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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狡兔两窟


  慕思“咚咚”的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有人应答才破门而入。

  “杨主任,您老找我。”慕思恭敬有余严肃不足,往屋里人面前的办公椅上一坐。

  一个从头到脚强迫症一样严丝合缝匀称的五十岁左右的人挤在皮质靠椅上,负荷沉重的发出“嘎吱嘎吱”声音,害慕思每次来都要感概一番,老人家家的不要太放弃体形也是很重要的。

  不要说椅子快容不下他,难道也没看到他每次撑着圆胖厚重的脸,语重心长的劝诫那些肥胖病人要健康饮食注意锻炼少吃多餐······吧啦吧啦一大堆,人家上下一对比,眼皮抽抽肉直疼,这人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麻烦先亲身示范了再来叨叨。

  可谁叫杨主任人憨脸厚,慈眉善目眼袋低垂,不可多得的白衣菩提心,多少人想反驳却又生憋回去,本就盈余的肚腩又大了一圈。

  “你看看这份病例。”杨主任背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垫在肚皮上。

  慕思翻开桌子上的病例低头仔细看着,才扫那么几眼就合上了。

  “没什么异常,接诊的很及时,诊断也准确,手术流程也没有问题。”她给出自己的结论。

  “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急性的心脏突发,也不罕见。”

  话虽这样说,可看他凝重着白胖的脸,眼袋耷拉着,上眼皮也年久失修的垂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个人什么身份,牵涉到其他敏感的问题上去了。”慕思又打开病例,停在病人基本资料那一栏。

  名字一看就是现编的,潦草随便,年龄也是估算值,没有就医记录,既往病史更是空白。

  “这倒没有,不过他是被警察开着警车送来的,当时情况很危急,我接的症。”杨主任抬着比刀口宽那么一点的细缝望着空中虚虚的一处。

  “那就更没什么问题了。”他在心脏外科上的业务水平大概是这个医院里乃至整座城市里最权威的,无人能敌,要不然那些被他念叨的病患谁又能有真正的好涵养不挤兑他。

  “但我还记得手术结束后宣布死讯的时候,那个警察一脸不可置信青天白日见了鬼的表情,直说不可能,脱口而出的原话是‘根本不可能,我连续跟了他半年,一点问题也没有,不可能等到要抓捕的时候才犯病,要着那样,早前······’,也许涉及到机密问题,他没接着往下说。”

  杨主任思考问题的时候有个癖好,喜欢用手一圈一圈的揉着肚子,鼓实的皮球像半熟的西瓜,等到主人家一拍定音,瓜熟蒂落,问题也有了思路。

  今天绕圈绕的有点久,慕思感觉自己有点晕了,把视线移到手里的资料上。

  “我也知道这是警察机关内部的事,可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是不是我的抢救方案出了什么偏差,所以才会······”

  “抢救方案没什么问题,严格按照标准流程,连注射药物的用量也是丝毫不差。”慕思忙打住,杨主任在自己学科上孜孜的严谨态度会把他逼近黑沉沉的枯井里,打坐冥想身外无物的,科室里要是没他坐阵会乱套的。

  “杨主任,您老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千万别心软,我一定肝胆涂地鞠躬尽瘁。”慕思认命了,主动请缨,每次这样她就脑仁直疼,干脆点不好嘛,非要她三请四愿的不可。

  “你手里的是复印件,原件封存和尸体一起被警察带走了,这两天科室里不排你的班,你时间自由,也能静心也能好好研究了,谁叫你是我最看好的接班人呢,到现在为止,你手下还没出过一个死人呢。”杨主任舍得放过自己的肚皮了,长辈关爱晚辈的风范拿出来了。

  她一个医生不在医院上班,那去哪里,还是和死人尸体打交道,不会是那里吧,可千万别正中她的猜测。

  那位老先生就喜欢使唤摧残她,披着锤炼的外衣行剥削之事,让她没日没夜的做实验出数据,跟着他实习也要连着做好几台手术,下来之后腰酸背疼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最近流年不利,她好不容易工作逃离魔爪了,可千万不要又跳进火坑了。

  “你也知道刘教授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再说她不是你的授业导师嘛,熟人好办事,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你去给打打下手,也好得到第一手资料,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疑惑多久呢。”话音一顿看了她一眼,扶着找不到腰线的腰间赘肉叹息着,“人老了精力有限,有你这个接班人在我也放心,打算年底申请内退来的。”

