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西格森游记一
警告：有婴孩死亡情节。淡定，不吓人。
以下为旅行家西格森的游记节选。
有的时候你渴望寻找某些东西，但是当你得到后，却发现那不是你要的那样。
自从福尔摩斯告诉了我我的过去，我就开始对所有事情心不在焉。从有记忆开始，我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走遍了许多的城市，希望能够找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个，但是一直没有如愿，每一个地方都那样陌生，每一个地方都不像是我的家。我总是在想象，某一个地方，某一座城市，有一些人认识过我，爱着我，在乎着我，一直在等我回来。我和他们有过非常美好的过去。而且那个地方，是我所熟悉的，闭着眼都能摸到家门口。
现在，终于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有过去的人。我就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的落水者迫不及待的听他讲我的事情，但听的时候却大失所望。
听上去像是别人的故事，和我好像没有半点干系。
我答应他和他一起走，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伦敦，或许那时，我能找回更多的自我。
但也有可能我什么都找不到。就像是我曾经担心的那样——就算有一天我旅行到了我的家乡，我也无动于衷因为我不记得；就算有一天我遇上了我的朋友，我也会与他擦肩而过因为我不认得。就算我走一辈子，我也找不到我想要的。
还是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抵达了新奥尔良的第五天，我依旧和福尔摩斯在特雷佛先生的庄园里无所事事——哦，也不能完全那么说，至少我还有陪着安妮小姐玩耍的任务。这位小姑娘明显是孤独的久了，恨不得有一个新的玩伴，我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又住着人家的庄园，陪陪小姑娘也是义不容辞的任务。我给她看我的游记，她给我看她的书籍和衣服。通过她，我还认识了十四岁的伊丽莎白·霍普金斯小姐，据说是附近布雷特庄园的庄主，约翰·布雷特先生的养女，大约是因为父母早亡的缘故，显得有些性情古怪。有一次我们在花园遇上了一只受伤的雏鸟，大概是从鸟窝里掉下来的。
“真可怜，”安妮说，“我们能把它放回它的家吗？”
“鸟妈妈会非常感谢你的，安妮。”我说。
听了这话，安妮顿时微笑起来，沙金色的头发没梳整齐，散下一缕来，我把刚编好的花环戴在她头上，看上去她真的很可爱。但是伊丽莎白没有看一眼那只小鸟，她抱着肩膀，阴郁地站在一边看我给安妮戴上花环。当我去找梯子时，她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说反对。但是等我回来时，我看见她在给安妮梳头发，那个我编了很久的花环就扔在她脚底下。
我时常惊异于她对于安妮的无限疼爱和诡异的性情，好在我们相处的好像还可以。实际上，她比安妮漂亮多了，打扮的也非常讲究，但是阴测测的目光常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同伴，福尔摩斯这几天时常打扮成各种样子出门，马车夫，工人，普通绅士，甚至流浪汉。每次都会吓我一跳，因为我真的无法识破他的化装术。每每他出门，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被那个辛西娅·莫兰的子弹打出几个洞。有的时候他真的会挂彩，害得我忧心忡忡。他却不以为意，依旧是四处的冒险，我只知道他正在消灭黑色吉姆的余孽。
当他不出门时，我们也会聊起过去。一般都是我先提出，问东问西，尤其是关于那位传说中的佩芝小姐（她对我来说真的是传说中的）。不过每次问完，我都像是听了一遍故事，完全陌生，而且找不到我和那个安德烈·黑阁是同一个人的感觉。
“也许你只是需要时间。”福尔摩斯对我说，我勉强笑了一下。
“你先管好自己不受伤吧。”
