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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莫娜·佩芝的日记六


  我把衣服一件件从行李箱拿出来,然后发现褶皱无可避免。这真是旅行者的悲哀。我想我也许应该去向旅馆借一个熨斗,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太晚了,已经晚上九点钟了。

  福尔摩斯坚持要等雷斯垂德探长来了,他才会采取其他行动,理由是缺个名为“苏格兰场”靠山。毕竟是在美国,如果没有官方理由,很难做出什么来。“除此以外,他也就没什么用了。”福尔摩斯说。

  没人知道为什么福尔摩斯对警方如此的不信任,也许真的只是因为他自己太聪明?

  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可承受的呢,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每每想到我的未婚夫与人合谋要害我,我便在愤怒与恐惧中颤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与黑阁认识了六年,互相知根知底,他画他的画,我教我的书,还时常接济他,即便是继承了庄园,也未曾亏待他。即使我总觉得他不对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心理准备,可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承认,我对他很失望。

  但扪心自问,我也绝不是一点错误都没有。难道我没有因为他受着我的接济而对他过于不敬吗?难道我不是一直如他所抱怨的那样,对他缺乏柔情吗?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很合适,只要快快的结婚,就算完成任务。要不是母亲一直不同意,恐怕我们都有一两个孩子了。现在看来,有些地方出了问题,消磨了我们的感情,终于使我们成为死敌。

  可惜,我连问他的机会都没有,就离开了他。也许他还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很快他就会明白了,利物浦的警察会认认真真地搜查杂志社,也会认认真真地审问黑阁。也许他已经在警局里喝茶了,说不定会想要再见我一面。

  可我不想见到他。如果可以,再也别见面。

  我把日记本拿出来,一遍遍重读父亲的遗书。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不敢再见一见分离四年的女儿。十年如一日的与妻子演戏给别人看,看着女儿因此啼哭而无能为力,明明想念女儿却想方设法不让女儿回家,足足筹划了十多年只为了让女儿平安的生活。他所受的苦楚,我真是不敢再想。

  难道让我父亲白白受这些苦楚,白白的死去吗?我必须做点什么。还有我自己,在父母无尽的争吵中长大,大学四年没能回家,即将毕业时却收到了父亲的死讯。那是多么痛苦的时刻!我至今都记得那时的情形。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告诉我父亲已经去世,要我回家。

  当时我真是不知所措,唯一能商量的人就是歇洛克。于是我立即跑到了他的出租屋,正碰上他在收拾行李。

  “歇洛克……”我颤抖地抱住他,“天哪,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转过身来搂住我:“莫娜,莫娜,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我要告诉你,我妈妈给我写信……”

  “歇利?”迈克罗夫特从外屋探进身来,“要走了。”

  “抱歉了莫娜,”他把我从他的怀里拽出来,“我有事得离开几天。”

  “但是我……”

  “我得走了!”他一把推开我,“你自己解决吧,或者等我回来。”他激动地说,拽起皮箱就往外冲,我本能的抓住了他,这时迈克罗夫特在门口瞪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一只可怕的女鬼一样。我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他们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我的父亲去世了,我来找歇洛克,想要在他怀里哭一会儿。并不要他做些什么,只是让我在他怀里哭一会儿而已,他居然把我推开了,然后大步流星的,毫不愧疚地与他的哥哥一起离开了。更糟的是,接下来一个月我都没有他的消息,无论我回家还是回学校来,都不见他的身影。只有黑阁陪着我,除此以外别无他人。

  等他回来后,我已经挽着黑阁的手了。他明显对此感到了震惊与愤怒。

  “才一个月!”他责问我,“一个月你就变心了?”

  “难道一个月还不够吗?”我反问他。

  然后我们分手,毕业,各奔东西。我和黑阁回了利物浦,他则留在伦敦。四年的幸福与温馨,一个月就结束了,连我都觉得未免太快了些。可那又如何?他推开了我,任由别人陪着我,抚慰我。我又凭什么对他忠心耿耿呢?