  接班人这个名头太重了,求你以后可千万别说了,我去还不行嘛,你是参天歪脖子树,我就是那树根泥土里乘凉的小蚂蚁,翻不出你手心。

  “我去,能协助刘教授是我的荣幸,我一定积极配刘教授的各项指导,潜心学习,争取早日归来给您答疑解惑。”慕思再怎么腹诽面上也要表示很受用,搞得自己很分裂。

  椅子上的人欣慰的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向天再借了个几年,在主任这个岗位上再奉献奉献,只差要慕思感激涕零了。

  和老狐狸斗智斗勇许多回合了,少胜多输,不是她心眼不够,而是他手握法宝,动不动威胁她要退休,还不断向医院举荐她,吓得要了她的半条命。

  自从她进入医院在他老手下工作开始,没少跟着他当铁人连轴转,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动了要她接班的念头,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她这才走上了柔善可欺随叫随到的道路。

  目的达到,她可以圆润的滚了,拉开门把的时候还在庆幸,好歹今天没有提那一遭,要不然她非奔溃不可。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光顾着工作,也处处对象,谈个恋爱什么的,我看急症科的周医生还不错,模样周正,为人正派······”有人恨铁不成钢的埋怨絮叨着

  来了,又来了,你不能让她失算一回嘛,她还小要一心为工作,男人什么的还是不要考虑了。

  她砰一声关上门,耳根静了,大脑也清明了。

  穿过长长明明的走廊,医院里独特的消毒水的味道铺面而来,她正为要去教授的实验室储备能量,突听一声尖叫。

  走廊尽头的地面上跪着一个女人,看不清脸,尖叫之后也没发出任何的声音,可抖动的肩部,捂着嘴巴上颤动的双手,黑色鞋跟上反射出的冷光无一不在倾述着主人巨大的悲伤,痛到极致是无声的。

  慕思心里一滞,加快脚步从偏门出了病区。

  粉蝶扇动着翅膀盈盈落在白色花瓣上,林荫树下有人一脸关爱的望着怀中蓝白襁褓里的婴孩,那是初为人父的骄傲和欣喜,逗弄着孩子也不忘揉揉旁边妻子憔悴的脸庞,妻子在丈夫手心里蹭了蹭,无声的笑笑。

  很简单温馨的的画面,与病区里连哭声都发不出的女人相比,残忍又讽刺。

  有人的逝去,就有新生命的诞生,冷酷无情和怜悯慈爱在医院这个地方微妙的和谐着。

  慕思坐在凉亭背面隐蔽的栏杆上,捏着档案袋的指尖泛白,其实她在医院工作这么久了,让她上手术台她不会有任何怯意,可是要面对悲痛欲绝的家属她还是做不到杨主任那样心如止水,特别是宣布死讯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夺走人期望的侩子手。

  为了摆脱这种恐惧,她拼命的精进自己的技术,只希望那绝望的消息不要出自她口。

  可笑的事,她一开始对医院的影像也好不到那里去,最初的最初,医院二字对她意味着拒绝和冷酷。

  她犹记得那年十几岁的自己焦急地跑到医院大门口却被挡在门外不得而入的情景。

  “慕小姐,这个时间你该在学校,而不是出现在这里,如果甄女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请你回去。”

  “嬷嬷,甄女士她生病了不是嘛,我想去看看她,看完我马上回去,就让我去看一眼好不好,我知道她喜欢安静,我进去就在门口看一眼,我保证就一眼。”她举着的伸不直的手指哀求着面前的人。

  “不用了,你回去吧,她不会见你的。不是什么大病,要不了多久就会出院了。家里的事也不用担心,这几天我会两边跑,不会耽误你吃饭上学的。”

  “嬷嬷,你还是呆在她身边照看着吧,吃饭的事我自己看着办就行,没关系的,我真的不能去看一眼嘛。”她眼中期冀的光灭成了灰烬。

  面露倦容的人却挺直着脊背严格执行着甄女士的每一个意愿,慕思知道自己的请求是在为难她了。

  “好,我回去,可是如果有什么事情嬷嬷你一定要通知我,电话我会一直带在身上。”她殷切的提出最卑微的请求。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嬷嬷叹息一声望着她。