也就是在一个月后，特雷佛庄园出了一件可怕的大事，这件事情促使我想方设法地把在外面游荡的福尔摩斯找了回来以查清真相。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早晨，负责照顾特雷佛先生的小女儿的女仆在清晨的鸟啼里愉快的走进育婴室，想要给女婴换换尿布，但是女婴一直没哭，她还以为没事，没有换就走了。然后她就在庄园里做别的事情做了一上午都没听见婴儿啼哭，居然就把婴儿忘了个干净。等中午时她想起来这回事，隐约有些紧张，立刻跑到育婴室里看。这一看不要紧，婴儿早就在婴儿床里死去了。而且襁褓还被人扔在了地上，也就是说，女婴□□着，四肢扭曲，脸色青紫，冰冷僵硬地死在了婴儿床里。
这场惨剧使恐怖肃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庄园，仆人们惊慌失措地沉默着，特雷佛夫人早就哭晕了好几回，抱着婴儿的尸体不撒手。特雷佛先生也脸色苍白，坐在夫人身边紧紧搂着她的肩膀，目光空洞地看向未知的方向。照料婴儿的女仆坐在地板上，愧疚地放声大哭。
我极力地安慰了主人家，然后跑出去拽住一个在庄园外瞎逛的流浪儿。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把命令你守在这儿的那个先生找来。”
“不知道您说什么呐。”流浪儿狡黠地看着我。
“给你一个先令，能把他找回来，告诉他庄园出事了，我就再给你一个先令！”
那孩子二话不说，接过钱就跑了。我心急如焚地在原地等了至少一个钟头，福尔摩斯才姗姗地出现。
“怎么了？”他问。
“特雷佛家的婴儿死了。”
这个消息让他难得地震惊了一下，急忙走进了会客厅。只见特雷佛夫人还是在沙发上抱着婴儿，只是已经不哭了，念念有词地自言自语。她的丈夫颤抖地搂着她，这一对夫妻遭遇了这般厄运，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特雷佛，太太，”福尔摩斯走上前去，带着怜悯与安抚地口吻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特雷佛绝望地看着他，一时间似乎已经不认得他是谁了，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地说：“哦，福尔摩斯！我的旧友！”
“告诉我，可怜的特雷佛，”福尔摩斯坐下来，“悲痛完全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告诉我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就在这时，特雷佛夫人猛地站起来，惊恐地喊道：“我的女儿呢？我的大女儿呢？安妮？安妮？！”
仆人们一阵骚动，我也意识到一上午没见到安妮小姐了。
“快去找她，”特雷佛先生给仆人下令，“我不能失去另一个女儿，快把她找到！”
“我想她会在她朋友那里。”福尔摩斯提示说。
他说的没错。当我们赶到附近的布雷特庄园向伊丽莎白小姐询问安妮小姐的下落时，她的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情。
“我不知道，”她紧张地说，“我没见到她。”
然而任谁都能看出她在说谎。这时约翰·布雷特先生走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伊丽莎白的养父，他个子高高的像是竹竿，皮肤有点晒黑了，表情阴郁，几乎可以使所有人退避三舍。我有点儿明白伊丽莎白那样阴郁和有一点疯狂的气质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问。
“他们说安妮不见了，”伊丽莎白说，“可是我也没见到她。”
约翰·布雷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像是一个新寡，不是寻常打扮。
“你在撒谎，伊丽莎白。”他说。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伊丽莎白为什么要撒谎？安妮到底怎么了？
就在众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我看见安妮怯怯地走了出来，她的头发蓬乱着，脸色很差，有很重的黑眼圈，而且只穿着睡衣。
“我做的，”她颤抖地走上前，目光空洞，声音发虚，“是我干的。”
“谁让你出来的！”伊丽莎白大声吼道，“你给我回去！”
“我做的，”安妮继续说，“今天上午我起床以后，把妹妹的襁褓扔在地上，然后把她摔死了。”
“你骗人！”伊丽莎白失态地吼道，“你给我回去！回屋里！闭上你的嘴！”
