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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你母亲事务繁忙,你表哥到了阳岐城,可得你叮嘱你大哥,多多提点他才好。”

  陈氏这是要……

  “若是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给舅妈写信。”

  原来是想千里之外,掌控儿子的行踪啊。

  穆春过后打听了才知道,周谨益读书不行,陈氏认为主要原因在他京城有两个相好的朋友。

  这两个朋友家有厚资,不思进取,成立日喝花酒听小曲儿,不亦乐乎。

  陈氏担忧,劝了几句,反惹得周谨益与她生分了。

  穆春深深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是不愿意听大人教导啰嗦的。

  笑着答应了陈氏。

  如此,陈氏握着穆春的手,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激。

  穆春记得上一世,周谨益表哥,就是周氏参加完婚礼后,过完年到穆家。

  周瑾益在穆家待个一年半载,若是能考取功名最好,这对陈氏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若是考不取,也能与周氏这个姑母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日后陈氏当家,周谨益作为唯一的儿子,周氏真的遇难要回娘家,他也能说上话。

  穆春给周氏安排好退路后,心里又夯实了几分。

  翌日一早,听闻外间轿子迎来了新娘的大哥,叫“拜舅”。

  穆春不必出席,坐在屋里看书。

  中午,表哥表嫂回门吃饭。

  家里宾客渐渐散去。

  晚间,周老太太那边,听说闹起来了。

  正逢大喜,周文芳还未来得及要牙婆子把春杏卖掉,只是先关起来。

  陈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怂恿被关着的春杏哭闹起来,直说有天大的秘密,事关周家前程,要告知老太太。

  老太太连着累了两日,高兴了两日,不愿意被打扰。

  陈氏劝了几句,说别把喜闹没了,周老太太才让春杏进来回话。

  汪氏娶媳妇,在屋里盘点着堆如山的礼,笑得合不拢嘴。

  周文芳听见消息过来跟汪氏哭诉时,春杏已经在周老太太屋里跪着一五一十说了。

  穆春被叫过去作证。

  没多久汪氏和周文芳都被叫来。

  周老太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颤抖着问了周文芳好几句:“那个顾公子哪里不好,多少闺女们眼热你得了这门亲事,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不知好歹啊……”

  “母亲,是误会,误会啊。芳姐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定是穆春栽赃陷害……”汪氏看着穆春咬牙切齿。

  周文芳知道母亲是想她否认,将此事揭过去。

  可是她不想。

  她本不愿嫁给顾公子,心里喜欢今日的杨公子。她一直盘算着悔婚,再与杨公子共结连理。

  此刻,若是按汪氏的意思矢口否认,表明非顾公子不嫁,定然躲过一劫,可与杨公子,就再没有机会了。

  她冲汪氏和周老太太磕头:“女儿不孝,瞒着母亲。女儿与允生两情相悦……不想嫁给顾公子……”

  汪氏扭过头,难以置信望着周文芳。

  周文芳一脸决绝:“望祖母成全……”

  陈氏脸上露出笑意,与穆春对望一眼。

  穆春知道,周文芳承认后,再没自己什么事了。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孽障,孽障!你想也别想!”周老太太几乎是不给周文芳任何机会,怒道:“将她关起来,直关到成亲那天!”

  又冲汪氏发火:“你怎么管教女儿的?好好一个闺女,被你养成这等无法无天,不知道祖宗礼法的为何物……”

  汪氏被骂得缩着头不敢申辩。

  “日后,别再我眼前出现……也不必给我请安了。”周老太太气得捶胸顿足。

  汪氏恨恨看着陈氏。

  穆春却只盯着颓然绝望的周文芳。

  她观察过,杨太太性子泼辣,虚荣伪善,杨允生连见个先生,都要她首肯,还要拉着儿子过来炫耀一番。

  强势的婆婆,必然有懦弱的儿子。

  偏这儿子还勾搭有婚约的闺阁小姐,实打实品行不端。

  杨太太这样的性格,对汪氏谄媚吹捧,大概杨老爷的官职,不如大舅周开。

  捧高踩低,杨家绝非良配。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两个人偷偷摸摸弄出个首尾,到时候周家不得不认,周文芳跳入火坑。

