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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门外有客不带刀


  

  门外有客不带刀,却为杀人来。

  言溪飘眼皮跳了跳,在叶白耳边低语道:“找机会走,他是冲我们来的。”

  往昔喧闹的侯府忽然有一种人去楼空的凋零感,白发老者从正门穿过中门走了近一百步,竟然没有一个小厮通报。

  走进的人步伐很大,满头银丝整齐地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扎起,满面红光。他后面跟着马来,唯唯诺诺连头都不敢轻易抬。

  水蟒碎裂,化成而来瓢泼大雨。马来被淋成了落汤鸡,白发老头却没沾上一滴水。

  来者就是马寒,马氏的老祖宗。

  歪嘴老头白展颜没料到这人会突然出现,站在他的面前不冷不热地说:“老王八,你舍得下山啦。”马来装腔作势地往前扑,见老祖宗往后晃晃食指,立刻“汪”的一声躲去了墙角。马来摸着狂跳的小心脏,惊魂甫定。

  “混蛋李二,叫你回去借三个象卫,居然惊动了老祖宗,扒皮撒盐腌了你都解不了我的恨。”

  马氏中,唯一能让马来吓成这样的,只有这个阴鹫的老头了。即使是云顶山庄的当家马如龙,当年就因为意见不合忤逆两句,就被他当众吊起来打。血肉模糊的鞭痕给童年马来留下的极深的阴影,直至现在还一厢情愿的相信鞭子是天底下最强的兵器。

  马寒说:“这次下山来杀人。”

  白展颜放声大笑:“马寒啊马寒,你哪次下山不杀人?你要是说下山讨口酒喝才真叫稀奇呢。怎么,前番下山为两家联姻送了一千颗南疆豪族的人头,这次两家决裂,你要让我公孙氏还你一千颗人头吗?”

  马寒说:“当初送出手的东西老夫现在绝不往回再拿,放心吧白小子,老夫是最讲信用,只要我还在一天,先前的诺言就一定作数,马氏与公孙始终是姻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亲家,你看如何?”

  白展颜眼睛眯成一条线:“你讲信用?当初也不知是谁为了儿孙们能重返金陵朝廷,砍掉了一千个跟马如龙称兄道弟的豪强的脑袋。”

  马寒佯作健忘地拍了拍脑袋:“你瞧瞧,老了真是不中用,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公孙长德那小子无依无靠就在南疆城里坐稳了十六年的土皇帝。罢了罢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公孙也不是你一个姓白的说了算。我今天来是还一个人情,跟你公孙氏无关。”

  白展颜针锋相对:“当年马氏在军中争权失利,被赶回南疆城的时候还不是惶惶如丧家犬。没有先侯爷在朝廷为你保举、荫蔽,你真以为你的云顶山庄这么迅速地崛起?我告诉你马寒,云顶山庄就算现在耍手段,摘掉了脖子上的项圈,但终究是一条狗。”

  马寒嘴角上扬:“狗不狗的,最重要还是看是谁趴在地上。”

  白展颜对马寒为人行事的作风知根知底,他一生都在修炼南疆巫术中最为诡谲残忍的“泥塑金身”法门,寿命虽长,但神智已被恶灵侵蚀成了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

  对于永生和超脱,既然有佛、道、蛮三支正途,难免也存在无数邪门方法。南疆巫术就是其中之一,以“泥塑金身”最为登峰造极。巫术不关心气数、命运这些无法捉摸的东西,认为人的衰老和死去是因为血肉退化,只要熬出新鲜生命的精华就能延续生命。泥塑金身的泥,不是黑土红土,而是熬制婴儿的血肉成粘成一副新的躯壳。若是照见和尚在此,他一定可以看到马寒吹弹可破的肌肤背后,是无数挣扎的婴儿怨灵,满身都是死气。

  古往今来依靠“泥塑金身”从未有窥探天机的先例,甚至连问道境界都从没有人达到,因为血肉之间的排异阻碍了人与灵力之间的感应。说到底泥塑金身和老团长炼化舍利子一样后果,暂时的诱惑虽大,却是自断气运前途的不归路。

  马寒修炼了这么多年,人性早就丢失,对他而言,人世间根本没有规矩可言。藏云山飞云峰出身的白展颜,对这些旁门巫术一向抱有本能性的敌视,更何况泥塑金身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门法门。

  马寒眼角瞥见了言溪飘和叶白,轻蔑地笑了一声,对手只剩下眼前的歪嘴老头一人。上次见面,白展颜已踏入问虚境界,马寒不得不得凝神戒备。

  白展颜虽然激愤难当,也强横无匹,但马寒挑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画地为城阵法的阵眼不是府苑中的楼宇、树木以及人,而是身后的这一池水和枯荷。但叶白和言溪飘误打误撞恰好烧了一半,自己更是大张旗鼓地施展龙挂水,耗费了半数灵力。水是活的,但那半池枯荷片刻之间绝不可能再长出来。