  一共遇上过两个男人,让我试图与之共度余生,却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我感觉我的未来风雨缥缈。

  第二天清晨,我走下旅馆的阶梯时,福尔摩斯已经坐在一楼的餐桌前了。他穿着黑色西服,猎鹿帽放在餐桌上,手杖则倚在他身边,风衣挂在椅背,手里拿着报纸在读。他背对着我,却在我出现他视线范围内之前就开口说道:“早上好,佩芝。”

  “早上好,福尔摩斯,”我坐到了他对面,“冒昧地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高跟鞋,佩芝。”

  “旅店里可不止我一位女士吧?”

  “可惜只有你穿得起那么贵的高跟鞋。”

  “什么?”我啼笑皆非,“你是说因为我的鞋贵,声音就和别人的不一样了?”

  “哦,你的衣料也比别人的好,当它们摩擦的时候……”

  “福尔摩斯,我也不相信你能隔那么远听见衣料的声音。更何况现在老板与人聊天的声音那么大。”

  “好吧……”他有些无奈地放下报纸,“其实是我认得你的脚步声,相当有特点啊。还有你的香水味,我也认得。”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点点头:“报纸上有什么新闻吗?”

  “尽是些无聊的事。”他收起了报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看见他面前摆了一杯清咖啡。

  “大清早的就喝咖啡?”

  “恩。你想吃什么早饭?”他问。

  “呃,暂时没胃口。”

  “你早上总是没胃口,”他重新展开报纸,“起床后先喝一杯水比较好,过半小时再吃早饭。”他抬眼看看我,又补充说:“这是医生的建议。我是说,华生告诉我的。你可以试一试。”

  我心里五味杂陈,决定暂时不拆穿他。十年前你可不认识华生,我在心里对他说,那时你就告诉我说,早上起来先喝水……

  “早上好!”华生医生热情地向我们走来,“我还以为我起的够早的了,没想到你们更早。你在看报纸吗,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顺手把报纸递给了他。

  “我猜雷斯垂德这两天就能到。”华生一边吃早饭一边说。

  “我不那么认为。”福尔摩斯懒洋洋地放下刀叉,“虽然是我叫他来的,不过也不一定让他的效率提高那么多。”

  “你跟他商量好了吗?”我问。

  “商量?”他惊讶地看着我,“我为什么和他商量?”

  “你不和他商量,他怎么会来呢?”

  “是我通知了他,他怎么会不来?”

  我感到我的嘴角在抽搐。原来他觉得“是我通知了他”就足以让雷斯垂德放下一切事务,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一头雾水、忠心耿耿地来到大洋彼岸,只为了一个姓福尔摩斯的男人发出的一封电报。怪不得苏格兰场和他不对盘,真真是活该。

  “佩芝小姐,您真的只吃水果?”华生医生问我。

  “是啊,我早上没有胃口。”

  “一直都这样吗?吃早饭后有没有想吐的感觉?”华生医生瞬间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履行医生职务。

  “有一点。”

  “你想过办法吗?”华生关切地问。

  “早上喝一杯水算不算?”

  “有用,但不够。”医生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建议你吃点药。你这是胃溶液酸度低导致的,需要调理。以后晚饭少吃一点,早起来吃点水果,我去给你买药。”

  我故意看了福尔摩斯一眼,他和我碰了一下眼神,立即埋下头去吃他的火腿蛋。

  “我现在就去吧。”华生站了起来,我急忙拦住他。

  “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可以给我开一张药方。”

  “这可不行。”医生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要绅士有什么用?当女士需要绅士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自己也想出去散散步。就让我亲自去吧。”

  “真的?”医生站起来去找旅店老板借纸笔。福尔摩斯终于舍得从他的火腿蛋上抬起眼睛了:“我陪你去。”

  “不用了,谢谢你。”我说。

  “你身边最好有人陪着。我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盯上你。”

  我沉默了起来。

  “你们要一起去喽?”华生把药方给了我,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突然笑了起来,“去吧去吧,福尔摩斯你照顾好女士。我就只好回屋里看看报纸了。”

  “我回来后和你下棋,华生。”福尔摩斯向他挥挥手中的帽子表示告别,华生则气哼哼地说:“不下!赢不了!”

