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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满旌旗皆愧意 四


  

  高间的人马冲出后,陈雨禁不住问:“恩师,此举是否过早?”真正见识到了这种数万大军平野列阵厮杀,心想自己能打败薛仁贵,张献忠真是运气。看着洪承畴中军大旗后剩下自己的五百陌刀,七百游骑刀盾、洪承畴的三百护卫与数十个虎蹲炮炮手,这样一旦左右两翼任何一处坚持不住,军阵溃败,估计自己只有保着洪承畴逃跑了。

  洪承畴紧盯着高迎祥的大旗,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即刻装填火炮三眼铳,与本督支援右翼。命左翼高杰全军出击。”

  不单陈雨,就算是护卫们也看见了右翼旗帜已有纷乱之兆。

  右翼阵中,洪英礼与李自成正在交锋,忽地闷哼一声,左肩中了流矢,所幸他的山文铠精良,箭矢只是透甲而过,入肉不深,亲兵拼死上前截住李自成冲杀,不断有人落马,才使得洪英礼退回己方阵列。

  洪英礼右手一翻,猛地拔下箭矢,下马任由亲兵裹伤,这等处理外伤都是学自陈雨,亲兵匆匆包扎。刘成功在护卫家丁搀扶下过来,惶急地道:“我部支持不住了啊,洪将军。”

  刘成功战马中了流矢而死,他自己左腿上也中了一枪,家丁战死了一百多,估计部下军卒已损失三成,如非洪英礼骑兵弹压,刘部早就溃逃了。

  左翼的贺人龙与过天星杀的难分难解,随着飞马而来的传令兵,高杰部如箭矢般穿入,使得过天星部不断后退。

  右翼一个传令兵正在高呼“洪刘二将军,督帅已命人支援,如有退后者,尚方剑必斩之。”

  洪英礼脸色一红,推开亲兵:“你去回禀督帅,英礼不死,我军不退。”

  狠狠吐了口唾沫,洪英礼怒吼道:“刘将军,退后一步者斩,掌旗官,随我来。”

  刘成功暗暗叫苦,但在洪英礼威逼下,无奈换马,吩咐自己的掌旗官也将将旗前移,这时洪承畴再次分出二百护卫催赶拉着虎蹲炮的战车来到右翼。

  搏杀中的李自成一剑将一个把总劈下马,正奇怪今天明军怎地如此难斗,忽然瞥见明军将旗前移,心里焦虑起来。他虽然占了上风,但中军与左翼一直在胶着之势,这可不是好现象,为何闯王还不派出最精锐的塘马铁骑。

  冷兵器占主体的战斗,一半依仗兵力强盛与否,一半倒要凭借士气。将领敢打能冲,底下军官士卒也就悍不畏死,此时将旗前移,显然主将已到阵前与他们同生共死。本已行将溃散的明军士卒瞧见勇气大增,居然稳住了阵脚。

  陈雨看着中军自高间加入后隐隐有了占上风的趋势,不知为何对面高迎祥部中军大旗那几千骑兵还不出动。

  右翼明军旗帜连连摆动,阵前厮杀的军官们厉声大喝,士卒们纷乱地向两边竭力奔跑,李自成毕竟是久历战阵,心知不妙,忙传令自己属下让开正面。

  骑兵刚刚撤开,只见散开的空地上,几辆战车上虎蹲炮再次发射,未及撤出的步兵阵型里立时多出五六处大小不一,血肉横飞的空白地方。

  李自成身后掌旗官猛地栽倒马下,大旗倾倒,明军发出一声欢呼,数百骑兵再次涌来,白烟弥漫间,李自成的乌龙驹倏忽四蹄发力,倒退了几步,李自成就在马上俯身捞住旗杆,白烟散过,那面大旗再次在阳光里展动,李自成身后部下高声呼喝起来。

  短暂的停歇后,双方再次陷入厮杀里。

  过天星的大旗不断后退,已派回好几个士卒求援。高迎祥神色不动,只是盯着对面洪承畴大旗,待他看到洪承畴身后再次分兵去右翼后,才下了决心,一挥手,身后分出两千铁骑,一左一右前往支援。

  局势显然不利于洪承畴,但洪承畴依旧不顾身后护卫幕僚的难看神色,感慨地对陈雨说:“子玉,你可有信心击破流寇?”

  陈雨心想这数万人的大战,估计自己一千二百人冲进去,就像虾米遇到大浪,估计泡都不冒一个就没有了,这可不是武关的地势与武功那次偷袭,这等平野正面鏖战正是考验军队战力的地方。

  他先前因几次胜仗有些小觑时人的心理彻底熄灭。却听得洪承畴道:“双方交战已快一个时辰,对面人数虽多,但多为流民,不足依仗,胜负全在谁最后一击可否凿穿。”