  一连串的变故后,原本稍有胜算的白展颜,现在已落了下风,硬碰硬已是必败的局面。

  不过他太知道马寒的旧事了,即使他今日真为别的事情来,一见公孙氏示弱,他会毫不犹豫杀光这座府邸的所有人。知道太多秘密的公孙氏,在他眼里是累赘。

  白展颜可以走,即便带上公孙伯庸也绰绰有余,并不算亏欠公孙长德。

  可他扫了一眼身旁的废墟、枯池,和远处遥遥观望的公孙族人后,抱怨了一句:“姓公孙的这帮臭棋篓子,十七年没在棋盘上赢过我一次,今天在棋盘外,我居然输了。”

  白展颜手腕一紧,二十颗黑白子盘旋在他的周围,沉稳地向马寒走去。马寒老成了妖怪,一见这雨、风双修的问虚境阵法师,居然打算赤手空拳和自己拼灵力,顿时猜到了七八成:“装腔作势!”

  白展颜这种级别的棋手,落一子,就已看到了之后的千变万化。他总是赢,因为他算得很准,这一次他也算准了,还未坚持十招他就已开始觉得力不从心。

  马寒越打越是兴奋,身上很快布满了一层黑色的绒毛,唯有头发眉毛还是雪白,片刻之后已完全没有人的模样。他的每一记重拳都带着千钧之力,白展颜还跟不上他的速度,被一拳打中的肋下,摔进了荷花池里的淤泥中。

  言溪飘扯一扯叶白的胳膊:“走!”他看到马来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这只半人不鬼的妖怪是冲自己而来。没想到叶白居然愣在了原地,一扯居然没有挪动。

  言溪飘压低着音量吼他:“愣什么赶紧走,这两人至少是问虚境的大修行者,我们拿不下,当务之急是回藏云山请师长出面调查公孙长德的死因,走啊。”

  叶白还是不动,皱着眉头说:“歪嘴老头,他...人不错。”

  言溪飘瞬间就气炸了:“你疯了吗!他刚才想亲手杀了我!快走,那俩老头无论谁缓过劲儿来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更何况你瞧瞧这满府的废墟,大半都是我们干的好事,你难道想靠这点小恩弭平吗?走啊,你难道不想进藏云山了吗!”

  泥潭中,二十颗黑白子碎了八颗,马寒胜势已成,歪嘴老头竭尽全力不过勉强挡住了攻势。叶白掂量掂量手中的斩夜,很沉。

  他说:“你走吧。”

  斩夜嗡鸣了一响,一股舒畅的灵力倒灌入叶白的气海之中。“斩夜说,这人得救。”

  叶白双手攥紧了漆黑的断刀,足下发力,钻入了空间的缝隙中。言溪飘不是轻易言退的人,甚至是人群中最轴最执拗的一类人。但眼前的情形是死局,搅和进去不会有任何胜算,执着下去不叫勇敢,叫鲁莽,叫没脑!可叶白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不给言溪飘丝毫犹豫的空间。

  决定!做出决定!立刻。

  青莲的光芒大涨,即便在阳光中仍旧异常耀眼。

  言溪飘一跺脚:“诶!早晚被这小子害死。”

  马寒一拳打破了十二颗黑白子结成的圆阵,掐住了白展颜枯瘦的喉咙,后者的脸色瞬间涨成绛紫色。他转为猩红色的眼眸打量着歪嘴老头:“白展颜,你不是号称乘风道人吗?你倒是再飞一个给我瞧瞧啊!”

  白展颜斑白的胡子抽搐了几下,一口浓痰奔着对方的面门就去。马寒反应超乎常人,这么近的距离仍旧敏捷地一侧头躲了过去,白发白眉仍旧保持得一丝不苟。

  “白小子,就凭你?”

  “就凭我!”说这话的不是喘不过气的白展颜,而是从从空间缝隙中钻出来的叶白。如墨的斩夜自下而上,从马寒和白展颜之间一刀两断,直取马寒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超出了马寒的意料,慌忙地向后退了一步。

  斩夜贴着头皮削过,虽还是慢了一步,带起的灵力却震碎了马寒头上的白玉发簪,雪白的头发陡然散开高高扬起,与脸上、身体上黑色的绒毛形成强大的反差。

  叶白背起白展颜,将他安稳放在荷花池畔干燥的地方。

  “没想到一个问虚境大修行者,居然这么轻。”

  白展颜痛苦地剧烈地咳嗽,气喘吁吁地说:“老了。”

  他看着叶白攥紧斩夜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年轻人,你相信吗?我以前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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