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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存远,论道


  经过昨晚一场乌龙,一早起来,云凛看范流棋的眼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嫌弃中含着惋惜,不解中透着失望。

  走路不愿并行,吃饭不愿同坐,话也不愿多说,躲之如豺狼,避之如蛇蝎。

  范流棋无言苦笑,没见过好做女工的男人吗?昨晚她说明了自己半夜外出溜达所为何事后,云凛震惊的表情想来甚是滑稽,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原地半晌后,他神色复杂地又确认了一番,得到肯定答复后,就跟见了鬼似的扭头便落荒而逃。

  其实吧,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周遭的公子哥儿中,有些特殊爱好的也不是没有,有钟情于收藏春宫图的,有致力于研究摇骰子比点子的,有不通音律却四处搜罗乐谱的。可这……七尺男儿爱女工的……云凛想来想去,确实有点接受不了,这完全就是实打实的男儿身女儿心,更笃定了他怀疑范小侯是个断袖的念头。

  所以每当他面对范小侯的时候,就跟吃了苍蝇一般的……膈应。倒也不是他讨厌断袖,只是……不知怎的,身边有个断袖同寝同食,他总有种莫名其妙就如临深渊的危机感。

  “殿下。”假山掩映后方,一名身穿暗红武士劲服、腰配长剑的暗卫单膝跪地,曲臂禀报道,“属下前去灌木丛勘探了一番,未查到其他踪迹,唯有一只鞋印。”

  “鞋印?”云凛摩挲着腰间玉腰牌,挑眉。

  “是,据‘力七坐五盘三’的规则,此人身量八尺以上。”暗卫垂首道。

  云凛背靠着假山,道:“庄内八尺男儿多得是,可有别的线索?”根据身高,能排除的就只有范小侯一人。

  “鞋印的深浅……”暗卫略有些犹疑,“一只鞋印就下结论有些过早,但鞋印的内侧深外侧浅,极有可能是……”

  “走路内八。”云凛眯起眼,他还没有特别注意过庄内惊鸿郎的走姿,看来今后,要稍微关注一下。

  “殿下,你说这刺客是太后安插的,还是……”暗卫抬起头,一张略显沧桑的脸的坚毅面孔,眼里闪着担忧。

  “不是他。”云凛拍拍他的肩膀令他起身回话,“应该就是太后的人。只是……”

  那个刺客瞄准的是自己,还是范小侯?当时范小侯就在他的正后方,那只箭是奔着自己来的却误伤了范小侯的马,还是本就是朝着范小侯去的,他一时不能肯定。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为了拉拢范贵清,他现在跟范小侯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不管那人的目标是谁,他都责无旁贷。

  “霖觉,你先回王府。盯紧手下人日常的操练,不得懈怠。别趁着本王不在,一个个就插科打诨。”云凛吩咐道。

  “殿下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霖觉摸摸鼻子笑了笑。

  “就是有你在,他们才更无法无天。仗着上梁不正,下梁不歪简直没天理。你给我少喝点酒我就谢天谢地了,狠话撂在前头,被发现醉酒误事,禁酒一年。”云凛哼哼冷笑了两声。

  霖觉讪讪赔笑了两声,云凛上三路下三路扫了他两眼。

  霖觉放下不知不觉就环胸的双臂,敛容道:“属下不敢。”

  “不敢最好,去吧。”云凛挥挥手。

  “属下告辞,殿下务必多加小心。”

  作完一揖,几个纵身,便没了身影。

  云凛靠着假山理了理思绪,庄内响起纯厚绵长,圆润洪亮的钟声。

  惊鸿山庄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钟楼,惊鸿郎每日作息严格,全靠这座钟楼和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敲钟师傅。不光晨昏起身就寝,连吃饭、训练、授课皆以钟声为号。

  正如施小爷所说:真真是勘破红尘,误入了和尚庙。

  云凛摇摇头,往存远楼而去。

  存远楼乃惊鸿郎日常讲学问道之所在,一人一张矮几,其上笔墨纸砚俱全,再配以一张草席,全体跪坐。

  薄薄的草席下就是坚硬的青石板砖地,跪得时间长了,硌得众人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小腿麻得失去知觉,又不好随意乱动,都硬着头皮听常滨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心里皆叫苦不迭。

  “博恒,你可是对为师的话心有所感?”

  施易正因为腿麻而挤眉弄眼,昨日又因为斗殴鼻青脸肿,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自己的字猛地被念到,施易蹭一下跳起来,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一边蹬腿甩脚,一边向颜昔投去求救的眼神。

  “甭指望今瞻了,他方才也在神游。”常滨放下手中经书,幽幽道。

  颜昔不好意思地把头埋下去,他刚刚确实没太认真听,常滨毫无起伏,如老僧念经的腔调,让他眼皮打架直想睡死过去。

  施易一看搬救兵已无望,只好硬着头皮,干巴巴道:“不知师父让弟子回什么?”

  “何为君臣之道?”常滨道。

  范流棋讶然抬头,方才常滨明明是在讲春秋霸主齐桓公的为政举措,怎么忽地转到君臣之道了?

  施易挠挠头,思虑良久,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使臣,臣事君,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施易说的慷慨激昂,忠君之心可鉴日月,说得自己挺感动,洋洋得意起来。

  常滨点点头,撇嘴道:“愚忠之臣。”

  施易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反驳常滨转而又点名颜昔。

  颜昔敛衽站起身,慢条斯理道:“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此乃孟夫子所言,为师问的是你的想法。”常滨敛目。

  颜昔勾起唇角,温润一笑,吐出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

  “唔……”常滨略微沉吟,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道:“明辨之臣。”也是极易倒戈易主,埋着反骨的不可信之臣。

  “瑾弦,你意下呢?”这满堂的郎徒中,听得最认真的就是这位靖安小侯爷了,常滨甚是感动。

  范流棋对大哥的字不太熟悉,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常滨叫了第二声,她才慢慢悠悠站起身。

  众人皆举首望着这京师大才子,期盼着他能说出些警世名言,好让他们可以拿出去炫耀一番,抖抖威风。

  “君之道在于知人,为臣之道在于知事。弟子驽钝,觉得君臣之道,仅此而已。”范流棋一脸谦卑,说话也没有什么底气。

  众人以为会听到一番长篇大论、慷慨陈词,没想到只这寥寥几句,便完了,不免有些扫兴和失望。

  常滨却一反常态,哈哈大笑几声,抚手称赞道:“汝为良臣。”

  云凛对范小侯的回答也有些吃惊,眸里闪过赞色,对于君王统治者来说应当知人善任,而臣子们则需勤于吏治,做好分内事足矣。云凛斜目看他,不禁对这死断袖有些刮目相看。

  “今日的任务,就是以君臣之道为题,写一篇千字文,明日上交。啊,对了,要是得了不通,你们就可以不用跪青石板,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满堂怨声载道。

  常滨走至门口,忽地想起一事来,又折返回来,指着施易那张猪头脸道:“他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于是,经过惊鸿使一番彻查,玄武上房全员罚抄周易,五遍,期限至,明日太阳落山之前。

  被无辜殃及的四人,怨念地盯着把头埋到胸口的施小爷,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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