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1

　　前世的那夜，年轻的帝王高旭照例在许夫人许玉珠的重华宫中用晚膳。许珠玉巧笑嫣然，似一朵解语花，让高旭龙颜大悦。宫中后位空悬，而高旭最宠爱的就是许夫人，众人都认为只要许夫人能一朝怀胎，诞下龙子，便一定是未来的王后了。连许珠玉自己都觉得，她与高旭是天赐良缘，入宫两年来，纵使她始终无所出，高旭虽然也纳了不少新人，但两人一直恩爱如初，他对她的宠爱也不减当年，从来没有因为新人而冷落过她。

　　然而天公不作美，平静的日子在这个夜晚到了头。

　　“皇上！皇上，不好了——许丞相和吴将军带兵，闯宫了！已经往这边……”一名太监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身上已染了血，一口气没吊上来便倒地不起了。

　　许珠玉心中大惊：“皇上……”她的父亲怎会如此？！

　　“爱妃莫要惊慌，朕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呵呵……”高旭却没有丝毫惊讶，面上带着嘲讽的笑，又斟了一小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皇上难道要坐以待毙吗？！”珠玉看不下去，将他手中的杯子夺过，质问道。

　　高旭冷笑道：“朕还能怎么做？他许颖川和吴天歌谋划造反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他们也不会等到今日！朕手中不过区区五千禁卫军，如何抗衡？”

　　“可臣妾，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至少，至少臣妾要让父亲封您为王，我们夫妻二人从此偏居一方过日子——”珠玉霍地站起身，提高了音量，转身就要走。虽然她身在后宫，也偶尔能够听闻前朝之事。她父亲在先帝朝中便是栋梁，到了高旭这里更是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连皇帝都要退让三分。为此她还常常劝诫自己的父兄，却没想到还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的夫君，难道要死在她的父亲手中吗？

　　高旭却一把拽住她，摇摇头：“没用的。你以为许颖川会给世人留下他造反的证据和把柄吗？只有当今圣上暴毙，他才能名正言顺扶持朕那年幼的皇帝坐上皇位，挟天子以令诸侯。”

　　珠玉跌坐回椅上，目中已然含泪，外面的打杀声渐渐大了起来，很快就要闯入重华殿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珠玉怔怔地望向高旭，“皇上！”

　　“除非……”高旭此时却突然握住了珠玉的手，“除非群龙无首！只有他死了，朕才有机会平乱！”

　　珠玉瞪大了眼睛：“皇上您是要臣……弑父？！”

　　“从他造反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你的父亲，朕的丈人了。”高旭将随手带着的一把匕首从怀中掏出，递给珠玉，“拿着。这是先帝留给朕的。这把匕首若不刺进许颖川的胸膛，就只能刺进朕的胸膛。就算不是为了朕，一场叛乱，有多少人要为之枉死，又怎知不会因此天下大乱？”

　　珠玉掩住了嘴呜咽着，这是要逼她在夫君和父亲之间做生死的选择啊！父亲对她有养育之恩，可却做了乱臣贼子。她并非见识短浅的闺中女子，也知道如今西岚国分封的五个诸侯国个个蠢蠢欲动，图谋不轨，都想取而代之，做真正的天子。若真让父亲得逞，恐怕就给了诸侯国讨伐朝廷的理由。更何况，皇上救过她的命，待她不薄，是她最亲最爱的夫君，是她这一生的仰仗，这让她如何抉择！

　　“玉儿，如果你不忍心对你的父亲下手，那么……朕宁愿死在你的手里……”高旭见她犹豫，于是笑着拔出匕首，将刀刃对准自己，然后把握柄放在珠玉的手中，闭上了眼睛。

　　珠玉颤抖着手，死死地盯着那锋利的匕首，情绪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皇上——臣妾，臣妾去便是了！”珠玉最终选择了未来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丈夫。

　　高旭睁开眼睛，眼底带着欣慰的笑意，说：“朕就知道，玉儿舍不得朕。”说着，他倾身在她的额头上用力印下一吻：“朕不会负你的。”

　　“臣妾去了……”珠玉不舍地最后望了高旭一眼，“若臣妾失败了，就与皇上共赴黄泉便是！”

　　然而让许珠玉没想到的是，她此去踏上的，是一条比黄泉更可怕的路，将她领向十八重地狱的深渊……

　　上阳宫中，满是枯枝落叶，一片败景，不愧是阴气最重的冷宫。从前许珠玉偶尔也会路过此处，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住进这里……

　　那夜她选择大义灭亲，以女儿的身份投诚，趁许颖川不备，拔出匕首直捅进他的心窝，许颖川当场便毙命了。之后便是一场混乱，待到她回过神来，吴天歌不知何时已经被捉拿归案，其余乱党也都被当场歼灭。原本必输无疑的高旭却在转眼间成为了赢家，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当高旭用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来到了她的面前时，见她脸色惨白，却全无了昔日的温情关切。

　　“皇上？”珠玉感到他的陌生。

　　“罪妇许珠玉，乃乱臣许颖川之女，朕念及往日其侍奉周全，安分守己，不予追究。即日起软禁上阳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高旭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本立跪在地的珠玉闻言如遭雷劈，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刻钟前，他还处在绝对的弱势，祈求她的帮忙，许她一生不负。而此时此刻，他非但不念及夫妻之情，甚至抹杀了她对于这次平乱的大功，无情地将她打入冷宫！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高旭吗？还是那个在狩猎场上一箭救下自己的人吗？

　　“放肆！谁敢动本宫？！”珠玉大声喝退了上前来要将她架走的宫人，接着缓缓站起身来，从容地整理起自己的仪容来。

　　高旭冷眼看着，提醒她道：“你现在已经没必要自称本宫了。”

　　“哈哈哈——”珠玉突然大笑出声，“我做了两年皇上的枕边人，却没想到，从来没能见过皇上的真面目。没想到，今日得见，却是永别了……”这一刻，她甚至没有用“妾”来自称。

　　如果说，之前许颖川带人逼宫造反，珠玉还一时慌神，又因对高旭情深而任由他摆布。那么到了此刻，即将进入冷宫，她才感到异常清醒。高旭看似处在下风，实则靠着她的大义灭亲，再加上宫中亲信与多年的韬光养晦，想要平乱根本不难。或许，他早就等着这一日了吧？娶她，宠爱她，也不过是麻痹许颖川的一种手段，好为他争取更多筹备的时间。

　　“朕本以为，依照你的性子，杀了自己的父亲，就不会再有脸活下去。你若是刚才趁乱就自尽，或许朕还能追封你为贤夫人。”高旭遗憾地摇摇头，“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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