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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眼看了看屋檐下珍珠落玉盆般的雨势,打得青石板砖噼里啪啦作响,穆春叹口气:“我等雨小些再走。”  “好。”方之询不动声色将桌上的茶点往穆春那边推过去,他的手修长好看。  穆春就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她虽立志不嫁人,可到底是女儿家,对话本上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还是很向往的。  不肯敞开心扉,不过是因为上一世被骗怕了。  撇开刻意的疏离,方之询还是长得很好看的。  “方公子有二十岁了吗?”穆春觉得无聊又尴尬,没话找话说。  方之询一愣,错愕的摸摸下巴,他摆出郁闷的表情:“是我长得太着急了?”  穆春羞赧窘迫,耳旁听他说道:“不过比你兄长大一岁而已,刚过了十八的生辰。”  他忽然定定的重复:“我也是二月生的,正比你大三岁。”  穆春想捂着耳朵不听,可偏又觉得此举小家子气不肯,方之询似乎觉得逗弄她很有趣,继续说道:“穆小姐记住了吗?本公子今年十八岁,生辰是……”  穆春被吓了一跳,忙起身远远跳开:“方公子,生辰八字乃是秘密,岂可轻易对外人言。”  “你不是外人。”方之询轻言轻语,轻笑了一下:“穆小姐像只兔子。”  穆春听他挪瑜自己,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怎么答话。  方之询乐不可支:“初时瞧穆小姐跳脱可爱,后瞧着又端庄稳重,人前贤良淑雅,细看胆大伶俐,颇有不让须眉的巾帼之风。”  “如今再看,却又是胆小温婉,到底哪一个是你呢?”  穆春见他将自己盘点的这样明确,忍不住莞尔一笑:“哪一个都不是我。”  真正的她,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方之询看她笑,自己也高兴笑笑,平素深邃的眸子里现在全是星星亮光:“看到你,我就欢喜。”  欢喜什么?方公子,这样越说越直白真的好吗?  穆春忍不住拔脚朝外面走去:“雨小了,我要回去了。”  见鬼,她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心怎么砰砰跳起来了。  “好。”方之询撑开来时的伞:“我送你。”  “没有几步路。”  “几步路我与你同走,也觉得欢喜。”方之询这才发觉平素一本正经的穆大小姐原来是经不起逗弄的。  想之前他各种送东西示好,各种偶遇亲昵,竟都不如今日几句话逼得她羞赧耳红来的可爱。  果然,穆春的脸又红了。她低头钻进他撑的伞里。  珍琴见怪不怪了,她撑着伞跟在后面。  大小姐啊大小姐。  她瞧着方公子也不错,考虑周到体贴,并无逾矩之行。  当然,倘若让她听到方之询之前说的那些话的话,怕是她不会这么想了。  六九已经驾着马车在等候,穆春上了马车,与方之询挥手告别。  进了朱雀大街,穆春就提前下了车,小心翼翼的走角门绕回穆府。  屋里,宝竹躺得腰酸背痛,玉梅告诉穆春:“大太太来了一会儿,听说你心情不好,便走了。”  穆春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是,此刻严氏穆秋自顾不暇,穆夏怕是又被苏氏叫过去说话劝解去了。  秦姨娘小产躺在床上。  能发觉她溜走的人,除了角门处收了五百个钱的婆子,别人哪有心思来管她?一个个的自顾不暇。  穆春重新梳洗换装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去了周氏屋里。  周氏仍旧愁云密布,瞧着账本子愣神发呆。  穆春走过去轻轻给她捶背:“是不是祖父一意孤行,不答应收回带父亲请罪的决定?”  周氏叹口气。  穆春笑着道:“我早就料到了。”  周氏见她并不沉重,握着她的手说:“你也别操心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若云大人铁了心要为难,即便咱们自己撞到枪口上,也认了便是。”  