  彼时的她不懂,长大之后她知道了,那目光是怜惜和无奈。

  一个屋子里共同生活的人,就算是一个冰冷的器皿,时日多了也多少会有感情的,而她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在甄女士心中却不比家里任何一件摆设来的有温度。

  嬷嬷是心疼她,可也仅仅是心疼。

  喜恶这么明显,可年少的自己非要去亲手揭开这血淋淋的现实。

  慕思闭上双眼,勾起嘴角凄惨的笑着。

  看多蠢的自己,蠢到无可救药。

  她好似还看到了为甄女士担忧而惶恐的自己坐在操场上那个大树下,对着有不少神奇传说的粗壮大树许下最简单的愿望。

  痴傻的少女在树下呆坐了很久,默数了一千遍愿望,然后转头问了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的男孩。

  “我的愿望会实现吗?”

  “会的。”

  那个男孩笃定的回答了她,她惴惴不安的黑洞里照进来一束光,她给了他一个泪花缀满眼眶的微笑。

  那时的宁梵还是宁梵,那时的自己还相信大树会把健康还给甄女士,而那个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还在。

  那粉蝶栖息在慕思的肩头,她轻轻点了点挥动着的翅膀。

  人一旦追忆起往事来时间总是跑的特别快,在医院的食堂里她简单吃了个晚饭,慕思站在医院大门口等车,夜有一丝凉意,拢了拢身前的衣服。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报了目的地之后歪在后座上,夜风从半开的车窗里灌进来。

  会静静的陪着自己,会在她慌乱时给与安慰的宁梵,就是在那时走到她的心里的吧。

  从惆怅的往事中抽离,慕思站定在她学生时代待过的最长久的地方,不知是该哀悼岁月无情还是宿命的无常。

  她提着脚想要迈出豪迈大无畏的步调,一个黑影从她身边闪过,擦着她的肩快速向相反的方向跑,一个不备趔趄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摔在地上。

  天也不是太黑,路面上不是还有灯嘛,怎么会这么急,看也不看就往人身上撞。

  她用右手捏了捏腿腕骨,轻微拉伤,回去热敷一下就好了,站起来理了理头发。

  她盯着自己的左手,楞了一秒,没错呀,她的左手里面的档案袋呢。

  她前一分钟还非常确定在自己手上,没有拉在车上,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不会随意丢弃的。

  唯一的可能是刚才的那个人,他不是要赶路,他是故意接近自己来夺东西的。

  她还没开始要拔腿去追呢,那黑影又跑回来,原封不动的又把东西塞回她的手中。

  她拆开袋子,里面的东西没少,是她放进去的那份。

  难不成发现拿错了,又给她还回来了。

  可不对呀,第一次从她身边过的明明是个男人,而还回文件的人虽也是一身黑衣连帽,但她确定那时个女人。

  她打开家门,沙发旁亮着一盏昏黄馨雅的台灯,沙发上有个手拿书的人,此刻看着她:“慕医生,你回来了。今天外面有些冷,小黑烧了鱼汤还在厨房热着,喝一碗暖和暖和,你先进来坐下。”

  慕思恍恍惚惚按指令坐在椅子上,一碗浓白带着热气的鱼汤放在她面前,晕染了她的眼睛。

  不会有人知道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对于她这样一个夜归的人来说,一盏暖灯、一碗热汤、一个守候的人和一句贴心的问候蕴含着什么,哪怕那是一个不太亲近的陌生人给予的,但她之前从未在这个家中得到半分,这人世间最简单也最奢侈的温暖。

  一种无可名状的感受袭击了她,暖流涌上心头,她压抑着,抬起头,莹莹如波光的眼睛直视着站在她面前的人,有些艰难地开口:“晏先生,谢谢你,也谢谢小黑。很晚了,你去休息吧,你的身体需要复原。”

  说完了该说的话,她低下头,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汤,仿佛这是世上最难得的美味须好好品尝,又好像这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般让人难以下咽。老旧的摆钟左右摆动,一下又一下,碗里的汤见底了。

  慕思拿起碗站起来朝厨房走,前方的路堵住了,她诧异地说:“晏先生,你怎么还没去睡,我没注意到,不好意思,小黑的鱼汤太好喝了,我光顾着喝汤了。”

  他站在那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要看到灵魂深处似的。

  慕思怕他问起刚才让自己有些行为失常的缘由,想直接越过他。

  “慕医生,我的床打湿了,睡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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