安妮一下子哭了出来：“天哪，伊丽莎白，别再为了我遮掩了，警察会把你也抓走的。我把妹妹摔死的，我看见她就难受，就害怕，今天早晨我去看她，然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迷迷糊糊地拽着她的腿把她提起来……我想我讨厌她，她死了我才会高兴。我就提着她的一条腿举起来，使劲的往地上摔了一下，两下……”
特雷佛夫人不知道第几次的晕了过去，我震惊地看着安妮。这个天真活泼的可爱女孩，前一天还在和我一起无忧无虑地一起玩耍，今天却像是一个小幽灵，哆哆嗦嗦地承认自己残忍的杀死了尚在襁褓中的亲妹妹。
“都是我做的！把我绞死吧！”安妮崩溃地大哭。伊丽莎白在一边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她绝望地看着安妮。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有这样明显的情绪外露。约翰走过去搂住了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腰腹。但他的样子可不像是要安慰她，反而像是一直眼冒绿光的老狼在护食。我尽量不去看他，否则就会打寒战。
到底还是福尔摩斯反应快，他严肃地对特雷佛说：“最好尽快封锁消息，你不会想要这件事人尽皆知的。”
特雷佛急忙说：“不错，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可不能失去第二个！万万不能让人知道是安妮……”
“你也不会说的，对吗？”福尔摩斯又转向伊丽莎白。
“别把她交给警察，”伊丽莎白说，她死死地拽着安妮，生怕有人夺走，“求求你们了。”
“没人会把她交出去，都不会有外人知道这件事，”福尔摩斯回答，“相信你们也不会透露。”
伊丽莎白点了头，约翰没说什么，但是神情里有赞同的意思。
我们带着崩溃的安妮回了家，把她关在了房间里。婴儿的尸体被好好的裹起来，放在了育婴室，我看见福尔摩斯走进去，打开了裹尸布。
“怎么？”我惊讶地说，“这还有什么好看的吗？”
他蹙着眉没回答我，我看见他银灰色的眼眸好像浩瀚的星空，只怕他已经沉浸在深邃的思维里了。对于他的能力我早有了解，知道自己是很难窥探一二，因此转身走了出去。
“你自己看吧，”我边走边说，“我是没心情看了，那么可怜。”
庄园慢慢地安静下来，谁都没心情吃午饭了。人们请来了医生为昏倒的特雷佛夫人诊治，特雷佛老爷焦虑地抽着烟，几个女仆守着安妮以免她做出过激的举动。我感觉这对安妮没好处，因为女仆们完全不敢和一个摔死婴儿的女孩做什么交流，只会在她身边议论纷纷，用厌恶与恐惧的眼神看她。于是我驱散了女仆，亲自守着她。可是她水米不进，沉默不语，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我就这样守着她直到下午两三点钟，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动弹一下。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一肚子安慰话要说，可是她根本不搭理我。我为那个无辜的婴儿难过，也为她难过。就算她不被量刑，也要背负一辈子的良心债。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仅仅是因为妒忌与冲动，就让自己的手上染上了亲人的鲜血。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福尔摩斯猛地推门进来了。
“安妮！你得告诉我更多！”
“什么更多？”我莫名其妙，“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安妮，听好，”福尔摩斯坐下来，拿出最温和的态度，“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你能把事情的始末讲给我听吗？”
安妮一下子哭了出来：“不，福尔摩斯先生，求你了，我不想讲。”
“你必须讲！”福尔摩斯抓住她的肩膀，“安妮，你必须讲给我听！我要细节！”
然而安妮只是拼命地摇头，使劲地挣扎，想要摆脱福尔摩斯那钳子一样有力的手，同时嚎啕大哭。她已经崩溃了，可是福尔摩斯怎么都不肯放过她，她只能更激烈的挣扎与哭喊。
“算了吧，福尔摩斯，”我说，“你看她这个样子！而且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呢？”
“你不懂。”他不耐烦地回答。
哦，好吧！
最终我们使安妮安静了下来。我帮她梳理凌乱的长发，然后用被子裹住她，连被子带人的搂进怀里，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