  那又是活脱脱一个悲惨穆春。

  周家也会因此遭人诟病。

  顾家权势较大,会不会因此记恨报复,也未可知。

  因周文芳可笑的爱情,连累周家成为京城笑柄,甚至于,连累外祖在官场不顺,委实划不来。

  穆春不想周文芳走她上一世的老路。

  周老太太杀伐决断,必然不会任由周文芳胡来,想必,还会有办法让周文芳断了对杨允生的念想。

  果然,过完年杨允生就订了亲,新娘当然不是周文芳。

  周文芳心灰意冷。周老太太又有意安排她与顾公子见了几面,如此,也就认命了。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穆春坐在屋里收拾行装,准备回阳岐城。

  时值腊月,逼近年关,穆家太多杂事需要周氏操劳。

  定国公府却下了帖子,给穆文忠。

  周家都跟着蓬荜生辉。

  行程因此耽搁一天。

  穆文忠去了一趟,回来意气风发:“见了宁华郡主,先是夸奖了我上次送封地税供入京,说毫无差错,办得很好。又问了我们田庄租赁的事情。”

  周老太太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好。姑爷用心办事,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即便不走读书的路子,也多一个选择。”

  穆家如今三个儿子都无官身的情况,委实不妙,周老太太不得不担心。

  如今得宁华郡主青眼,的确值得高兴。

  如此耽搁一天,启程时,已是腊月初七。

  周老太太临行前一晚找周氏说话。

  “不是母亲杞人忧天,实在是阳岐城如今风起云涌,正是局势迷乱之时,你身在其中,切不可大意。”周老太太离得远,关爱长女,忧心忡忡:“依我看来,凌云就不该与苏家结亲。穆家、苏家这几十年,全靠祖荫庇护,才得以尊荣。胡家后来居上,严家狼子野心……”

  “母亲怎会知晓?”周氏大为惊讶。

  “你父亲与你公公常有书信来往,他语焉不详,我却一听便知。”周老太太摇头:“只是,你公公太过迂腐,导致穆家停滞不前。他虽知困境,却无法逃脱。你父亲有意相帮,奈何隔的太远,鞭长莫及。”

  周氏闻言不语。

  父亲与公公穆立是同一年科考的三甲进士,互相交流切磋。一起高中后二人皆以为是缘分,这才有了周氏远嫁阳岐城。

  “我的意思,穆家的没落,是迟早的事情。你要早做准备,万一你公公……”周老太太停住,等周氏明白了,才继续道:“闹起分家,你不必太过于执拗,总顾念着大局,到时候以保全自己为上。凌云前程似锦,他日造化无限,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周氏点头受教。

  “人这一生,荣华富贵是享受,但提心吊胆是折磨;家无炊米是折磨,但和顺平安也是享受,你可明白?”

  周氏又点头,知道母亲是告诉她,个人有个人的境遇,要能舍得。

  穷有穷的幸福,富有富的艰难。

  她眼中含泪,叫了一声“母亲”,将头依偎在周老太太腿上摩挲。

  “春儿年岁尚小,但聪慧在女子中少见。日后有些事,你可多听她一言。”周老太太爱抚着女儿的头顶:“你总想万事两全,时常顾此失彼;春儿更懂得断舍离,所以她从不和稀泥。光是芳姐儿一事,就足以看出。”

  周氏仔细回想,却不明白穆春到底做了什么。

  “你大嫂刁钻小气,难成气候,我本不愿将家事交给她。只是她到底是嫡长媳,我迈不过去心里这个坎。”

  “你二嫂来与我说芳姐儿的事情时,直接说了是春儿的主意,我便知道,这个丫头,是个知道轻重的。”

  周氏这才明白,原来是穆春一手主导。

  “她知道周家脸面事大,芳姐儿终生事大;儿女情长事小,意乱情迷事小;所以她插手了。”周老太太喟叹:“想到我曾经对芳姐儿的苦苦哀求,还曾有片刻心软,就是不如她了。”

  “您是关心则乱。”周氏忙宽慰道。

  “这么说也不错,芳姐儿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哪里舍得让她伤心。”周老太太叹气:“还要想办法让她死了心才是。”

