红,满脸惊恐地看着我:“丫头片子……你……你……做什么?”

  我举起剪子,“咔咔”捏了两下,笑嘻嘻地说道:“帮你剪头发。”

  平常叔叔阿姨们经常将苦主的孩子带回六扇门暂住,那些小孩大多脏得可怕,耳朵肚脐眼儿里全是泥,头发上还长满了虱子。平常这种孩子都是李婶子拾掇的。我记得李婶子说过,如果头发上长了虱子,就只能将以前的头发全部剪掉,才能彻底治住虱子。今天李婶子回家过年去了,娘亲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当然要把事情办好。

  “你你你,男女有别,你出去!”男孩气极败坏。

  “嗨!城里那几个男孩子经常光着身子在城外的河里洗澡,我撞过好几次了。男孩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就多只鸟嘛。再说你全身都是排骨,躲什么躲?又不好看。”说着我走过去,一脚踏在浴凳上,伸手去揪他的头皮。

  他惊恐万分,只得往水里缩,被我一把揪住头发提了起来。展开剪刀就开剪,一边剪还一边提醒他:“别乱动,乱动剪出来像狗啃的。”

  他不敢再动了,浑身僵硬,双手抓紧桶沿,紧紧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嘟囔:“丫头片子,你脸皮厚。”

  “要不是我娘吩咐,我才不帮你弄头发咧,好脏。”我哼道。其实除了娘的意思,我自己也想帮他剪头发。因为平常看李婶子将那些小孩子剪成秃头好玩极了,我早就想实践一次。

  男孩终于不说话了,认命的任我即兴发挥。可惜我的手艺不怎么样,剪完头我仔细一打量,发现他的头发被我剪得参差不齐,像狗啃似的,有点地方还露出了头皮。我有点心虚,放下剪刀,将猪鬃刷往浴桶里一丢:“头发剪好了。你自己刷身体。衣服放在板凳上,洗好换上。那边还有头巾。”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发现我脸色有异,伸手摸了摸头顶。

  我低着头转身,溜之大吉。

  只听他在身后大声喊:“哎哟我的头发!”

  我底气不足驳斥了句:“活该,谁叫你乱动来着。”

  “哎呦,露头皮了!”他坐在澡盆里继续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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