“你还要听什么？”安妮抽泣着问，“我摔死了妹妹，就是这样。”
“我要细节，安妮，”福尔摩斯指尖并拢放在下巴下，“你什么时候进的育婴室？”
“早上八点多吧，我刚起床，去看看妹妹，发现女仆不在。”
“当时襁褓布好好的包在她身上？”
“啊……是吧？我不记得。”
“不记得？”福尔摩斯警惕地问。
“对，我就像是没睡醒一样，迷迷糊糊的，我想我就是没睡醒。我进去了，看着她，她好像在睡觉，我心里莫名的生气，很难受。”
“你把她提了起来，哪只腿？”
“我不记得。”
“好，你摔了几下？”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一下一下地摔……大概五六下吧。”
“然后你就出去了？”
“嗯，我回房间了。九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闯祸了。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在伊丽莎白怀里了。”
福尔摩斯向她点了点头：“就先这样吧。你好好地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怎么？”我跟着他走出去后说，“你觉得事情有蹊跷吗？”
“是。”
“我不明白，”我说，“安妮自己也承认了，除非你觉得她是被胁迫的。咦，有可能啊，你看她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可是她当时那么激动，肯定会忘掉东西啊……”
福尔摩斯冲着胡乱猜测的我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开了。
“照顾婴儿的女仆呢？”他大声说，“我要和她谈一谈！”
女仆看上去出奇地不安，她使劲地揪着自己的裙子，摆弄指甲。显然她觉得很对不起主人家。
“你昨晚去看孩子了吗？”福尔摩斯问。
“没，孩子没哭，我就没看……”
“今早呢？”
“七点多进去远远地瞄了一下，也没哭也没闹，我就走了。”
“然后一上午没去看？”
“对……”她羞愧地低下头。
“没去看是因为你跟一个男仆厮混在一起对吗？”
女仆惊奇地抬起头。
“那个男仆的袖口蹭了一点口红，我一直在琢磨那是谁的，现在我确定那是你的。你吻了他的手，但是没有重新抹口红，你的口红就不匀了。他擦掉了手上的口红印，可是袖口上的他可没注意，或者是一时半会擦不掉。还有他鞋子上的灰尘，那是因为你搂着他的脖子踩在了他的脚背上。你一个上午都跟他混在一起，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可怜的女仆开始抹眼泪：“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不要告诉我的主人我和杰克的事，不然我们都会被赶出去的。”
“我没兴趣棒打鸳鸯，”福尔摩斯粗鲁的打断了她，“其他仆人说你是最谨慎的女仆，从没有疏忽职守，所以才会负责照顾婴儿。”
“是的，可是今天……哦，我和杰克多么的情意相投，今天本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可是……”她又哭了起来。
从女仆那里离开后，福尔摩斯开始陷入沉思。
“你要去和那个男仆谈谈吗？”我提醒他。
“不着急。”他回答说。
“那你到底要怎样？”我把手一摊，“到底有哪里不对劲，让你这样问来问去？你到底发觉了什么？”
他挑起眉毛，戏谑地看着我：“不，西格森，在基本能证实自己的推测前，我绝不随意出口。你为什么不去继续陪着安妮小姐呢？”
这让我气鼓鼓地走开了，走开没几步他又一把拽住了我：“等等，我问一下，你对约翰·布雷特了解多少？”
“你是说布雷特老爷？啊，以前听安妮说过，说他年轻时候闯过南美洲，很有两下子，脾气特别的古怪，至今没有结婚。仆人总是猜测他年轻时是不是跟哪位姑娘有过一段，结果最终没有什么好结果，他才变成这样的。”
福尔摩斯慢吞吞地哼了一声。
“无稽之谈。不过也足够了。我要出去一趟，再见。”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
“再见大侦探，”我嘲讽地说，“这次千万别伤痕累累的回来了，好吗？”
他头也不回地向我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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