  福尔摩斯大笑着走出去,我紧紧跟在他后面。然后他刻意减慢速度,好让我与他平齐。

  早上的街头没几个人,我怀疑药店还没开门,但福尔摩斯却说“可以散散步”,我就只好与他在清晨的街头散起步来了。

  他没话找话:“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

  “离中午远着呢。”

  “可以先想想。”

  “按理说星期一该吃红豆饭。(注一)”

  “那就吃红豆饭。”

  然后我们又默然无语起来。良久他艰难开口了。

  “我不习惯道歉,佩芝,但是我想跟你说一声,有关你父亲的事情。他去世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

  “别提这个!”我立即打断他,“别提好吗?让它过去吧,全都过去了。”

  “它没过去!”他突然急躁起来,用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它根本就过不去,如果我不向你道歉的话。听着,我那时,我那时把你推开,全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味责怪你。听着,莫娜,听着。”他那深沉的目光简直叫我受不了,我本能地闭上眼,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拂过。

  “对不起,莫娜,”他的声音又低沉又缥缈,简直令我无所适从,“对不起,我那时连问都没问就走了,实在是对不起,我一定伤了你的心。我总是任性,总是任性,你一次次的让步,照顾我,顺着我,我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连一点安慰都没有给你。原谅我吧……”他的声音压抑着,在我耳边低响,“原谅我……”

  “别这样……”我强迫自己收归心神。不能迷失在他的声音里,很危险。这不是那时候,我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已经晚了,结束了,没有回头的道理。

  “没事的,”我推开他,强颜欢笑,“我原谅你了。”

  “真的?”他观察着我的表情。

  “真的。都这么多年了,”我勉强地笑着,“你那时那么着急走,有你的理由吧……”

  他叹了口气:“算是吧。当时我父母都出了意外,迈克罗夫特催着我快走……”

  “你说什么?”我大吃了一惊,不,是五雷轰顶。不对,即便是五雷轰顶也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很震惊,极度震惊,不是因为他的父母在当时出了意外,而是因为我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有仔细想过他离开的原因。他当时那么匆忙的离开,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啊。六年来我像个傻子一样从未没想过这一点,天啊!我怎么没想过呢?

  对,我没想过,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会离开我,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哪怕一次。这怎么可能呢?

  可我确实没想过。我只是看。看见他推开我,扔下我不管,却从未思考过,甚至本能的拒绝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要指责他对我不体贴,那我又何曾对他体贴呢?

  “不对啊,”我突然清醒过来,“你没有父母啊。你只有哥哥,是哥哥供你上学。”

  “我骗了你,”他抱歉地说,“我那时和他们断绝了关系,自觉是没有父母的人了,所以没有告诉你我还有父母。你就以为我是孤儿,我也没解释……”

  而且我也没再问,我想。真的,我认为他无父无母,也就闭口不谈他的父母,结果他是有父母的人。

  “一天他们坐马车出行,在一条河边,车轴断了……我接到消息后,迈克罗夫特就要求我和他一起回家。那是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侧过脸,声音颤抖着,他的眼神让我很有摸摸他的脸的冲动。“我十六岁就从家里跑了出去,发誓再也不回家。然后我真的没再回去,六年没回去,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我上寄宿学校(注二),哥哥供给我生活费,上大学后哥哥还得供学费。我恨他们,一回也没回去。他们有让我回家过节,我不肯……”他颤抖着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来,“等我回了家,什么都晚了,他们不在了……我,我想我对不起他们……”

  现在我真的开始抚摸他的脸了。“没关系,没关系,”我呢喃着,“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他搂住了我,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浑身抖成一片,好像身处寒冬腊月似的。我温柔地回抱了他。

  “没关系,”我低声说,“没人会怪你的,那时我们都太小了,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我不是一样吗?我不是也四年没回家只是因为父母频繁的吵架吗?谁没做过后悔的事呢?