穆春点头说道:“正是。”  周氏见她想开不再纠结,索性也不去想了。  翌日一早,玉梅便去药铺抓了一些药来。  穆春亲自去了厨房,端了早饭给穆立。  穆立气消了许多,见是穆春来,珠姨也在一旁说好话:“孩子们只是一时糊涂,你瞧还是孝顺的。”  “孝顺可不是一碗粥的事儿,得听话才行。”穆立对穆春的主动孝顺还是很受用的:“须得读圣贤书,学圣贤事。”  穆春在心里暗自腹诽:“明明还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得向圣贤看齐了?”  嘴上却一直答应着是。  退回东院时,见一行丫鬟捧着箱笼搬家,她歪着头瞧见穆夏哼着小曲儿,心情很好的模样。  要被关禁闭了,还这么高兴?  “大姐。”穆夏少有的叫了穆春一声“姐”,她今日要搬去空置的北院了。  怕是离了秦姨娘,又洗脱了冤屈,觉得一身轻松吧。  只是,两个人没说几句话,穆春就瞥见不远处周谨益探头探脑,忍着笑意对穆夏说了一句:“有人等你呢。”  穆夏回眸看了一眼,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哦,估计是来帮我搬东西的。”  “府里这么多人,还用的着他?”穆春挪瑜了她一句,才道:“你年纪尚小,注意分寸。”  穆夏见穆春并未说教,愈发高兴:“多谢大姐。”  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跳跳的走了。  穆秋也在搬东西,她今日要去庄子里面住半年。  严氏冷笑着拦在二门前,她的丫鬟玉翠带着几个箱笼:“秋儿还那么小,如何离得开我?正好二爷也看我们母女不顺眼,走了清净。”  珠姨本来是将这事儿交给周氏管的,周氏没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严氏能留在府中,这对严氏是好事,怎么偏出门的时候闹起来了。  穆春听见门口吵嚷,悄悄让玉梅去请珠姨过来看看。  严氏不依不饶,说要么让她跟穆秋一起走,要么,就跟穆秋一起留在府中。  穆秋教唆玉冰下咒残害二姐和秦姨娘府中的孩子,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在穆家早已经捂不住了,不少丫鬟婆子瞧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人,都觉得害怕和厌恶,此刻严氏一闹,愈发觉得她们都走了才清净。  只是碍于周氏威严和严氏难缠,此刻不敢说话,箱笼和用具就胡乱堆在二门处,难看的紧。  周氏强忍着恶心,对严氏劝道:“二弟妹,穆秋并不是不回来,不过是老太爷要罚她去庄子上读书,好好学学……”  “行了,一个个说话说得天花乱坠一般,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盼着我们娘儿两个早些死在外头呢。穆秋才多大?就让她一个人在庄子上住?出了事你负责?行了,我们敢做敢当,玉冰那个丫头胆大包天,是我们管教不严,我跟着一同去庄子上受苦挨罚,怎么不行?”  周氏跟她扯不着,见她越说越离谱,气得眼前一黑,就晕倒过去。  严氏见了怒道:“装什么装,平日里健壮的跟头牛似的,这会儿装的柔弱……”  因对穆秋的处罚毫不留情,严氏早已经撕破了脸皮,连遮羞布都不要了,就打算在穆府横行霸道。  穆春听了跑到二门处,又立刻叫人去大夫,又唤了二叔穆文平来。  严氏梗着脖子:“二老爷来了又如何?今日谁来都不行,我绝计不能撇下我的女儿!”  穆秋被她感动的泣涕横流,扑进她怀里叫母亲。  她一个人去庄子上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次还是分的西郊庄子,上一次几个小混混围堵穆夏的情形,她并没有忘记。  严氏搂着女儿,瞧着晕倒被围住的周氏,并没有内疚和惭愧,而是从鼻子里冷哼出四个字:“惺惺作态。”  周氏已经被穆春掐人中悠悠转醒,她茫然四顾看了一番,发觉自己没有什么大碍,才声音微弱对严氏说道:“二弟妹,我是为你好。老太爷若是问起,怕是不好回答。”  