  幕僚们自然知道这些,但陈雨只有一千二百人,而对面高迎祥大旗后却依旧有一千多骑兵,胜负真很难说啊。

  这一个时辰过去的厮杀,原野上已是遍布死人,反复冲杀的一些地方已然如同一个个小丘。依旧未死的伤者不断惨呼,一些惨呼渐渐无声。

  到处是混杂一起的明军民军死人,涌出的血水汇聚成一条条血线,两军恶斗之地仿佛修罗杀场,就连流动的风也带着滞涩的感觉。

  双方互射的箭矢稀疏起来,弓箭手已双臂疲惫拉不开弓弦。厮杀的人们全凭着本能反复冲击对方的阵地,此时不光是明军,那些手持各种兵刃嚎叫的流民退无可退之下,也激起了血勇,混杂在中军骑兵正兵间胡乱挥舞着手里的武器,间或有明军骑兵落马,步兵栽倒,流民们立刻就是十几个围上去一通乱砍乱砸。

  江大力、高间竭力保持着阵型,使得后排可以替换前排,在越来越密集地攻击下,死死挡住感觉愈打愈疯狂地敌人,满是缺口鲜血的刀枪不停挥舞,将冲到身前的敌军砍倒杀死,不时有护卫倒下,,而倒地就已等同身死……

  江大力衣甲好几处破碎,显然是受了伤,二十余个亲兵将他围在中间,不断冲杀,他猛地一低头,甩掉飞溅到脸上的血水,江大力心想督帅这是孤注一掷啊。此战如败,恐怕好久也无力遏制流寇兵锋,西安府也将很有可能不保。想他也是军中有名的猛将,每次上阵都是身先士卒,为督帅打下了洪家军的赫赫威名,但这半个时辰不到的厮杀,若不是身旁护卫家丁拼死维护,自己早就阵亡了,而亲信家丁足足死了五六十个,这让他感觉到疑惑,为何这些流寇这些年似乎是越来越能打?

  中军的六千多士卒,已伤亡近二千,如非身后大旗一直不动,估计就要崩溃了。让他尤其心疼的是亲军伤亡惨重,为了压制中军高迎祥主力,洪家军的老兵都披甲冲在阵前,在流寇骑兵流民不间断冲击之下,战损达到了可怕的十之三四,这已经接近了往时溃散的界限。

  高间一剑刺死一个流民,扫了一眼身后大旗,心里担忧,目前就看谁先支持不住了,但愿右翼在两拨救援下能支持住,否则今天危矣。

  高间迅速不断地发出指令让步卒交替前进,学自陈雨的救护兵在己方短暂上风时候冲去抬回伤兵至中军医治。

  各部传令兵不断奔驰来向洪承畴汇报伤亡人数,听着各部多达两成的战死率,洪承畴依旧不断下令,期间更是斩了一个后退的地将领,幕僚们虽然大多心里打鼓,但看着洪承畴神色不变,似乎也有了信心。

  大旗后面,陈雨的骑兵们全在马旁边席地而坐,等待命令。洪承畴的目光数次注视,见那一千二百人无一个乱动,心中大为赞赏,对于最后的胜利也有了信心。

  左翼箭矢飞舞刀枪乱舞间,熟悉高部用兵行事的高杰大声呵斥手下挡住来援的骑兵,冲到了贺人龙跟前道:“只要撑过这一波厮杀,无论胜负,都会有结果了。”

  贺人龙将一个敌手劈下马,焦躁地喊道:“洪督中军已无兵马,今天我们危险。”

  高杰心里一动:“不是还有陈千户吗?”

  厮杀中的二人忽地回忆起陈雨的战绩,但愿那是真的,不然可真完了。

  高迎祥冷冷望着密集厮杀地人潮,脸色有些难看,心想对面明军怎么如此难斗,目光落在身后的一千骑兵身上,他微微摇头,不急,再等等,反正粮秣不够,消耗一下也好。喊杀声里高迎祥模糊地浮起这个念头,他目光落在身侧那个秀才打扮的人身上,心想读书人真毒,居然让自己骑兵伪装明军偷袭流民营地,杀死老弱,一则减少粮秣消耗,二来激起流民对明军仇恨,果然是不错的计策,今天的流民前锋厮杀不错,可惜那个自己赠刀的男孩子了,如能打磨几年,必然成为自己属下悍将。

  让他惦念的张鼎正与王二喜借着死人掩护,不但活着,而且一丝伤都没受。王二喜看着流民一个个倒下,心疼如刀割,该死的,这都是自己二人乱世活下去的根本啊。

  视野里一队骑兵让他身子开始颤抖起来,抖索着对张鼎说:“我看到带人杀兄弟们的人了。”

  张鼎握刀的手一紧,嘶声道:“在那?”随即他的目光也呆滞起来,奔往左翼救援的高部骑兵中,一队骑兵是那样熟悉,没错,这就是那天偷袭营地的骑兵,可可不是明军吗?怎地成了闯王手下?

  王二喜喃喃道:“怪不得死的大多是老弱。”

  张鼎忽然跳起来,嘶吼道:“不,为何如此?为何?”

  王二喜一咬牙,也跳了出去,一把将他拉倒,避过了几只流矢:“别忘了你娘。”

  右翼的李自成部虽然占着上风,但明军时不时有虎蹲炮三眼铳响起,暂时抵消了他优势,刘成功也仿佛恢复了勇气,狂呼着指挥士卒拼死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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