  “对不起……”我摸摸他的耳根,“我不知道那时发生了这种事情……”是啊,我只知道他推开了我。人只能看见自己想看到的,诚然。

  “那个……福尔摩斯先生?”一个沙哑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在我身后响起,我和歇洛克都惊了一下,连忙松开彼此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居然是雷斯垂德探长。这位本应该在轮船上颠簸的侦探,现在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穿的乱七八糟,脸胀得通红,惊奇的看着我们。更糟糕的是,福尔摩斯居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茫然地问了一句:“咦?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你说我怎么在这儿!”雷斯垂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是你给我发的电报吗?我说福尔摩斯先生,你和女士卿卿我我时耗光了脑细胞吧?你还知道你在哪儿吗?”

  更让人难堪的是福尔摩斯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这下可坐实了“与女士卿卿我我时耗光了脑细胞”这一说法)。“恩,我想,我是在新奥尔良吧。”他摸着下巴说。

  “你想?这还用想?”雷斯垂德看上去快崩溃了,“你知道我说了多少好话,上面才准我来这儿吗?我说,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个名字就是成功的保证,他让我去美国我可一定得去,我一定不负领导的重望,一定立个大功,领导你行行好让我去吧,这绝不是公费度假……天哪,我连脸都不要了想方设法来找你,结果刚到这儿就看见你和一位女士……哎哎哎,这不是莫娜·佩芝小姐吗?原来是你啊!噢,福尔摩斯,你居然和你的女委托人……”

  “雷斯垂德!停!”福尔摩斯终于恢复了理智,阻止了雷斯垂德探长的胡言乱语,真是谢天谢地。“听着,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嚼舌根的……”

  “真高兴见到您啊,佩芝小姐,”雷斯垂德直接忽略他,走到我面前吻我的手,“您身体怎么样了?气色可比我们上次相见时好多了。哦,您今天可真是美极了。”

  “雷斯垂德……”福尔摩斯力图插话,但没有成功。

  “您也在这儿,那好极了,这案子和您有关系?我是说黑色吉姆……您早饭吃的什么?介意和我喝杯咖啡吗?在见到您我真是高兴!”

  “雷斯垂德……”福尔摩斯再次力图插话,这次是我不肯给他机会。

  “再见到您我也很高兴,雷斯垂德探长,”我主动与探长握手,“上次我生病时多谢您的关照,不然……”

  “哎呀,您过奖了过奖了,保护公民是我们警方的职责嘛,我作为苏格兰场的警官,有义务保护大英帝国的人民,更何况是您这么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

  “格雷格·雷斯垂德!你够了没有!”福尔摩斯这一声喊叫的分贝可太大了,尽管街头没什么人,可还是叫人尴尬。

  “你嚷嚷什么?”雷斯垂德横眉冷对。

  福尔摩斯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撕了他:“你就不能和我说话吗?我站在这里你看不见?”

  “看见啦,我一开始不是和你说过话了?”雷斯垂德一脸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同学你被召唤了哟)。

  “……”福尔摩斯无语凝噎了一会儿,一把拽过他:“走,去给佩芝买药。让你折腾的我都忘了。”

  “咦?佩芝小姐你又生病了?”雷斯垂德挣扎着回头看我,福尔摩斯就使劲把他往前拽。我微微一笑,跟在这两个不断吵嘴的人身后。

  然后我遇上了一件很值得我惊恐的事情:当我们走过一个小巷时,一双男人的手猛地捂住了我的嘴,熟练地把我拖进了小巷。我恐慌的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两个人吵吵闹闹的越走越远。

  上帝!我恐惧的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黑色吉姆的人,他们来要我的命了!

  视线逐渐无法聚焦,我使劲的伸出一只手,好像这样就能抓住歇洛克的衣角似的。可是抓不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整个世界都越来越远。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闻到一股发蜡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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