穆春冷着脸劝道:“母亲,有人安心作死,你何必操这么大的心。”  再说,穆立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问起的。  早上那一份早餐,她是下了狠心的,里面有让人浑身无力的药粉,怕是穆立这会儿又回床上睡觉去了。  果然,穆立没有来,珠姨过来看了后问周氏有没有大碍,又问严氏到底想如何。  严氏十分放肆:“我要穆秋留下来。”  “不可能。”珠姨冷冷说道:“趁老太爷还未醒,你别太过分。”  “行了,果然是一丘之貉,都来欺负我们娘儿两个。既然看我们不顺眼,何必强留我们在穆府,都走了不更干净,更合你们的心意?”  珠姨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能感觉到,严氏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本来她将事情全推到玉冰身上,还想着能够保全穆秋,谁知道穆立明察秋毫,给穆秋安了一个“管教不严”之罪,发配到庄子上过苦日子,她心里气愤,借着这股劲儿在撒泼。  珠姨因为身份低微,虽然穆立给了她一些权限,她却自持不肯越俎代庖,此刻听严氏如此撒泼,也是气急攻心,难得露出威严一面:“叫二老爷过来,悍妻不训,如何治家?”  穆文平早得了消息,此刻刚刚到二门,还未对严氏说话。  珍琴领着大夫匆匆赶过来,就地给周氏把脉。  周氏不肯,穆春劝道:“还是先看一看,晕过去可不是什么小事。这里交给二叔料理吧。”  穆文平冲穆春和周氏点头。  周氏便由穆春搀扶着往门内进去,只是没走几步,又是一阵恶心呕吐。  穆春忽然心里咯噔一敞亮,她甚至来不及多想,立时对大夫道:“大夫,我母亲是不是怀孕了?”  她这话声音虽小,但是大夫一听就傻眼了,就连周氏也傻眼了半天,才咧诺道:“怎么可能……怎么……”  可这症状明明白白摆着,她的葵水也差不多一两个月未来了。  她本来想着自己年纪大,是不是葵水再也不会来了,根本就没在意。  眼见事情蹊跷,大夫见前面有石桌石椅,立时让周氏坐下把脉。  果然指腹搁上去没一会儿,大夫认真把了好几次,才斟酌着用词:“太太的确是有喜了。”  周氏彻底闷了。  穆春却高兴的眉开眼笑,她几乎是跳了起来,搂着珍琴不住转圈圈:“有喜拉,哈哈,有喜喽!”  她那惨死的小妹妹——穆冬要回来了。  这是她上辈子,最最大的一个心结。  两岁不到的孩子,何其无辜?  是了,她记得清楚,上一世,严和明就是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全家人的喜悦和心神,都凝聚在周氏的肚皮上,她是受冷落的那一个,格外缺爱。  周氏怀着身孕无法顾及,她便一步一步泥潭深陷。  等过完年周氏生出穆冬,一点点精神彻底被小妹妹占据,她由着乐呵,与严和明私定终身。  直至私奔未成,去严家为妾。  小妹妹,还不到她的腰间,就化为一股焦炭。  她还未享受人世间的欢乐,还未体会爹亲娘爱,还未感受兄友姐疼,怎么能就软萌萌的,再也不懂了呢?  “瞧你,怎么就这么高兴?”周氏含羞带怯回了她一句,心里在默算日子。  大夫说,已经快三个月了,那就是穆文忠出发去京城之前的那一次。  因要久别,就稍稍放纵了一下。  哎,还真是……  虽已有一儿一女,但周氏也是眉梢眼角,忍不住的开心。  外间吵吵闹闹的声音,随着珠姨步履匆匆赶来问候,就连严氏也来了。  “真的有了?”珠姨声音拔高三度,笑眼弯弯:“可赶紧告诉老太爷,让他高兴高兴。”  她立时道:“你暂且回去歇着,家里的这些务事,等回禀了老太爷,再看怎么安排。”  严氏打量了周氏的开心,暗道怀孕的事情怕是没跑了。  她眼珠子提溜一转,立刻对穆文平说道:“我不知道大嫂怀了身孕,刚才气愤难消,真是对不住。我这就让人送穆秋到庄子上,大嫂可别为这事儿心烦了。我保证穆秋乖乖的。”  穆秋忙扯着严氏的衣裳,问道:“那娘呢?”她已经听出严氏要抛弃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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