  周氏默不作声,只感念跟母亲待着的片刻温存。

  这一次,穆春离开京城时,再无忧心。

  陈氏亲厚贤惠,又得了自己这么大的人情,定会给周氏留一条后路。

  只要父亲不出事,外祖母也不会匆匆去世。

  穆春坐在马车上握紧拳头,暗道决不允许家人有一点闪失。

  马车行了三天,这一日投宿客栈,居然凑巧遇到方之询。

  穆文忠很喜欢这个后生,觉得是天大的缘分,邀他一起上路。

  方之询笑着答应,多看了穆春两眼。

  原先走一段路就会下去透透气的,穆春因方之询在,也不敢随意下车,满腹的怨屈憋在心里。

  不知道为何,她下意识隐瞒了方之询帮她追回钱袋的事情,也未提她刺伤人的事。

  这一日赶路,外间突然起了风雪,穆文忠命令临时打尖住店。

  然官道行艰难行走了近一个时辰,也未见有客栈。

  委实无法,穆文忠找了一处坳地停车,唤骑马的方之询一同进入马车,车夫和小厮都躲在车底下避风雪。

  本来车中只有周氏和穆春,现在穆文忠挤进来,方之询坐在穆文忠后面,靠近车帘,背对着穆春,与穆文忠说话。

  穆春听外间寒风呼啸,依偎在周氏怀中,静想心事。

  一时静默无声,都在闭目养神。

  下到傍晚还未停,此时已靠近楚州。

  雪虽大,但是夹着雨,落入地上,并未堆积,皆成泥水。

  穆文忠见雪纷纷扬扬下了两个时辰,大有不肯罢休之势,地上已隐约见白,怕还有大雪,只好又勒令赶路。

  方之询仍坐在车里。

  玉梅挤进来,珍琴挤进来。车夫和方之询的小厮六九一同驾车。

  穆春被挤在被里面动弹不得,她抬眼看方之询,他正低声跟穆文忠背对着女眷说些什么。

  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方之询扭头朝这边看来,就看见躲在周氏怀里,一双警惕的探究的漆黑眼眸,在与他目光对视瞬间,闭上了。

  方之询嘴角微微咧开,又与穆文忠说话:“贵府这一次租赁田地给农人自行耕种的举措,大有善意,后福无穷,郡主娘娘十分有兴趣。”

  穆文忠笑笑,对方之询颇为信任:“都是小女的主意。”

  穆文忠只有一个女儿,方之询又朝穆春看去,这一次光明正大。

  穆春对上他的眼神,显露出冷漠和疏离。

  方之询又笑。

  “令千金机智聪颖,乃女中翘楚。”方之询由衷赞道。

  “客气了。此番入京,能得郡主青眼,有赖方公子从中美言。待到达阳岐城后,必当重谢。”

  穆春才知道,原来宁华郡主请穆文忠过府的荣耀,是方之询引荐的。

  路上湿滑泥泞,马车行得很慢,眼看天都黑了,还是未见客栈。

  穆春忽觉得马车摇摇晃晃,陡然“咔擦”震响,随后她身子往左倾斜,周氏整个人朝她压过来。

  她本能伸出胳膊拦腰去抱紧周氏,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从中间截获,使劲一拉,她就侧身滑出壁角,不知置身何处。

  车顶前面挂的两盏油灯因为这一侧翻,呼啦呼啦摔在地上,瞬间熄灭。

  天色已黑,目不能视物。

  “春儿,春儿。”周氏猜到翻车了,穆春本该压在她身下,此刻却摸不着。

  “我在。”穆春想将右手从那温热大掌中抽出,去握周氏的手。

  那大掌却兀自握着不放。

  穆春力气小,只得用左手去拉周氏:“我在这里。”

  周氏松一口气,道:“文忠,你压着我的腿了,你先起来。”

  穆文忠道:“我后背抵着车板,可能车摔坏了,没处使力,如何起得来?”

  玉梅和珍琴坐在最外围靠着帘子的地方,两个人摔成一团,堵在车门口。

  所有人挤成一团。

  穆春惊讶发觉,她握着的手,是方之询的手。

  本来她坐在里面最左侧,马车往左倾覆,她会被压在最底下,随后是周氏,穆文忠和方之询。

  但她没觉得身上硬物硌痛,反倒是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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